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我像花一样盛开-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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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立无援的感觉让她浑身发冷。
站在刘秉康的办公室门口,谭斌立住脚,心里对自己说:该来的总会来,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辞职走人。
长吸一口气,她敲门进去。
刘秉康就坐在办公桌后,正对着他的电脑屏幕忙碌。
他的身后,是二百七十度的大落地窗,窗外映着北京灰蒙蒙的天空,远处密集的楼群,在薄雾中影影绰绰露出模糊的轮廓。
谭斌想起她第一次进入这间办公室的情景,那种得意中夹杂不安的心情还恍如昨日。
她坐在刘秉康的对面,等着他开口。对方转过身,沉默地望着她,似乎也在等待她说话。
僵持一会儿,她只能说:“Kenney,您找我有什么事要谈?”
“集采的结果,你有什么感想?”刘秉康问得直接。
“感想?”谭斌奇怪自己这时候还能笑出来,除了难过和气馁,失败者还能有什么感想?他真正想问的,大概是她打算怎么办。
刘秉康直视着她,眼神专注地等着她开口。
谭斌只好清清嗓子实话实说,“很难过,很沮丧,完全不能接受。”
刘秉康“嗯”了一声,点点头,“这是所有人的onFeeling,无法接受。”他的身体倾向写字台,双臂搭在桌面上,“Cherie,Itisverydifficult;butIhavetosay……”
谭斌清楚地预感自己一直在等的东西来了,她坐直身体,默默地听着。
这种大客户团队销售,胜了,是团队的共同努力,输了,不管有多少客观原因,总要有人被挑中来承担责任。
而她当初不辩轻重,轻率接下BM的Title,正好成为最现成的那只黑羊。
奇怪的是,一旦心落到谷底,所有的忐忑反而消失,只留下麻木的平静,仿佛她将面对的,是别人的命运。
FSK的北方区总监余永麟,深夜裹挟着一身浓重的烟气和酒气,摸到程睿敏的家里。
“你想和我说什么?”他打着酒嗝躺在书房的沙发上,“什么是我做了别人的枪手?”
程睿敏从电脑前转过身,“老余,你真的相信MPL出局,FSK就能独占鳌头?”
“什么意思,嗯?”余永麟斜着眼睛问,“这是我降价的条件,他不给我多几个省份,我送他百分至三十的设备?我送他个屁!”
“你太天真,政治觉悟也太低了。”程睿敏冷笑,“你换位想想,如果你是甲方,会把原来两家均衡的局面破坏掉,让你FSK一枝独秀,尾大不掉?”
“你是说,众诚要和我们平分半壁江山?靠,开什么玩笑!”
“如果这样倒也简单。”程睿敏疲倦地揉着眉心,“之前FSK和MPL是对手,也是盟友,如今MPL出局,你FSK将来孤掌难鸣,只怕早晚要被LocalVendors给围歼掉。”
余永麟一骨碌坐起来,睁大眼睛望着他。
“原来的技术门槛已经形同虚设,你和本土企业拼什么?价格?质量?服务?还是回扣?你还有什么优势?老余,你以价格换市场份额的打算,很可能落空,最大的赢家,另有其人。”
余永麟躬起背,脸埋在膝盖间楞了很久,抬起头问:“妈的全是马后炮,你为什么中途不再参与,撇下我一个人去操作?”
程睿敏笑了一下,心平气和地回答:“因为你是我兄弟,众诚是我的partner,我只能选择中立。”
“程睿敏,我操你大爷!”余永麟捶着沙发大声说。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可以攒在一块儿骂,省点儿力气。”程睿敏站起身,让开电脑屏幕前的位置。
余永麟走过去,看到程睿敏正在准备的文件,疑惑地问:“这不是你那份《葵花宝典》吗?你想做什么?”
“给谭斌,也许能帮她度过难关。”
余永麟顷刻间酒意上涌,气得额头青筋都爆了起来,“你是不是有病?你脑子进水了?”
“老余……”
“你别叫我老余,我不认识你。”余永麟脸色铁青,“眼看刘秉康那混蛋,马上就能卷铺盖滚蛋,你帮他?你帮谭斌就是帮他,你难道不明白?你忘了他是怎么对你的?”
“谭斌她现在是我的人,我不能害她。”
“哈……你的人?你不是在说笑话吧?好吧好吧就算是,可这事过去,你有多少种方式可以补偿她?”
“那不一样老余,我忘不了第一次在‘英虞’见她的样子,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女孩子,今天却变成另一个人。我栽过跟头,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所有的自信全部摧毁,锐气全失,一辈子都难以补偿的伤害,我不想让她经历。”
余永麟不再说话,从兜里掏出香烟,叼起一支又去找打火机,不知是火机的液体用完了,还是他手哆嗦得不得要领,无论怎么较劲就是不见火星。
程睿敏瞪他一眼:“阳台上抽去。”
余永麟一下就爆发了,用力把打火机扔在地板上,又抬起脚后跟用力跺几下,近乎咆哮道:“我他妈的就在这屋里抽怎么了?有种你开始就别算计MPL,做到一半你放手,你他妈的是男人不是?”
程睿敏也忍无可忍:“你给我滚蛋!”
多年的好友第一次翻脸,灯光下他的脸色透出惊人的惨白,余永麟犹豫片刻,还是摔门而去。
是夜节令为小雪,北京城果然飘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对余永麟来说,这年的小雪,是他人生里最重要的日子之一。
他的妻子出现早产症状,连夜被送进医院。他在产房外等得团团乱转,不时有医生送出各种生死状要求他签字。
他在慌乱、烦扰、不安、恐惧中度过了六个小时。
凌晨六点十分,他的儿子宽宽终于伴着雪花提前半个月呱呱坠地。
护士把那个软若无骨的小东西交在他手里,余永麟战兢兢地拨开婴儿袋,看到一张比成人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小脸,皮肤皱巴巴浑身通红,象只出生不久的小老鼠。
他备受冲击,忽然间就落泪了,七尺高的男人当众哭得眼泪滂沱。
那一刻,除了怀里的小生命,其他一切身外之物皆变得无关紧要。
他急于和人分享这种感受,完全忘记了头天晚上和程睿敏的龃龉,看看表应是平日起床时分,迫不及待地拨通程睿敏的电话。
但任凭他拨了手机再换市话,都是一样的结果,一直无人接听。
再打到他的办公室,依然找不到人。
余永麟有些不安,因为这不是程睿敏的风格。除了在飞机上,他的手机永远处于开机状态,随时在线。
想起昨晚他那种不正常的苍白,更加重了余永麟的忐忑。
打算开车过去看看,病房里乱糟糟地一时又离不开人,觑着丈母娘的脸色他挣扎良久,忽然想起一个人。
扒开皮夹找了半天,谢天谢地,那张奇特的名片竟然还在,他立刻照着号码打过去。
严谨原本睡眼惺忪的声音,听他说明来意,一下精神起来,爽快地说:“我去一趟得了,物业那儿有他的钥匙,您先忙着,谢了啊哥们儿!”
放下电话,余永麟想来想去放心不下,还是把妻儿交给家中老人,驱车朝着机场高速的方向奔去。
等他赶到,正看到两个人站在程睿敏别墅的门口,其中一个就是严谨。
他们已经站在门外按了半天门铃,屋内却无人应门,而二楼明明亮着灯。
商量一会儿,物业取出备用钥匙,开门进去。
窗外的天色依然半明半灭,别墅内静悄悄的,一层完全黑着灯,只有楼梯处漏下二楼书房的灯光。
严谨扬声喊:“小幺,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
三人拾级而上,书房的门的半掩着,严谨上前一手推开,几个人如被雷电击中,全部木立当场。
严谨最先回过神,冲过去抱起已毫无知觉的程睿敏,气急败坏地叫:“小幺你搞什么鬼,甭吓哥哥,醒醒嘿!”
物业已经麻利地退出去,掏出手机:“喂,110吗?我是XX山庄的物业,我这儿有住户出了问题……”
余永麟一脚踢了过去:“打120叫救护车!妈的你打110干什么?”
十分钟后上来三名医生,手忙脚乱地吸氧注射,将人送上急救车。
一片忙乱过后,人去屋空。暂时留下来善后的余永麟,发现书桌上的鼠标被人无意中碰触,原来黑屏状态的显示屏,竟然亮了起来。
那上面,正开着一个新邮件的页面,发送地址和附件都已附上,唯有正文写了一半,还没有完成。
他静静地看一会儿,伸出手,轻轻点下发送键。
京城的东北部,熟睡中的谭斌,突然被剧烈的心跳惊醒。
按着几乎要冲出胸口的心脏,只觉得一阵阵难以控制的心慌意乱,跳得她再也无法入眠。
她坐起身,纳闷地看看窗口,天色尚未大亮,地板上只有窗帘缝隙透进来的一线晨光。
既然睡不着,她索性起床,拉开窗帘,惊喜地发现窗外已是银装素裹的世界,澄明安静。
吃完早餐准备出门,才想起今天是周日,她自嘲地笑笑,又把外套脱了换上家居服,
周日是例行的家庭日,每周这个时候她都会给父母打电话报个平安。
对父母她向来是报喜不报忧,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车轱辘话,我很好我没事工作身体都很好。
虽然她在和母亲聊天时,提到工作两个字,屡次有哭的冲动,但都咬牙忍住了,为了不在母亲面前失态,她找个理由匆匆结束通话。
放下电话,她支起电脑开始收邮件。
过去两天发生太多的事,她整个人处于飘浮的状态,完全没有顾上看一眼收件箱。
其实看不看都那么回事了,她已经不再是普达集采的BM,也不再是北方区三省一市的ActingDirector。
昨天的碰头会上,刘秉康宣布了三件事。
一是普达的集采并未结束,高层还在努力斡旋,希望能有所挽回,即日起所有关于集采的工作由于晓波负责。
二是谭斌手里的三省一市,从下周起交接给乔利维,乔利维将担任整个北方区的Acting销售总监。
最后就是谭斌的新职位安排,她将担任NewSolutionSellingLead,负责今后所有新方案在各省的销售。
会议室里一时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各自默默消化着这些消息,各自拨着自己的小算盘。
谭斌坐得端正,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甚至挂着微笑。
她还记得当初接受BM这个职位,就是在这间会议室里。那时她极其担心责任和权力的不平衡,会成为她的滑铁卢。
没想到一语成谶,结果且比她想象得更加悲惨。
新职位甚至没有任何级别的标识,只含含糊糊给她一个Lead的头衔,没有下属,没有任何资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就是一个临时的位置。
以前有过不少先例,往往过不了多久,类似位置上的人就会主动递上辞职信。
她显得如此轻松,是因为最大的冲击波已经在刘秉康的办公室里遭遇过,此刻才能保持镇静。
和刘秉康的谈话,象镌刻一样烙在她的记忆里,谭斌相信很久之后她都不会忘记这一幕。
他说:“Cherie,我觉得很难开口,但我不得不说,集采失利,是非常严重的事,影响到今明两年共四千五百万的销售,这件事,我们必需有一个Solution……”
谭斌还记得自己问:“能不能给我个解释?集采失利,我愿意承担责任,但我在北方区的工作,为什么也被否认?”
“我们必须要面对现实,现实是我们失去了极重要的销售机会。”刘秉康看着她,“我们必需对员工,对总部有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
谭斌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明明是沉重的话题,竟有了要笑的冲动。
集采为什么失利,他不想和她讨论。他要的就是一个结果,一个了结。
想起自己处理方芳事件时,明知方芳替人背了黑锅,虽然心里惋惜,但在同意解除合同的文件上签字时,下意识里仍有一丝难得的轻松。
因为方芳的离开,于大局完全无碍,却可以把那件事划个句号,对所有人有个交待,这是一个相对圆满的结局。
三年风水轮流转,今天终于轮到她。
她没有象方芳一样被扫地出门,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
“今年的指标已经很难完成,但明年上半年必须有所补救。Cherie,我希望你利用NewSolutionSelling,帮助Localsalesteam,把普达省公司从集采中压下的配置,一个个挤出来。”
谭斌专注地望着刘秉康,神情奇特。
她记得半年前他还是一张白净的圆脸,如今却皮松色黯,眼睛下面两个大眼袋,六个月内象老了七八年,显然这半年他的日子过得也不如意。
想起一句话,谭斌终于翘起嘴角,不合时宜地笑起来。
那句话是: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她心中的悲愤和自怨自艾,就是在这一刻被稀释淡化。
学艺不精,她愿赌服输。
“我接受新的职位。”她终于说,语气平静。
结局已定,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现在她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安静接受,要么回去写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