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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双阙-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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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了怔。

他双眼盯着我,一瞬不移。

我沉默片刻,轻轻地说:“我不愿他娶媵。”

一阵大风自原野中吹来,路旁的大树哗哗作响,裳上环佩叮叮轻撞。

姬舆仍旧看着我,眸光深邃。

太阳渐渐往中天升去,路上的车马行人越来越多,喧嚣不止。姬舆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对我说:“时辰不早,杞国事急,尽快赶路为好。”

我颔首:“然也。”

姬舆重新将马牵起,和我一起往众人那边走去。他看着我登车,又同侍从及使者交代了几句之后,走到车前,对我温声道:“一路保重。”

我点了点头。

姬舆没有说话,星眸中柔光氲氲。

好一会,他向旁边让开,御人扬鞭一响,马车又碌碌地跑动起来。我探头向后望去,姬舆还站在原地,视线相遇,他漾起笑意,居然朝我摆了摆手。

我扶在车帷上,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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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几天赶路之后,四月中旬之前,我终于见到了杞国广袤的田野。阳光下,庄稼在平原的和风中如海面一样起伏,深深呼吸一口,心脾间满是熟悉的芬芳。

我望向茫茫的地平线,心中惴惴,不知母亲到底怎么样了。使者早已走先一步往宫中报信,想来很快就会有人前来迎接。

果然,没过多久,前方的路上出现一拨人马,正向这边过来,其中还有辆车。待他们靠近,我诧然,那车子由驷马拉着,上面的人分明是觪!

“姮。”与王姒的使者见过礼后,走到我面前,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

“阿兄。”我微笑道,见到他,胸中一下开解不少。

觪将我上下打量一阵,笑意敛起少许,微微皱眉,道:“怎么瘦了?”

我没有回答,面带忧色地问他:“母亲现下如何?”

“嗯?”觪目光闪了闪,随即一脸凝重,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

我心中一黯。

他对我说:“姮不若与为兄同车,听为兄细细道来。”

我沉重地点了点头,一起坐到他的车上。

觪命令启程,所有人马重新归位,沿着大路继续向前。

“母亲到底为何又犯了病?医师怎么说?”车子的摇晃中,我迫不及待地问。

“姮,”觪仍锁着眉头:“有件事为兄须告知与你。”

我看着他,心紧张地扑扑直跳,手心攥出了冷汗。

觪眨了眨眼:“母亲并未得病。”

“嗯?”我懵住。

车轮轧在土路上,不停地响,田野中叽叽喳喳地飞起一群麻雀。

我睁大了眼睛,说:“那……信?使者?”

觪挑了挑眉:“那是诈太后的。”

我无语。

看看四周,皆是觪身边的侍卫。王姒的人被挡在了几重人墙之后,我们的话他们听不到。我长长地舒下一口气,先不计较他欺骗感情,至少心悬了几天,现在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是母亲的意思?”我问。

觪摇头,道:“母亲与君父毫不知情,此事乃为兄一人做下。因此,”他狡黠地看着我:“姮见了他二人,若问起缘由,你只说不知,一切由为兄来答。”

我点了点头。心中仍有不解,我小声问道:“阿兄为何如此?”

觪瞥瞥我,说:“你前些日子不是来了书?”

我颔首。

他唇角勾勾,一脸崇高地说:“我看那用辞拘谨,如文书般毫无生气,便知姮定是受了委屈,阿兄不忍你凄苦,就遣使去将你接回。”

兄长

“阿兄……”我定定地望着觪,鼻头突然一阵酸酸的,眼眶发涩。月余来,宗周的生活波澜不断,哀喜搀杂。自己犹如一片浮萍,在王宫的漩涡中奋力挣扎,虽然终是无事,抑郁和无助却始终如影随行。没想到,千里之外,竟还有觪在关心着我……

感激已经无法用言语描述,我在袖下攥着他修长的手指,紧紧不放。

觪斜睨着我不说话,面上仍沉静无波,却掩不住眼中愈发明显的得意。此时,他的形象如同救世天神般光辉,映在眼中,我只觉心间暖暖的,安全感从未如现在般强烈。

“稚子。”他声音中带着好笑,转过头去。

临近日落之时,车马一行终于驶入了雍丘城中。

觪对王姒的使者说母亲尚在病中,无法立即见客,且众人长途跋涉也需要休息,明日再安排探病,将他送入了宾馆。

按礼数,回宫该先见父亲。

我犹疑地问:“可要即刻见君父?” 觪擅作主张欺瞒王姒,父亲得知不晓得会如何反应。

觪笑着说:“不必,君父三日前已往鲁国,须半月才回。”

我(炫)恍(书)然(网)大悟,怪不得他敢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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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穿过长长的庑廊,走到母亲的宫中。世妇说母亲已入房中歇息,忙入内通报,没多久,便看到母亲急步地从堂后走了出来。

“姮?”她见到我,满面惊诧。

一段日子没见,母亲的身形似乎更瘦了一些,目光却依旧明亮有神。

“母亲。”我上前行下一礼。病重的忧虑解除后,见到她,心中却换上了另一番滋味,只觉再不复过去那种单纯的喜悦,掺杂了些无以言语的复杂。

她伸手将我扶起,左看又看,脸上满是疑惑:“如何突然回来了?”

觪在一旁微笑:“母亲月初时曾叹姮不在身边,甚感寂寞,觪记在心中,特遣使将姮接回。”

母亲眉头皱起:“为何不与我相商。”

觪温文地回答:“觪见母亲近来气色不佳,欲惊喜一番,故而未告知母亲。”

“大胆!”母亲勃然变色,急声斥责道:“姮留在宗周乃太后之意,尔怎敢轻易拂逆?!”

心飕飕地发凉,我望着母亲不语。

“并非轻易为之,” 觪讪笑道:“母亲,致书之中,觪言道母亲病重。”

母亲面上一白,看着觪,表情惊疑不定。

“太后体恤,非但未加阻拦,还遣使探望。”觪镇定无比,看了看我,语气和顺:“母亲,姮一片孝心,得信后即日启程,千里迢迢赶回来。而今母亲见到她,却只问因由,莫非不喜?”

母亲怔了怔,看向我。

我仍旧默然注视着她。

她神色稍稍缓下,露出微笑,将我拉过去:“怎会不喜,母亲一时惊讶,却冷落了姮。”说着,她的手轻轻扶上我的脸颊,柔声道:“奔波数日,吾女想必甚是劳累。”

那指头冰冷。

我抿抿唇角:“确有些累了。”

母亲莞尔,命人上膳,自己携我在榻上坐下,问了一番路上的衣食住行之后,话题一转,又问起我在宗周的生活。其中,她特别关心王姒待我如何,周王待我如何,见过几次,细节怎样之类的事。

我平静地回答,轻描淡写,只说都好,与别的贵女差不多对待。

“如此……”母亲看着我,目光困惑,若有所思。

我不想再说,转过头去,欣赏旁边一只崭新的漆案。过了会,寺人呈上膳食,我又起身离榻,自然地坐到席上和觪一道用餐。

饭后,觪问我,临走前跟我说的那些宗周名胜,我去了多少。

不等我回答,只听母亲在上首笑道:“王姒何等重礼,岂会放任姮随意走动。想来姮每日也只留在宫中,所见者不过太后与挚任几人。”

“挚任?” 觪想了想,问道:“可是颉伯生母?”

母亲颔首,微微一笑,道:“然也。她乃挚国公女,与我自幼相识。昔挚伯年迈,而挚国微小,恐其子继位无所倚恃,便将挚任献于先王。”

我愣了愣,想起那日挚任和我的谈话。怪不得她会帮着王姒,历经百余年,太任一系的势力早已式微,她一个小小的方国献女,要想稳住地位,投靠王姒无疑是最有效的;也怪不得她笃定母亲会为觪送我入宫,有了亲身经历,自然会敏感一些。

而且,我看看母亲,挚任似乎也并未说错。她这番话的目的,难道仅仅是为了介绍挚任?

“懦夫。”觪淡淡地说。

母亲一讶。

我望向觪,只见他脸上依旧温和,眼里却一丝笑意也没有,缓缓开口:“挚任不过庶妃,即便诞下王子也是位卑之人,若非依附太后,岂有今日之尊?挚国自太任以降,愈发碌碌,为国君者,不思精励自强,却图这等姻亲之利,何其愚蠢。”

母亲面色发沉,盯着觪,眸光犀利。

觪正襟危坐,岿然不动。

刚才的语声轻松得像在聊天,话音落下,气氛却微微凝住。堂上一片寂静,三人谁也不说话。

没想到觪竟这样干脆地拒绝了……我的心扑扑直跳。

“夫人,该用药了。”没多久,一名世妇端着陶盂,走上堂来。

母亲这才回复些常色,过了一会,从觪身上收回目光,将身体倚在几上。

世妇将陶盂放在案上,慢慢地搅动小勺,散去热气。

“天色不早,你二人回宫歇息吧。”母亲道,声音中有些疲惫,眼睛却没有看我们,手指轻揉着额角。

心中缓缓松下,我瞅瞅觪,他似乎也如蒙大赦,神色舒开了许多。二人应诺,起身向母亲行礼后,告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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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室外,觪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对我笑道:“如何,我说了定会无事。”

“阿兄……”我的鼻子又是一酸,喉中一阵哽咽涌起,再也忍不住,将脸埋进他怀中。片刻,眼前的衣料已经浸润了。

觪的身体僵了僵。

“还是阿兄好……”我闷闷地说。

觪默然,稍顷,一只大手抚上我的脑袋,头顶传来他带笑的声音:“姮若觉得为兄好,便永远留在此处陪阿兄如何?”

我吸了吸鼻子,抬起头,说:“好。”

“嗯?”觪愣了愣。忽然,他抬手捏起我的脸,瞪着我,道:“姮将要及笄了,还说这等稚子之言。”

我再也哭不出来。

觪看着我,戏谑地说:“若晋侯知晓姮方才所言,定要以为姮变心了。”

心沉了沉,我揉着发热的脸颊,道:“阿兄,有两件事须说与你知晓。”

觪问:“何事?”

我低声说:“我与晋候已无婚约。”

觪定住。良久,他问道:“姮果真变心了?”

我说:“不是。”

他眉毛倒竖:“晋候竟敢负你?!”

我苦笑;“也不是。”

觪懵然。

我轻轻一叹:“阿兄,我与他各怀心志,走不到一处。”

觪神色怪异。过了会,他扬扬眉毛:“还有何事?”

我看着他,道:“虎臣舆将遣媒人来求婚。”

觪睁大了眼睛。

我将教场上的事跟他说了一遍,觪听着,两眼亮亮的。

“子熙竟有这般气魄!”他赞道。

我瞅着他,虽然早料到他也许会作此反应,却还是无语。

“姮不欢喜?” 觪盯着我,问道。

我淡笑:“怎会不喜?”

觪拍拍我的肩,肯定十足地说:“姮勿忧,嫁与子熙必是一生之幸。“

我奇怪地看他:“阿兄怎知?”

觪却一脸神秘,笑得贼兮兮的:“不可说,说出来就不灵了。”不等我开口,他又问:“为何方才不将此事告知母亲?”

我一愣,望向身后烛火通明的宫室。好一会,我摇了摇头,道:“明日自然会有人告知于她。”毕竟还会关系到王姒,一旦点破,我与母亲之间便难挽回了,这事还是让别人去说比较好。

觪看着我,笑容微微凝住。“姮,”他轻声道:“母亲还是为你好。”

我笑了笑,说:“我知道。”

觪没再说什么,和我一道慢慢地往前走。寺人手执火把在前面引路,跳跃的亮光中,两边的长墙忽明忽暗,窸窣的脚步声夹着玉佩的轻鸣,在宫道间微微回响。

“阿兄与新妇相处得如何?”走了一段,我开口问道。

“嗯?”觪转头看了我一眼,脸似乎拉下了些。他扯扯唇角,说:“还能如何,三月庙见才算完婚,”那口气淡淡的,像是在提什么不相干的人。

“如此。”我看着他,疑惑地点点头。念头一转,想起走前的事,又问:“姝现下如何了?”

“姝?”觪想了想,答道:“在公宫习礼。”

“那,陈妫还在禁足?”

“然也。”

我下意识地朝一侧宫墙后面望去,只见黑幽幽的一片,连屋顶的轮廓也分辨不出来。

“姮不会是可怜她二人?”过了会,觪缓缓地说。

我诧异地看向觪。

火光下,他瞅着我,面色无波:“作恶受惩,天经地义,姮不必心软。”

我明了,觪作为未来的国君,母亲当然不会跟他隐瞒敌手们的事。

“阿兄,”我沉默片刻,道:“阿兄可想过,若姮不是嫡女,会如何?”

觪讶然。

我转开视线,看着前面光影摇晃的道路,低低地说:“若姮不是嫡女,媵去虢国的便是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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