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为凰-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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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妪只觉得遍体生寒,手一松,握着的澡豆便落进了水里,她实是想不到,如虞氏那般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竟然也会藏着这般伪善恶毒之心。
“可她为什么要杀娘子?”陈妪也禁不住问。
顾钰笑了一笑,回道:“只怕也与外祖父有关吧?”
“与家主有关?”陈妪再次露出惊讶质疑。
顾钰便道:“妪可记得,我曾经问过你,阿娘还在闺阁中时可有过什么交往过深的男子?你说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告诉我,现在可以说了吗?”
陈妪神色一黯,似在犹豫着什么,话刚要出口时,又欲言又止。
耳房之中一时静默了良久,便在陈妪刚要开口道:“娘子……”时,突地一个微哑而低沉的声音传来道:“还是让我自己来说罢!”
而几乎是这个声音一响起,陈妪便猛然抬起了头,眼中露出狂喜之光,顾钰的心中也是一激灵,又仿佛害怕听错一般,她僵直了身体,手握着木桶边沿,缓缓的向后转过了头去,就在她这般有如做梦一般回首一望时,果然就见一妇人从氤氲的溥雾中缓缓行来。
妇人走到了她的身后,拿起落在水中的澡豆,为她一遍又一遍的轻拭着身体,忽地,她轻抚着顾钰背上的刀痕,竟是双目一润,陡地将顾钰搂进怀中,低声啜泣起来。
“阿钰,对不起,这些年,是阿娘让你受苦了。”
“是阿娘放不开心中的魔障,是阿娘偏心了。”她忽地连声说道。
顾钰的声音也有些哽咽,这大概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母亲身体的温暖吧?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沈氏留给她的都是一道清冷而孤绝的身影,她甚至没有给过她一个原本应属于母亲的慈爱的微笑,曾经她也一度怀疑过,自己到底是不是沈氏亲生的女儿,但这样的怀疑一旦萌生,又很快被她抹去,因为不管真相如何对她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
如今忽然被沈氏拥入怀中,顾钰到底有些不适应,也有些暗自惊喜而受宠若惊,这大概便是人对于母爱索求的天生本能吧!
顾钰没有拒绝,任由沈氏将她拥进怀中抱了很久,直到水凉了,沈氏才唤她起身,忙将一件宽松的寝衣为她披上,这才将她拉回寝房之中,说起了她年少时的故事。
“在我待字闺中的时候,的确有过一名交往颇深的男子,阿娘初遇他的时候,他正被一群流民追赶欺负,那时候阿娘还很好强,仗着我吴兴沈氏武宗豪强的身份,将他从那些流民手中救了回去,让他做了我手下的一名部曲,后来我发现他的武艺竟是比我沈家一般的部曲都要强,不忍他才能埋没,便举荐了他做我父亲手下的一名参将,
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个人的野心远比阿娘想象中的要大,父亲跟随王敦叛乱失败被杀之后,他竟然找到了我,想要从我手中夺得父亲留给你舅舅的那一枚部曲督印……”
听到这里,顾钰的眼中便是一亮,心中便更加肯定了这个人一定就是那个戴面具的男人,也便是崇绮楼的楼主。
“那么阿娘可有听他说过,他到底是谁?他又长什么模样?”顾钰迫不及待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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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楼主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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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到那个人的身份时,沈氏又有些失神,沉吟了好半响,才回答道:“其实如今阿娘回想起来,觉得那个人曾经说过的话也未必是真,他说,他姓段,乃是被鲜卑慕容氏灭了族的段氏后人,他的容貌极美,是阿娘这辈子所见过的容貌最为绮艳俊美的男人……”
说到那人容颜俊美时,沈氏的脸上不免生出几分羞赧之色。
而顾钰的脸色却是一沉,心中暗忖道:段氏后人,难道便是被慕容氏所灭的鲜卑段氏后裔,也便是八王之乱时,灭掉成都王占据邺城,成立了代国的鲜卑段氏?
代国成立并没有几年,鲜卑段氏便被慕容氏所取代,如今占据邺城并以邺城为都的正是燕国慕容氏。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段氏后人,那么他潜藏于东晋江南必然是所图不小。
如此一想,顾钰心中不免咯噔一下,旋即便想起了健康城即将要到来的一场大乱。
“阿娘,你可会作画,能将那个男人的面容画下来否?”
顾钰这一问,沈氏轻点了头,便取过笔墨纸砚,轻轻的勾勒起那个男人的面容来,让顾钰感到意外的是,沈氏的画功似乎还不错,轻描淡写中足可见其功底,可见沈氏虽为武宗豪强之女,自幼定也是受过琴棋书画方面的教导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时代,琴棋书画可是士人们品评的主流,一个家族中的子弟若是连最基本的书画功底都无,那绝对与清望沾不上边,就更别谈跻身士族之列了。
可随着沈氏一笔一勾的画下来,顾钰的神情也一点点的变得惊讶骇异而下沉。
直到沈氏画完,顾钰便霍地一下从沈氏手中夺过画像,仔细的观察了起来,越是细看,顾钰的脸色也越来越变得苍白而不可置信。
陈妪便忍不住问了一句:“娘子,怎么了?这个人?”
顾钰便将画像展现到了陈妪面前,道:“妪,你难道不觉得这个人与那位桓郎君有几分相似吗?”
陈妪对桓澈的印象并不是十分深刻,虽一路从晋陵行到健康,她也曾远远的遥望过那个绝色少年一眼,但除了一眼瞥见时感官上对于美的震憾冲击外,她其实并不记得那少年的长相五官。
这时,顾钰这般问起,陈妪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好像有点相似。不过,那位桓郎君还是要更俊美一些,柔和一些,而这个人有些阴郁甚至喜怒无常,妪记得,他的眼睛与我们常人不同,瞳孔里面好似有淡蓝之光。”
鲜卑人金发碧眼不足为奇,但也有少数鲜卑人因与汉人成婚,就会出现一些有混血特征的汉人或鲜卑人,就比如说明帝。
明帝在世时,曾被王敦讥讽为“黄须鲜卑奴”,便正是因为明帝的生母荀氏的的确确便是一名鲜卑女子。
顾钰忽然想到那日在中正考核上,顾敏被王文度下令拉下去时就曾说过,要告诉桓澈一个密秘,难道说这个密秘真的与桓澈的身世有关?
还有那个时时出现在她脑海中的梦,那个手持长剑唤她:“姐姐”的白衣少年。
见顾钰神情变幻不定,好似深陷于某种困扰之中,沈氏似有些心疼的抚了抚她的额头,目露关切的问道:“怎么了?若是想不明白,便不要再想了,阿钰,阿娘想与你多说说话,今晚,你便陪阿娘一起睡,可好?”
顾钰回神,顿觉一缕暖泉从心涧淌过,一时之间,所有纷乱的思绪都被她抛至脑外,她脸上的笑容也似百花齐放一般极为舒朗的展开。
“好。”她道。
陈妪只觉得这一声好格外的熨烫,看着顾钰脸上的笑容,心中不禁暗道:娘子可从未这般笑过啊!她笑起来可真是美,这样的容色怕是这整个健康城也没有几个女郎能及吧?
这一晚,顾钰睡得十分安稳,所以她并不知道,在她熟睡之后,沈氏便已然起身走了出去。
“娘子,你现在终于想通了吗?就算阿钰并非你亲生,可是她却是我们一手带大的,陪伴了我们十几年啊,与亲生的又有何异?”
“娘子,你看到她身上所受的伤,看到她这么累,你真的不心疼吗?”
陈妪的质问终于令得沈氏淆然泪下,她不禁将脸埋到了自己的双手之中。
“是,我后悔了,后悔这些年没有好好爱护她,任由她在顾府之中被人欺凌,被老夫人践踏,原本她可以不用承受这些苦,是我的自私连累她了,是我连累她了。”
“既然娘子想通了,那么现在补偿还来得及,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了,以后我们便好好过日子,好吗?”
都过去了吗?是啊!无论她怎样愧悔自责,过去的也无法改变了,那就好好的珍惜将来吧!
“好,我以后定然不会让她一个人受苦,她就是我的女儿,谁也夺不去!”
……
“段郎,你怎么样?”
健康城西的一个酒肆之中,一道隔扇之门被推开,女人极为温柔的声线传了进来。
白刺刺的灯笼光芒照出床塌上所躺着的男人身影,长发披垂下,男人略显颓丧的面容呈现,一双浅碧色的眸子里射出极为阴郁而痛苦的光芒。
如有细心的人在此就会发现,男人漆黑的长袍笼罩下,有一只手只剩下半只掌心被包裹于一层白绢之中,其余五指已齐齐的断裂,抑或说早已被齐根斩除。
还有男人的一只脚,准确的说,也只剩下半只脚,那半只脚也被掩藏于纱绢之中,露出鲜血淋淋。
每每看到男人这幅样子,妇人的心中就如滴血一般的疼痛,同时心底深处燃烧起以烈火缭原似的愤怒憎恨。
“段郎,只恨阿婧无用,没能杀了她为你报这个仇。”妇人双目盈泪,恨恨的说道。
男人却是笑了起来,说道:“她比我想象中的要厉害,我觉得这样很好。”
妇人听罢有些气恼,不免娇声嗔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就因为她是那个女人的女儿吗?”
男人便是一笑,他伸手抚向了妇人的一头秀发,说道:“自然不是,婧娘,你这爱吃醋的性子还是一点也没变。”
妇人不觉脸色赧然微变,吃醋?她怎么可能会吃一个死人的醋!
看到妇人眼中神情变幻,男人又笑了笑,抚向妇人的秀发,道:“婧娘,很感谢你能在我最危难的时候不离不弃照顾我,其他的你都不必担忧,不必多想。”
“你叫我怎么能不担忧,怎么能不多想,如不是那个贱婢,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说着,妇人又摇了摇头,道,“可话又说回来,她是怎么知道你的去处的?你从未在她面前露过面,她怎么会想到找你来寻仇?”
男人的神情也变幻了一刻,回道:“这小姑子似乎天生有预知之能,她不仅知道我去过沈氏庄园,胁迫过她的母亲沈氏娇娘,而且她竟然还懂我崇绮楼中授予细作们的机关术,婧娘,你在顾府的时候,就没有发现她有这些异常吗?”
妇人的脸色变了变,似想起了什么,说道:“一直都是别人在说,我也从未太过在意,现在看来,她大概就是从那一次落水之后就变化了的。”
“落水之后?”
“是,自从那一次她与顾十娘一同落水之后,她的性情就已大变,不仅书法音乐以及玄辨才学方面突飞猛进,而且便连整个人的气质都有脱胎换骨的变化,俨然就成了另外一个人。有时候,我真的怀疑,这个顾十一娘是不是被别人掉了包?”
男人便笑着摇了摇头:“她不可能会再被人掉包,无论是容貌还是脾气,她都与那个人太像了!”
妇人的脸色便微微一沉,眸中微露出不悦之色,过了好半响,她忽地将话锋一转,说道:“段郎,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如今她已以沈氏黔郎的身份扬了名,又在中正考核之上赢得了王文度与郗嘉宾等名士的认可,我听说桓大司马已经上表解除吴兴沈氏刑家之后不得为官的禁锢,想来不久以后她就能入仕,而一旦她入仕,势必会对崇绮楼进行彻查和打压,抑或是对你进行全城辑拿追捕,到时候,你怎么办?你苦心经营下来的崇绮楼又怎么办?”
男人神色微变,唇角边亦扬起一抹苦笑。
“还真是没想到,我小心谨慎了一辈子,竟然会栽到一个小姑子手里。”他道。
妇人听着更是心酸,也更为憎恨。
却在这时,男人神色一肃,忽地整容说道:“借助于龙亢桓氏的力量,将崇绮楼交到桓六郎君桓澈的手中。”
妇人神情一愕,立即便抬起了头。
“楼主,你在说什么?那可是你经营了十几年的产业啊!你便真的愿意舍弃而将它交到别人的手中?”她语露诧异道,“”
“不错,如不想崇绮楼毁掉,这是最好的办法,也只有将崇绮楼交到他的手中才能发挥它真正的作用,只有他才能实现我的理想。”
“婧娘,你替我想办法传消息给他吧,我想见他一面。”
……
“有人想约我单独见面?是谁?见我做什么?”
看着跪在地上的阿虞,桓澈的眼中也闪烁出几分讥诮和讽刺来。
“阿虞,看来你瞒我的事情也不少啊?是想利用我去完成你要走的道吗?”他道。
阿虞的脸色一变,忙垂首道:“不是的,郎君,阿虞的道就只是为了成就郎君,不管怎样,阿虞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郎君,阿虞是绝不会背叛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