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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背靠神君好乘凉-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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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晃将近三百年,凉玉初来时,个头才到他腰际,是个眼珠漆黑的小女孩,跟她说话都要俯身,她两颊似团团新雪,小大人似的歪着头思索,那神情十分可爱。那时候她连法术还修不全,全仗着一双腿跑来跑去,最后累了,让人背在背上,柔软的小脸贴住他的冰凉的脖颈——竟然转瞬就睡着了。
  她连棋子都辨不清,古籍上的字都认不全的时候与他结识,到现在,已清凌凌地站在台上,红妆夺人眼目,犹如一朵慢慢展开的花,许多妖娆、风韵和美艳,那些原先不曾有的部分,争先恐后地慢慢浮现出来,使她似乎完全变了个样子。
  ****
  御文、神武两个相互赞叹了半晌,旁边疏风咬住筷子,愣住了。
  凉玉回头看着悬浮在空中的华蓉剑,那只光辉流转的剑穗与莹莹闪光的剑身相映成趣,自她三百岁第一次握住华蓉剑开始,这剑她已握了二百余年,每一道剑风她都了如指掌。
  平削肆意,抽穗灵巧,挽个剑花划出道道星芒,会有漫天花雨倾泻,如同飞雪落地。
  都说华蓉认主,这把剑在她的手上硬如生铁,韧似软鞭,变化无穷。从第一日便如此,遑论这二百年她每一天都背着浅修留下的剑谱,五更天起,日日落得一地花瓣,厚得可以在上面打滚。
  万无一失,她应该自信。
  她的黑眸闪动,伸手握住华蓉剑。
  剑穗随风摆动,竟然发出“叮铃”的声音,宛如风铃,凉玉疑惑地侧过头去。
  今日的华蓉似乎比平日里重了一些,她甚至听见剑鞘里传来的轰鸣声——为何华蓉剑会突然如此兴奋?
  她将疑虑压下,镇定地拔出宝剑,光影飞旋,彤云摆动,黑眸无情,眸中宛若含了冰凉的夜色。
  众人看得目不转睛。
  凉玉额上生出密密的汗珠,心中慌乱起来,华蓉竟然变得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仿佛灌了铁一般。她竟然快拿不动了!
   她用力握紧了剑,手上的汗水滑腻,华蓉在她手中剧烈地震颤,似有生命一般,要逃离她的桎梏。背后的汗水已经沾湿,凉玉只觉得头昏脑涨,头顶突然一阵钻心的痛。
  “啊……”她痛呼出声,捧着头跪在了地上,手一松,华蓉剑立即飞至半空,盘旋不去,龙吟阵阵。台下骚动起来,凉玉脑中一片混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脑袋里扎根,慢慢将她的头挤得四分五裂……
  好痛…她用力吸气,视野竟一片模糊……恍惚中泪水蜿蜒着流进嘴里,又咸又苦。她猛地清醒了,不行……忍着头上阵阵剧痛,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华蓉剑开始显出诡异的红光,悬浮着,抖动着,尖锐的剑啸几乎贯穿了她的耳膜。
  是华蓉剑在发怒吗?
  她站在方圆两里的星寸台上,眼前是她的华蓉剑,台下是她的子民。
  她伸出颤抖的手去握住剑柄,一股滚烫的力量从手掌注入,顷刻间灌注进她的全身,仿佛浑身炸开一般的痛楚。
  她竟被华蓉剑震出数米远,撞在星寸台一丈高的雕龙转风白玉柱上,一口血喷在光洁可鉴的大理石砖上。
  台下的声浪愈加高涨,却不知道是在喊些什么。
  凉玉每呼吸一次便会牵动五脏六腑的剧痛,头上的痛却更加尖锐,她双手捂住头,蜷缩着躺在地上。
  从前数次,不过是被玉郎那老头打得躺在这里,她躺在地上尚还有力气叫嚣:“玉郎你倒是打死本殿!”那时为了管教她心性,顾及她的颜面,从来没让第二个人看见。
  可是,可是,今日星寸台下一百零二位神仙,众目睽睽之下,华蓉剑不是为了管教她。
  华蓉要她死。
  她被这个想法惊住了,浑身如坠冰窟,华蓉日日与她朝夕相对,为什么突然想要她死?她努力地睁大眼睛,眼前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却一时想不出到底什么不对。
  她以手撑地,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她是花界之主,无论如何,不能叫自己的剑杀死。她失去了八成法力,不能御气,只能一步一晃地走到华蓉面前。她伸手握住剑柄,用力催动剑诀,这次拿住了,但是华蓉似乎十分焦躁,剑刃上的红光越来越剧烈,她单膝跪在地上,发髻散开,青丝垂下来盖住了她的脖颈。
   她用全身的力气压制华蓉——剑刃的红光向内扩散,倏忽变成熊熊烈火,从她指间蔓延开来,灼烧的痛感令她尖叫了一声,但她立即咬住嘴唇,紧紧地抓住剑柄不放。
  华蓉抖动,似在冷笑。
****
  御文、神武站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台下诸位仙君,竟被这样的变故惊呆了,一时间寂静无声。
  凤桐眼见华蓉剑将凉玉甩了出去,立即想要站起来,却不知谁对他使了定身术,他动不了,也不能出声。
  “我劝你不要妄动。”
  前方的季北辰缓缓回过头来,少年的脸上毫无血色,他手里端了一杯酒,挑衅似的做了个敬他的动作,随即一口喝下,“没用的。”
  凤桐如坠冰窟,用元神解那定身术,一下一下都是浑身剧痛,他冷笑:“是你,你方才喂了她什么东西?”
  这一次在他眼皮子底下,竟让她着了别人的道!
  “让她魂飞魄散的东西。”
  少年方想冷笑,却猛然发觉空气中气波震颤,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一下一下地击打他的屏障。
  这不是普通的定身术,季北辰以自己的元神为引,才能施展出如此强大的威压,可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也以出窍的元神进攻,显然是不要命的打法。
  “你疯了!”他的面容青白,喝道,“若不想死,便将你的元神收回去。”凤桐咽下一口血,鬓边尽是冷汗,笑着传音道:“本君何曾怕过死。”
 ****
   烈火沿着她的手指,飞速蔓延到她手腕,如同猛兽一般吞噬她的全身,少女纤白的手指被火焰吞噬,发出可怕的噼啪声,渐渐变得焦黑。
  她浑身如浸泡在冷汗中,剧烈地颤抖着。
  模模糊糊中,听见有人传音:“凉玉,放手。”
 “放手!”
 “放手,你想死么!”
 渐渐听不真切,是谁叫她放手。
 倘若放了手,是不是,一切就全完了?
  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猛然回头,突然看清了一个人的面容。
  她的少年,远远坐在台下的他的少年,平静无波的眼眸注视着她,宛如注视一样死物。
  原来。
  她颓然放了手,眼睛怔怔地望着天幕,湛蓝的天幕上,日光晕成一团,如此刺目。
  她眼里的泪慢慢地干涸。
  头顶传来阵阵的剧痛,像无数条小蛇撕咬着她的头皮,直见骨肉。华蓉骤然挣脱,剑光大盛,在空中飞旋了几个来回,剑刃朝下,向她刺去。
  她的华蓉要她死。
  她的少年亦要她死。
  她想不明白,又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她注视着华蓉朝下的利刃,直到耳边的声音又响起:“躲!”
  ****
  凤桐一口血喷在白玉桌上,破了那定身术,提着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眼里满含戾气,一步步走到季北辰身边:“等着,我必取你性命。”
  他来不及与他纠缠,牵动心神冲着台上传音:“躲!”
  几乎是同时提剑飞掠,至星寸台上。
    
  凉玉一翻身躲过了华蓉的刺杀,华蓉飞掠一圈,又向她扑来,红光大盛,她躲避不及,“噗”的一声,左臂被钉在地上,她痛得眉头痉挛,沾了血的华蓉愈加兴奋,飞旋一周,再度向她刺来。
  “华蓉,你不认得我?”
  她的眼泪和着血流了满脸,伸手一夺,只是一把将剑尾的剑穗扯了下来,扔得远远的。
  华蓉红光顿失,力道偏颇,只将她的红裙划破,少女洁白的双腿露了出来。
  
  座上的神仙纷纷以袖遮面,不忍再看,疏风张着嘴,双手紧握成拳,面上流下两行泪。
****
  星寸台的结界足有九道密令,每道七位,变化无穷,旁人无人能解,除非她自己走出来。
  当时他有多得意,此刻便有多心痛。
  他必须得解。
  三层纱衣已全部沾湿,他以手扶着石碑,连喘息都在轻微颤抖。受损的元神不停被结界攻击,每一下都给他以痛击。他顾不得擦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十指狠狠地扣住石碑。
  这道门非开不可。 






第5章 嗣位礼(下)
没了剑穗的华蓉如同失了眼睛的怪兽,在空中癫狂地乱舞,在她身上胡乱地划出道道伤口,她口中无力地吐出一口血,眼睛渐渐无神。
  
  “师父,师父,我们快救救她呀!”疏风拉住御文的衣袖,眼里盈满眼泪。御文才要讲话,忽然天地间传来了阵阵巨大的龙吟,失去生气的华蓉立即与之呼应,红光顿起,在空中上下翩飞不止。
  御文想要动身,被神武拦住,他满脸警惕:“师兄,你瞧台上有人来了。”
  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瞠目结舌地望着,星寸台的深处,有一个由远及近的身影,红衣黑发。
  龙吟停歇,华蓉安静下来,侍立在空中,于是天地一片肃静,只剩下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二层罩裙,第一层是星光,第二层是彤云,银花冠,垂下的碎星,红衣女子有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她目光所及之处,仿佛使人看到雪山顶上的积雪,绝美,威严,触不可及。
  女子伸手,华蓉剑乖乖地到了她的手中,她向前踏了一步,脚下便是奄奄一息的少女。她持剑行礼,忽然间天昏地暗,雷云密布。
  “噼啪——”女子闭上眼睛。
  “噼啪——”骤明骤暗。
  御文说不出话来:“天雷竟这个时候……”
  “噼啪——”女子的身躯只是轻微地晃了晃。
  顷刻间乌云散去,星寸台上光辉万丈,三道天雷过后,礼已成。
  台上的女子沐浴在光芒中,缓缓开口,温柔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星寸台四野。
  “花神温玉,见过各位仙友。”
  台下顷刻间嘈杂起来,“这是谁?”“温玉,温玉莫不是养在凉玉身边那个……”
  温玉笑了笑:“本殿既已任花神,有些事情便应该交代清楚。”
  “凉玉品行不端,半年前已坠入魔道,妄图瞒天过海,白日里正常行走,夜晚到人界抓人吃来遮盖魔气,天道已不欲她再担此任,残害苍生。”
  台下仙人们炸开了锅:“这!”
  天界要是混入了魔界的细作,会是一件极为可怖的事,想到她刚才还笑语晏晏地来见礼,很多人便感到一阵后怕。也有人不信,大嚷:“凉玉主花神位,乃青凤台星盘所刻,岂是那么容易入魔的?”
  温玉绝美的面容波澜不惊,水汽氤氲的眼里泛着清辉,如同寒冬独立的一枝白梅:“倘若仙友不信,为何华蓉剑会将她伤成这样?倘若天命未择定我,为何华蓉认的是我,天雷劈的是我?”
  她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不卑不亢。
  台下的季北辰起身,少年披着狐裘,面容清隽,声音明朗:“殿下所言句句属实,凉玉入魔,花神位落到殿下头上,凉玉为争抢花神之位,特将殿下打伤关起来,欲代替殿下行嗣位礼,此事清章殿众侍女都知晓,只是畏于魔道凶残,不敢吐露半句。”
  季北辰为人一向冷清,此番他出来说话,有理有据,此事便落实了八分。
  有人窃窃私语:“你们看刚才凉玉被火烧着还不放手的样子,真有些像入了魔啊……”
  “是啊,正常的姑娘,怎会不怕痛呢!”
  疏风从座位上跳起来,冲说话的人大吼:“不可能,不可能,她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人,你们休要胡说!”御文一掌落在疏风脸上:“混账东西!如此沉不住气,你只见过她一面,如何知道真相?”疏风叫师父打得有些蒙了,只捂着脸怔怔地看着他。
  神武真人沉吟道:“若真有此事,是应该将那清章殿侍女都拉出来好好审一审。”
  台上的温玉淡淡开口:“入魔害人,其罪一,谋害玉郎之女司矩神君,导致司矩如今仍在昏迷,其罪二。伤风败俗,其罪三。”她顿了一顿,才接着道:“各位仙友可知凉玉与叛臣之子凤桐厮混一处,常夜不归宿,行苟且之事,甚至强行将自己的侍女送给凤桐玩乐,如此种种长达一百余年。”
  “还有这样的事?”众仙家的眼神中满含鄙夷,看向台上躺着的,双腿袒露的一具肉体,便觉得恶心反胃。
  有人喊道:“殿下将如何处理?”
  温玉松开手,华蓉剑在天空飞舞逡巡,红光闪烁,温玉淡淡道:“念本殿与这罪妇的情谊,本殿不亲自动手,便让天道做个了断罢。”
  只见空中飞舞的华蓉剑,毫不犹豫地,狠狠地,刺进少女的心脏。
  凉玉此生,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温玉淡淡的口气:“本殿不亲自动手,便让天道做个了断罢。”
  她的眼睛与温玉的眼睛相对,她的眼睛平静漠然,没有痛苦,也没有得意,就仿佛她是路边被踩死的一只蝼蚁。
  于这天界没有任何影响。
  她的魂魄抽离了,恍惚中,是三个人并排躺在人界的草原上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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