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作孚-第150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卢作孚抬眼,望着宋子文问:“我民生造的船,却对于该项船舶没有任何权利?”
宋子文指卢作孚手头文件说:“交部是这意思吧……”
卢作孚指着两杯茶说:“前些年,卢作孚曾与人以两杯茶为喻,戏说新生活运动倡导的廉耻二字。”
宋子文颇感兴趣,“哦?”
卢作孚说:“人说,有两杯茶,每人一杯,你吃你的,我吃我的,此之为廉;我假设多吃了你那一杯……”
“便算是耻。”宋子文接过话,“这是人说的,卢先生自己呢,如何说?”
“满满一杯茶,好比一桩经济事业赚得的钱,拿来继续作生产的用途,做国计民生战后建设的事业,个人则只取用杯中一口,解干渴之急而已。”卢作孚望着自己手头的茶,“宋院长,这样泡茶,或更长久,这样吃茶,或越吃越有味道?”
宋子文拍案叫绝:“叫卢先生这一说,国计民生,礼义廉耻,全在你我这一杯茶中了!”
卢作孚将茶放回桌上,已无话可说,“你吃,我认。宋院长,作孚告辞。”
这天回家,明贤来信了:“亲爱的父亲,来信收到,可是,父亲说的上回寄出的那封信和那张表格却没收到。战事发展之快,超过想象,远征军好多人的信都没收到。父亲,儿子真想跟您说话。不过这些话要过些日子才敢对您说,因为事关军事秘密。美军十四航空队和中国航空公司配合高效灵活,从这些人员的流动可知国内迎接胜利和准备战后的政务工作已经临近。巴顿少校(原巴顿上尉)神秘地告诉我,美军十三航空队的俗称‘空中堡垒’轰炸机,将对日本进行最后打击……”
读完信,卢作孚伏案工作,他制定的是一份民生公司航运计划,他写下:民生公司应立即投入国家战后复员运输……
蒙淑仪旁坐,正择菜,不时抬眼望望卢作孚。卢作孚感受到这目光,颇惬意,依旧埋头造计划,却说:“几十年了,还没看够?”
蒙淑仪笑道:“你不看人,怎知人在看你?”说着看定了卢作孚。
卢作孚抬眼看着蒙淑仪问:“看人还兴这样看的?”
蒙淑仪突然说:“大红灯笼。”
卢作孚这才发现蒙淑仪目光有异,似乎是在看他身后的窗口。他顺势扭头看去——果然,当初大轰炸时挂灯笼的高处,此时再次升起大红灯笼。卢作孚与蒙淑仪全都愣了。同时,听得空中传来飞机声。
蒙淑仪低叫:“又要轰炸?”
卢作孚将妻子搂在怀中,抚慰她镇静下来。二人同时望着窗口。
编队的飞机由远而近,轰鸣声,震耳欲聋。渐渐看清,飞机成“V”字编队。卢作孚似乎感觉到什么:“V?日本轰炸机都是成品字编队。V?”他极力回想起一个英语单词,“Victory!”
“作孚你说什么啊?”
“Victory,意思是……”卢作孚还来不及回答,一个巨大的红色氢气球从窗口下沿冒了出来,大块的红色将窗口堵满。接着看到,气球下悬着竖写的巨幅标语,一个接一个的字从窗口下沿冒出,呈现眼前。这一回,蒙淑仪先认出上面的字,读出:“胜利。”接着读出下一条:“世界和平。”
蒙淑仪走向窗前,一根一根撕去窗户上的防空条。蒙淑仪望着窗外被防空纸条分隔的嘉陵江说:“八年了,看到的嘉陵江都是隔成一块一块的。”
卢作孚为妻子的率真所动,也走向窗前。于是他们看见随着纸条一根一根被撕掉渐渐恢复原样的嘉陵江。
卢作孚惬意地笑着。
“你笑什么?”
“我看我家淑仪像绣花一样。”卢作孚感由中来,竟学了姜老伯,用老家的川剧念白:“淑仪,笔墨侍候!”
“作孚要写字?”
“朋友鲜铁英,有个女儿叫鲜继桢,要我给她写一句话。”
“她也是学园艺的,是我家读大学的大女儿的同学,好朋友。”
“人家说了好久了。”
“作孚老是在想该写什么才好。”
“今天这句话有了!”卢作孚对蒙淑仪说了这句话,蒙淑仪高兴地点头。于是,卢作孚挥毫写下他传世的格言:“愿人人皆为园艺家,将世界造成花园一样。卢作孚。”
几十年来,这幅字一直由鲜继桢珍藏,亲朋好友来访时才拿出来展示给大家看。1988年,卢作孚的二女儿去美国时,在鲜继桢家还看见过这幅字。大约是2001年,鲜继祯将这幅字转送给卢作孚的大女儿晚春,晚春携回国内,留在了上海大哥家。
欢呼胜利这一天,举人满百岁。卢作孚一诺千金,要接他来为他办百岁酒。同是这一天,举人在合川,提壶巡河,逢人便说:“石不遇早就活得不爱了!就是在跟倭寇两个赌阳寿。九十五过生日那一天,赶民生轮,船上一支川军新军要出川,一个长官跟我说,只要肚皮头有米谷,枪杆子里头有子弹,新兵出川有船运,再过五年,要是还没打得赢倭寇,我手板心煎鱼给川中父老吃!这话我也信,各位,再过五年,要是还没打得赢倭寇,我手板心煎五条鱼给你们吃。看看,这话我说准了吧!”偏偏是这一天,举人无疾而终,死在朋友、后生们办的酒席上。三十年前,他便指着无字碑叫学生娃的卢作孚以韩文气势为他写墓志铭,后来无字碑依旧无字,卢作孚在《嘉陵江》上为他写下纪念文章《合川举人竟死了》。
1945年8月23日,民生公司第20届第1次常务董事会议。顾东盛主持,卢作孚列席。为民生公司加拿大国借款造船申请政府担保事以及恢复长江航运、承当战后复员运输事,提请董事会备案。
卢作孚面前桌上,摆着几天来各大报纸相关报道:归心似箭,国人包租木船东下。
川江无情,每天有船沉没江底。
卢作孚声泪俱下道:“……二三十年代,他们没被洋轮浪翻,抗战中,他们没被日机炸死,他们苦苦熬过了八年,却在这几天内白白被川江的恶浪吞没。八年前,我在这天棚下对各位讲,国家的战争开始了,民生公司的救国事业也就开始了。今天,我还要对各位讲,国家的战争结束了,民生公司的建国事业也就开始了。川江的木船时代,早已被我民生公司诸同仁努力结束,这才有了宜昌大撤退时的成果,可是,今天,抗战打赢了,我们这家川江上最大的轮船公司,怎么能忍心坐视同胞为急于返乡而重新进入木船时代!大江东去,紫气东来,我们要建设新国家了。当年大撤退,如今大返乡。当年从四面八方来到大后方,如今,要从大后方,返回各自的前方,建设国家的大前方。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民生公司当年怎样把人接回来,今天就怎样把人送回去。”今天,卢作孚刚接到宜昌民生公司同仁捎来的消息,载送在川的下江人返乡而被打沉的木船中,有一只可以肯定是楚帮帮主醉眼的,沉船边,还有一只酒坛绕船打旋旋……
李果果上楼,送上一封信,小声对卢作孚说:“徐地九刚才亲自送来的。”卢作孚打开信,大声读出:“宋子文函请辞去民生公司常务董事一职。”
众常务董事哗然。顾东盛对众常务董事说:“我看这桩事体,来年召开股东常会时再办理,如何?”
程、李等董事说:“最好。缓一天是一天……莫搞得一刀两断……自古草民办商业,没有拗得过官家的!”
顾东盛回头望卢作孚,见卢作孚正埋头写字。顾东盛凑过去一看,写下的是:你安了心——吃,我铁了心——认!
日本投降20天后,1945年9月3日,民生公司第一只船民来轮由重庆驶抵宜昌。
9月11日,民熙轮驶抵南京,该轮为抗战胜利后从上游开来的第1艘轮船。
抗战胜利后至1946年上半年,民生公司从事复员运输289航次,运输军、公物资9。2万吨,人员和军队20多万人次。
老民生与卢作孚的家人至今记得,抗战爆发,第一个送川军出川的船长和抗战胜利后第一个出川扫雷、疏通航道的船长是同一个人,他叫雷治策。他因此而被誉为“英雄船长”。他先后在民勤、民铎、夔门、龙门几条轮船上当船长,总经理卢作孚很赏识他。
抗战期间损失牺牲巨大的民生公司未得到一舰一船之补偿,而国营招商局转眼间接收到江轮海轮三十余万吨,轮船数量超出民生公司5倍。
卢作孚的答复是:“只要自己笑口常开,谁也休想吃得下我!不给我接收船,我们自己订造!”卢作孚再去行政院,走前说,“我一定要拿到政府担保,去加拿大造船!”
这天,走出行政院大门,来到往日碰到范旭东的大树下,卢作孚放慢脚步,站下了。斜阳照在卢作孚身上,卢作孚觉得自己的脸也像范旭东那样黄。自从那日看到范旭东后,卢作孚跑行政院无数趟,一次也没碰上过范旭东。他人呢?范旭东为人,与自己一样。实业下的事,只要还有一分希望,便会尽百分努力。难道,他觉得完全无望了?
1945年10月1日,范旭东秉灯,挣扎着向旧书箱中翻寻出三本旧书,是《曾国藩家书》。范旭东倒在床头翻看,边看边给友人写信:“从自己晓得看书的时间起,就听见《曾文正家书》这个名称,年轻的时候,目空一切——心想,字纸篓里,寻不出中国的出路。况且我有坚定的实业救国主张,更是眼睛角也都懒斜得看那些婆婆妈妈的文字上去。这回,三晚上把三本家书,一气看完,读出一句话——‘中国事难做’!”
几天后,为战后重振民生实业的卢作孚,得到了同道、朋友范旭东的消息。
“范旭东先生黄疸病加剧,昨下午二时逝世,临终前犹勉励同仁以‘齐心合德,努力前进!’”《新华日报》等大报登载范旭东逝世。不久,登载追悼会消息:10月21日下午,于南开大礼堂内,公祭范旭东先生。
——蒋介石手书挽幛:
“力行至用”
——毛泽东手书挽幛:
“工业先导,功在中华”
——郭沫若挽联:
“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
天不能死,地不能埋,世不能活。”
——无名挽联
“已矣失却建国家之豪杰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范旭东走了。卢作孚病倒。这天,他将一张航运图与民生公司轮船战后复员运输本月计划在床头铺开。与指挥战时撤退一样,手头拿着红铅笔,勾画着,大规模安排复员运输。
来到家中的李果果与文静忧心忡忡,当前民生公司又面临难关,又要渡过一劫——从抗战第三年粮价暴涨到今年,物价不断飙升,轮船客票上涨268倍,货运价格上涨了123倍。只有民生公司差运,一直受政府的命令限制,硬是一分钱也没有涨过!
卢作孚剧烈咳嗽后,口授:“为保证完成本月份战后复员人员及器材运输任务……民生公司决以‘主’、‘本’、‘贵’、‘生’、‘众’、‘权’、‘意’、‘勤’八轮行宜万并向下游南京、上海……”文静熟练地记录。卢作孚停下,沉重地说出:“把本字轮给我留下!我要送一个人。我要送一个数十年来以民为本,与我同道,今日与我同病,他日我或会与之同归的人……最后再送他一程。”
这天清晨,雾气萦绕的两江交汇处,一声汽笛响起。民本轮船驶出,船头飘着挽幛。像抗战中护送刘湘、张自忠将军西上回家一样,卢作孚派民本轮护送范旭东灵柩东下回乡。卢作孚自己却没敢去……
朝天门码头坡坡坎坎上,站满了重庆民众,议论声不断:“范旭东是气死的!美国银行借给他1600万办他的十厂计划,都说好了,政府只消作个担保,偏不干!活生生把‘永久黄’的范旭东气死了!……太无道理,这种做法,民生公司的卢作孚怕也要气死!”
关怀也挤在人群中,听得这话,脸色大变。
卢作孚在民生公司总经理办公室内听着民本轮的汽笛声。他想关上窗户,终于没关。他对顾东盛道:“范旭东为国人留下一句警世通言——中国事难做。”目送范旭东远去,卢作孚无声一叹,从年度报表下抽出几份议案,是民生总公司拟定向乡村建设学院捐款150万作为该院基金,向北碚科学博物馆捐款300万元作为该院基金的公函议案。并有协助立信会计专科学校在北碚中山路附设高级会计职业科和函授部的建议……均有总经理卢作孚签名。
门猛地被撞开,关怀冲进来,叫道:“卢先生,范先生气死了,您不会也气死吧!”卢作孚愣了。
顾东盛沉下脸说:“什么话!”
关怀指着窗外说:“不是我说的,码头上,人人都在说!”
卢作孚见关怀急得要哭,上前,笑开说:“关怀,你看我,像是能叫人气死的人么?”
卢作孚顺势将亏损2200万元的年度报表下面的几份捐款议案抽出,递到顾东盛面前。卢作孚说:“我想提请公司第20届第3次常董会批准。”
顾东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