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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背靠神君好乘凉-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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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了地,又回到了之前的厢房,青衣姑娘已经调整好了神态,弯下腰给他递了个果子吃,又看着凤桐笑道:“公子对家童真好。”她见凤君只淡笑不答,微有些失落,转而跟她对话,“小相公,你多大了?”
  凉玉声音封住了,只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她,手里无意识地把玩着圆溜溜的果子。凤君接道:“他不会讲话。”
  青衣姑娘讶然道:“不会讲话!”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凉玉,眼中明亮,笑容中有几分玩笑似的嘲弄:“是啊,是个累赘,还麻烦得很。”
  
  待到好容易回了花界,凉玉差些成了凤桐的小尾巴,时时刻刻跟在他身后问,“凤君,本殿哪里麻烦了?哪里累赘了?你就如此嫌弃本殿吗?还封住我的声音,要是不如此,本殿肯定不是累赘……”凤桐走在前面,忽然脚步一停,她“哎呀”一声撞在他背后,他转过身来,弯下腰,看着她缓缓笑道:“好看么?”
  他虽然在笑,可眼里并无笑意,甚至有些愠怒。
  凉玉怔住了,结结巴巴道:“不……不好看,不去了,再也不去了。”凤桐轻哼一声,转身便走:“下回再乱跑,我再也不在玉郎打你的时候去救你了。”
  扶桑花开了半顷,她追着他的背影跑,他的浅灰外袍轻盈摆动,银线的刺绣在光下亮得晃眼。
  ****
  凉玉忽然念及凤君,觉得心中空荡荡的,怅然难以自抑,接过了剪秋手中半捧的万寿菊,道:“百花楼这个名字不好。”
   说完便将她们都遣了出去。四周一片寂静,凉玉看见一层设有白玉铺的几案,案上方挂了一幅乌木卷轴装订好的墨彩,画得……不敢恭维。
  依稀可辨画中有一个青衣女子和一个紫衣小童,旁边还有一个似牛非牛,似虎非虎的动物,按条纹来看,多半是只大虎,整张画笔力浅拙,简直像儿童的涂鸦之作。
  凉玉将还沾着露水的万寿菊顺手摆在案上,点上香,插在满溢的香炉里,上好的香飘出丝丝缕缕的烟丝,竟让她有些微醺般舒服。她留恋地深嗅了一口气,往二楼走去。
二楼有一张小桌,一张床榻,一张仕女图屏风,竟然是个临时的居所。她路过周遭陈设,才要往三楼走,忽然觉得心中憋闷不堪,仿佛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她焦躁地来回踱步,捂着心口,冷汗湿了衣襟,失魂落魄地爬上了三楼,在小小的顶层打转。
空气仿佛凝滞一般,她几乎要忍受不了心中的慌乱,不受控制地扯开外裳,仍觉得难受,空气沉重如铅,她觉得呼吸困难。
  三层什么也没有,唯余两扇窗,她跌跌撞撞地走到窗边,将窗户用力向外推开,巨大的弯月忽然跃至她眼前,整个阁楼被清晖照亮。
  阁楼第三层,有个名字,叫做望月台。
  夜晚的凉风吹进来,她听见远处传来渺渺的笙箫,低回婉转,似有人低声抚慰。
 她被那声音魇住了,僵在原地怔怔地听,听了半晌,嘴唇翕动:“凤君……”
  她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用嘶哑的声音喊道:“凤君——”
  夜色中传来阵阵回声。
  这曲子她不曾听过,但这箫的音色她却认得,是凤桐带在身边的那一只玉屏箫。


作者有话要说:
凉玉:明明是凤君自己答应带我去烟花之地的,你生什么气哼!
凤桐内心OS:……差点被睡的又不是你。
呜呜呜呜收藏不够就不能上榜啦,各位小天使点点收藏哦~~





第8章 重逢
凤桐持箫立在松树枝上,青衫随风摆动。风骤然大了起来,呼啸着打着旋儿,整棵青松枝叶抖动,翠针落地,风在呜咽。
他的眼睛忽然睁开,空灵的箫声骤停。
  自一千年前他叛逃天宫,到了下界,谪为散仙,“凤君”这个称呼早已蒙尘,除了重华夫人,凉玉和温玉,无人再唤。凉玉是跟着重华夫人叫的,温玉是依着凉玉叫的。
  现如今重华夫人归隐已久,温玉与他势同水火。
那么此刻这个声声唤他的陌生的声音……
  
  凉玉看见阔别已久的故人,青衣当风,自树梢飞下,湛湛落在她面前,他们一个在阁子里,一个在阁子外,脸对着脸。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颤地伸出手去:“凤君……”
  凤桐面无表情看着她,丝毫不像记忆中那般温情。
月光明亮,他黑亮的瞳孔里映出她灰白的头发,深陷的眼窝,浑浊的眼球,松弛的面颊,以及绫罗衣衫下面干瘪的脖颈。
他突然转身,化烟而走。
  凉玉愣在原地,眼前明明只有一枚巨大的月牙,空无一人。
 
  该……该不会,凤君叫她这副模样给吓跑了?她双手伸进发丝间,用力地扯住了自己的头发。
  谁知道当真扯下一大把来,萧氏的脱发太严重了!
  倏忽风动,月下又浮现了凤桐的身影,他远远浮在半空中,怀里还打横抱着个白衣美人。硕大的月投下明亮的清辉,青衣广袖的凤桐乌发飞扬,怀里的美人头上饰珠累累,黑发悠悠垂下。他旁若无人地伸手将那美人的青丝捞起来,温柔地垫在手臂下面。
  凉玉简直要气炸了。
  知道他素来风流,御女无数,可也不用、可也不用飞在空中,当着她的面即兴表演吧!他抬头看了她一眼,飞得近了些,她将半个身子尽力探出窗外,抻着脖子去瞄他怀里的美人——半张脸让黑发掩住了,半张脸埋在他怀里看不清楚。看身量像是她花界的仙,看打扮又似天宫的人,但最好别是她认识的某一个,她此刻心中记仇得很呢。
  
他很配合地靠近了一些,她的脖子又伸长了一些,已经感受得到绷到极限的颈椎骨发出咔咔的响声。她用力瞧那美人的脸的时候,感觉到凤桐的目光似乎一直停留在她脸上——她也知道自己很傻,此刻尤其傻得厉害。
不过,顾不得那些了。
美人的脸安安稳稳地藏在凤君怀里,哼,像是什么稀罕的珍宝不给人看。说不清楚心里究竟在着急什么,她最后踮了脚尖,又往外探了一寸。
  瞬间,天旋地转,硕大的月亮晃了她满眼,雕梁画柱的阁子倒过来,向上飞去。
  怎么就掉下去了!她紧紧闭了眼,眼前全是闪烁的星子,星子过后,一片黑暗。
  在黑暗中有人抚上她的脸,指腹有薄茧,手指间萦绕着淡淡的青草的气息。
她蹙起的眉头慢慢放平,紧紧闭着的双眼狐疑地睁开,头顶是凤桐的脸。他低眉看着她,看了许久,才开了口,语气似欣慰,又似喟叹:“竟然飘到了这里。”
  她瞪大眼睛,想抬手握住他的手,袖口白纱垂了下来,痒痒地扫在她脸上。
  原来,原来!
  她迅速地伸出两手,摸到自己光滑的面颊,柔软的唇瓣,立即从他怀中挣扎着跪直,一把搂住他的脖颈。他温热的怀抱一下子熨帖了她的心,无数拼命忍下去的情绪在这个刹那席卷而来,尽数爆发——
  “凤君!”少女嗓音清脆,带着些微的哭腔。
  他无声伸出手扶住了她的后背,亦将她用力按在怀里。
  
  ****
  “难怪引魂曲没有用,原来,你的魂魄自己找了副壳子。”
  她回头望向百花楼,见到三层半开的窗户,软软地挂着头发花白的萧氏的半个身子,深夜里见到这样一幅画面,实在有些诡异。
  凉玉骤然回到本体,平息了一下又惊又喜的情绪,便一把拉住了凤桐的衣袖:“凤君,我们快些回去!”
  凤桐表情一滞,看着她:“回哪儿去?”
  凉玉的眼里浮现迷惑的神情:“温玉构陷我入魔,当日我只剩一口气,无力辩驳,现今肯定需上报天宫,求一个公道才是。还有司矩……”
  凤桐的眼神有些复杂:“凉玉,你可知今日是何时?”
他怜惜地抬起她的下颌,看着她漆黑的双眼,似乎是不忍,又似乎是无奈,顿了顿,咬牙道:“现今距花神的嗣位礼,已有二百年。”
  二百年!
  她身子一歪坐在地上,眼中微弱的星芒闪烁着,突然破灭了。
  一切仿若昨天,可是……
  他看着手中的玉屏箫,目光渐渐飘远:“本君这引魂曲,吹了整整二百年。”
  二百年是什么长度,凉玉是知道的。
  她三百岁掌握花界,至五百五十岁死去的那一年,统共只有二百五十年。温玉的花神位坐了二百年,斗转星移,根深蒂固。
二百年足以让她的恶名盖棺定论,足以让整个花界和天宫都忘却那一场纷争。
凉玉沉默了,如同石雕一般,没有多余的表情。她带着水色的眼睛映着天上的月色,过了许久,哑着声音道:“他呢?”
  二百年。当日的北辰君,他温热的笑容,他厌恶的表情。她闭上眼睛,心在一阵难耐的酸涩中,冰冷麻木了。
  凤桐声音平静,隐隐含着一丝冷意:“于三十年前飞升了上仙,掌河湖水流。整二百年,与温玉同入同出。”
  她眨了眨眼,心里那一根残弦,啪嗒一声崩断了。
  他心里装的原来是温玉,从头到尾都是温玉,从来不是她。许多从前说不通的事情,在这个瞬间全部串通起来,令人醍醐灌顶——
 她是有些太傻了。可是他不该讨厌着她却装作喜欢她,不该不爱她还骗着她。

  她感到胸腔传上来一阵阵铁锈味,冷笑一声,又问道:“司矩何在?”
  “嗣位礼一事过后,寒毒入体,自请左迁,退居昆仑洞掌礼乐典籍,深居简出。”
  “是……”她闭了闭眼,睁开时眼里已有明亮的锋芒,像是淬了毒的利剑,“他们是要把司矩赶走的,玉郎老头子一直闭关,在我身边的只有阿矩一个。没了阿矩,我便彻底无法翻身。”她拨弄着头上的珠子,由衷地叹息,“好大的一盘棋。”
  凤桐沉默半晌,叹道:“我也是糊涂。”
他轻柔地抚摸上她的鬓发,似乎唯恐一用力便弄痛了她,“我将你仙身带回的那一日,发现头顶花冠下面,有一根两寸长的钉魂针,钉入颅骨——是锦绣的问题。”
   凉玉顺着他的手指,摸到头顶黑发下粗陋的针孔,现在早已经没了当时的痛感,“那天锦绣为我梳头,表情很奇怪,时而哭时而笑,大概早就被夺了舍。”她嘴唇勾成一个残忍的弧度,“有了这钉魂针,我便在台上头痛欲裂,目不能视。”
  “还有,“他尽量不去看她, “季北辰给你的参汤,里面掺了北海边际的浮草申崇,服之魂飞魄散。”
  凉玉看着不远处的松树树梢,点头:“好。”
  她没有哭,看上去有些麻木,只是脸色铁青,像是冷得厉害,连带着他的心也冷了起来。他摸摸她的脸,是冰凉的,一丝温度也没有,便化了一件大氅,披在她身上。
  “我最后有一件事不明白,当日凤君亲自设下结界,有九道密令,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进不来,温玉是怎么进来的?”
  凤桐道:“温玉便是那个剑穗子,她称病不来,实则化形在剑穗里。“
凉玉觉得有些好笑,接道:“原来是我亲手将她带进结界,系在我的华蓉之上。”
桩桩件件都在嘲笑着她。
  她猛烈咳起来,喷出一口污血。凤桐将她扶住,拍拍她的背:“你当日让华蓉打碎了一魂一魄,现在在应侯府老夫人壳子里的只有两魂三魄,二百年的引魂曲只招来一魄,就在你这副身体里,另有两魄不知所踪。”
他待她缓了缓,“你如今魂魄不全,不能在本体里久留,否则魂魄不能长存。”
  凉玉咳出淤积在胸中的血,已感觉到魂魄不全的虚弱感,只能靠在凤桐怀里,靠他的气护着,才会感到舒服一点。孱弱的魂魄挤在一起,仿佛冰天雪地里取暖的几个人。
“你受了萧氏一族四百余年的香火,方有今日际遇,白天阳气过重,于游魂不利,还需回到萧氏的壳子里将养。这处阁楼是嵬因上神建造,仙气深厚,你天生仙胎,会有裨益。”
  凉玉一怔。
  都说当日萧氏为祭花神修阁,张榜招标,有民间神匠自称魏音,上门自荐,一手建之。原来,这竟然是嵬因上神在人间的化身。
  当日那个豁了两颗门牙的小童,整天藏在她花界浮生桥问花阁里做游戏。借问天镜那一日,他不动声色地提点着自己——可她那时候什么也想不到,一心沉浸在幸福里。
  为什么不看看姻缘呢?
  
  她看着自己伸出的手指出神,发现那让火烧过的痕迹已经淡去,不痛也不痒,又隔着冰凉的衣物摸了摸心口,那处剑疤也只剩下小小的一块。
  凉玉心下微惊,随即是一股巨大的悲怆,她撩起衣摆扑通一声跪在凤桐面前:“这二百年,为了凉玉,难为凤君。”
  将她那具不人鬼不鬼的身体,不知废了多大的心力,恢复得几乎同从前一样。
  凤桐不扶她,受了她这一跪,才慢慢蹲下去,平视她的眼睛。
他缓缓地笑道:“难为极了。”
  语气中含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凉玉想起很多年前,在那处小小的厢房里,凤君眼中光华流转,似笑非笑:“是个累赘,还麻烦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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