名士为凰-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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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濒临的一刻,她使尽全力将手探进了怀中,却在这时,潮湿而昏暗的屋中射入一缕白芒,仿佛一只鸟从暗夜中飞来,直穿瓦片而入。
顾钰的眼前多了另一只手,便是这只手将沈氏的手腕狠狠的捏住,向外扯开。
“娘子,她是小娘子,是你的女儿阿钰娘子啊!”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
顾钰陡地睁眼,将诧异的目光投向了这个突然出现在沈氏身边的人,这个人也蒙着面,但其身形以及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却让顾钰无比的熟悉——如她声音一般的熟悉。
顾钰神色微变,来人也仅看了她一眼,便立将目光转向了沈氏,此时的沈氏亦侧首看向了来人,喃喃道了一句:“我的女儿?”呆滞而凶狠的眼中似乎有了一丝雾气氤氲的变化。
来人点头,眼中却蓄满泪光:“是,娘子,你唯一的女儿,唯一的活在世上的亲人!”
沈氏的目光呆滞,一缕悲凄茫然之色顿染双瞳,使得她看起来竟如婴儿般懵懂而无辜。
“我的女儿?”她再次低喃了一遍,却又摇了摇头,神情遽然大变,“不,我没有女儿,她不是我女儿,我生的是儿子,是儿子,哈哈哈……”
伴随着激动的情绪,沈氏又疯狂的大笑了起来,她笑得声嘶力竭,又笑得悲痛莫名,忽地,她挥舞着双手,有如夜魅一般再次向顾钰袭来,口中喊着:
“都是因为你们,因为你们顾家人,我才会有今天,我要报仇,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报仇,哈哈哈!”
就在此时,一个人影再次隔挡在她身前,夜间响起沉重的铁器叮当声。
也就是这一刻,让顾钰看清,原来沈氏的腰间,脚上都绑满了镣铐铁锁,那铁链连接着四壁横梁,随着她这一动,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下一刻这屋顶就能坍塌下来。
“谁?谁在里面?”大约是这响声惊动了人,外面传来一声厉呼。
“大约是那疯女人又开始发疯了吧!”另一个声音又道。
“太夫人让我们看守着这木澜院,可不能出半点差池,人要活着,但也不能让她逃了出去!走,进去检查一下!”先前的那个声音又道。
紧接着,脚步声由远及近,顾钰闻声立刻也绷紧了心神,准备先离开再说,想着便脚随心动,就在此刻,她身边的蒙面人也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低喝了一句:“娘子,快走!”
两人脚下用力,一跃而起,如离弦之箭一般的夺窗而出,滚落在了后山坡上。
顾钰伸手抓住一根新发嫩芽的树枝,两人的身形才稳住。
“娘子,你没事吧?”
耳畔传来一声,顾钰却没有了半点想说话的欲望,或者她此刻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却又无从问起,心中有的只有无尽的荒芜和悲凉。
眼中一片晶莹,沉默了许久之后,顾钰才问出这第一句话:“陈妪,这就是你不想让我见到沈姨的原因?”
不错,来救她的人正是陈妪。
让她想不到的是,来救她的是一个身藏不露会武的陈妪。
“娘子,你阿娘她……疯了,一个疯子所做的任何事情,说的任何话,你都不用放在心上!”陈妪看着她,含泪说道。
“这个理由说服不了我!”顾钰回了一句,方才看向陈妪,“妪,你也让我很惊讶!”
陈妪愣了一下,脸露愧色和忧虑,让她想不到的是,此刻顾钰的脸上看不出有多少悲伤,却是异常的坚定,而这份坚定更是让陈妪心中仿若刀拖过一般的疼痛。
“娘子若想知道,妪回去便告诉你,只是此刻,娘子需立刻回到祠堂之中,辰时,妪便来接你!”
“好,我等你!”顾钰答道。
没有半分的犹豫,她扯住一根藤条,翻身跃到了一颗树上,正准备借助这根藤条朝山坡下滑去,却又见木澜院中火光乍起,竟有数人自木澜院门口鱼贯而入,而这些人皆是仆妇小僮打扮,只有为首的一人身着极为华丽的黑色镂金丝的纹锦长袍,乌发自然披垂挽于身后,长颈秀项,就那样长身玉立于众人之前,显得分外气势非凡而夺目。
只见那人一到来,所有因追逐青衣男子而散乱着的部曲以最快的速度重又聚集拢来,并齐齐的跪倒在那人面前,其态度恭敬而神圣,仿佛极为虔诚的信徒,仰望着他们高不可攀的神邸。
哪怕是顾老夫人也不致于令他们敬畏如此吧?
此人又是谁?他来这里干什么?
然而,顾钰也来不及多思,转头便向山下滑去。
陈妪说得不错,此时此刻,她必须回到祠堂之中,因为她已经有了很强烈的预感,今晚的顾府不会再平静,既然已经有人察觉到了这里,不难保证没有人不会怀疑到她身上。
何况她的身后似乎还多了一双眼睛……
落至山脚后,顾钰便长吸一口气,以飞一般的速度几翻腾跃,足尖点过亭台檐角,屋顶瓦片,如幽螟之蝶般的穿过槐树林,直至抵窗而入,翩然落至了祠堂之中。
祠堂之中那盏牛油灯已经燃尽,香味也不再浓郁,再加上窗子一开,冷风袭进,几许轻烟便飘然散尽,人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顾钰的心情更是如波涛翻涌一般的震颤而迷惘,这就是她的亲生母亲,一个让她盼望许久却想要杀了她的母亲?
为什么?
顾钰的眼中瞬时聚满似堕的晶莹,那两汪晶莹宛若碧波荡漾其中的水晶,似坠欲坠,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不,所有的不快,都将成为过去,我是活在当下,活在明天,我不该被任何事情所打倒,也不该为任何人而流泪。
一念闪过,顾钰闭了闭眼,再睁开,神色便是一片冷静而清泠。
算算时间,妙微很快就会清醒,于是,她又将披在妙微身上的那件水绿色长袍重新披到了自己的身上,然后提起了笔,在虞氏所赐的一些佐伯纸上迅速的书写起来。
老子的《道德经》,她早已熟记于心,所以,这般书写下来,她的速度也是极快。
等到第十遍落笔时,妙微便已醒了过来,醒过来的她自然有些迷糊,不记得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辰陷入沉睡,睁开眼的她首先看到的是跪在地上正奋笔疾书的顾钰。
看着她低垂螓首,睫毛如羽扇一般半盖墨瞳,却也掩盖不住她眸中的那份认真以及凛利,妙微不由得心头一颤,问道:“娘子,一晚上你都一直在抄写这些吗?”
“是!”
顾钰并不看她,揭开上一张佐伯纸,又在下一张上面疾笔起来。
妙微看着厚厚的一叠佐伯纸,以及看着纸上写着的满满几行字,眼中更是露出一些古怪之色来。
“娘子,这些都是……都是你写的吗?”她仿佛不敢相信似的喃喃道。
顾钰浑然不觉,依旧道了声:“是!”
在第二十遍落笔之后,她才轻舒一口气,抬起了眼睫,望向窗外,道:“天亮了!该来的人也应该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祠堂门外脚步声连连,正是一行人行色匆匆的赶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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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章 道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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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正是顾老夫人身边的周妪,这倒没有出乎顾钰的意料之外。
只是,这个人……真的是周妪吗?
顾钰锁紧了眉头,默默将写完的二十张佐伯纸收了起来,此时门外传来周妪的声音问道:“十一娘子还在里面吗?”
“在……在……”回答她的是两名仆妇颤巍巍的声音。
“十一娘子在祠堂中跪着,你们却在此偷懒睡觉,这是你们作为下仆的本份吗?”
周妪声音忽地转厉道。
两名仆妇吓得连声告罪,掌嘴的声音就此传来。
周妪冷哼了一声,脚步一迈就要朝祠堂内走去,却见顾钰正被妙微搀扶着走了出来。
周妪的目光飞快的在顾钰脸上一睃,但见其面色苍白而略显憔悴,明显一幅没有睡好的样子,又狐疑的问道:“十一娘子真的在这里跪了一夜吗?”
顾钰还没有说话,却是妙微红着眼睛抢先答道:“我家娘子一夜未眠,连腿都跪软了,妪怎地还这般问话?是怀疑我家娘子偷懒吗?”说完还嘤嘤的哭了起来。
周妪顿时长眉一竖,露出满脸的不悦,她是顾老夫人身边的老人,整个顾府中还没有人敢这样对她说话,何况一名庶女身边的小小奴婢。
果然是有其主便有其仆。
不过,此时也不便发作,周妪又将视线转到了顾钰身上。
“不知三夫人罚娘子抄写的经书,可有抄完?”她再问道。
顾钰便让妙微将厚厚的一叠佐伯纸递送到了周妪的手上,周妪见那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体,看上去十分潦草,不觉嘴角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来。
她也将这些佐伯纸收好,再次看了顾钰一眼,笑道:“好了,老夫人让我来传一句话,娘子诚心认错,她倍感欣慰,还希望十一娘子以后能好好的学习诗词礼仪,以及跟十娘子学学怎么做人,十一娘子也快到了及笄之龄,兴许老夫人还能做主给娘子找一门好的归宿!”
说完,她嘴角一勾,将手中的佐伯纸交于身边的一名仆妇手中,然后拂袖将双臂平抬于身前,转身迈着不大不小的步子向前走去。
待周妪走后,顾钰也沉下脸色,疾步走回了自己的暮烟阁,只是在脚步刚踏进自己的寝房时,眼前便是一黑,整个人便是身子一软栽倒在了地上。
耳畔传来一声惊呼,旋即便是手忙脚乱。
顾钰也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这一觉也不知睡到了何时,直至有《般波若心经》的传诵声传入耳际,夜幕好似被撕开了一角,一缕曙光仿若明灯一般照射过来。
顾钰寻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她扶着阶梯好似穿过了一条幽深的长廊,脚下似浮云一般的飘动,令得她快速向前,直至眼前的一扇门大开,让她看见了一座矗立于假山之上八角飞檐的屋舍。
这屋舍,她识得,正是关押着她生母沈氏的木澜阁。
于是,她打开了门,再次朝着里间飞奔了进去,却见一个长发披垂身披华丽黑色挑金丝氅衣的男子背对着自己,站在了沈氏的面前,而沈氏的四肢还被铁铐锁着,如海藻一般的发丝半遮半掩了她那张被血污覆盖着的苍白秀气的脸。
“说出来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吗?我还能放你自由,让你像从前一样鲜衣怒马,海角天涯。”
忽地,她的耳边响起了一阵沉浑沙哑如钟馨低鸣的声音。
顾钰不觉皱了皱眉,缓缓的朝着这个背对她的男子走近,就在她快要走到男子面前时,却又见到沈氏仰起头,尖声大笑了起来,这笑是如此狰狞,又是如此悲痛欲绝,如同鬼哭狼嚎一般的悲泣低鸣。
而就在此时,男子忽地身子向前一倾,长袖挥舞向前,一只手便紧紧的攥在了沈氏的脖子上。
“沈氏娇娘,你以为你装疯卖傻,我就奈何不了你了吗?别忘了,你还有个女儿……”
被勒住脖子的沈氏脸色霎时涨得通红,眼瞳渐渐凸出,眼眶里露出大片的白色。
住手!你住手!
顾钰心中疾呼着,抬脚大步向男子冲了过去,不料脚下一滑,她的身子仿若溥纸片儿般飘浮了起来。
“娘子,娘子,你快醒醒!”
有人在叫她,还有人在推她的手臂,她似从高空中陡然坠落,一颗心仿佛要从心口跳出,无边的恐惧令得她腾地一下坐起了身来。
“娘子,又梦魇了吗?”
近在耳畔的是陈妪的声音,顾钰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惊魂甫定,眼前似有烟雾袅袅,她才抬起眼来看向了那盏正飘着缕缕香烟的瑞金香炉。
“妪,将这香炉撤了!”她道。
陈妪愣了一下,似要劝说什么,却见顾钰看着她,眼中尽是清寒和执拗。
“将它撤了,我不喜欢!”她再次说道,语气坚决不容反抗。
陈妪这才道了声是,令妙微将香炉搬了出去。
“将门关上!”待妙微出去后,顾钰又下命令道。
陈妪知道她想问什么,道了声是,便前去关门,并下令院中的小鬟仆妇们谁也不许进来打扰。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当陈妪转身过来时,顾钰便开门见山的问了这一句。
陈妪的脸上顿时布满哀伤和愁容,她走到顾钰面前,忽地双膝一曲,跪在地上向顾钰行了一礼,方才抬头答道:“娘子,在说之前,你一定要先答应我一件事。”
从陈妪凝重的脸色来看,要她答应的事一定不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