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碧-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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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婆子一走,一旁的侍娘紧着上前两步:“郎君可要更衣?”
虞闻牵着桑榆:“不必,厨房的人要是过来了,就让他们把吃的端进我书房。”
侍娘微微有些吃惊:“婆婆已经让小厨房给做了吃的,就在郎君的屋内……”
“那就一并端到书房。”
“是。”
虞闻的院子叫做听雨院,整体布局和装饰最风雅不过。
东厢房的书房里,进门就能瞧见一架很大的屏风摆放在房中书案后面,屏风是紫檀装框的六联泼墨山水画。屏风后放着一张小榻,榻上铺着厚软的褥子,榻边则放着小几,看书累了的时候还能在屏风后面稍稍休息一会。
屏风前的书案上,摆着子母猫型的笔架,长约六七寸,母猫用白玉做成,小猫则用的是纯黄的玳瑁。另有山水楼阁笔筒和四卷荷叶洗摆放其上。书案一角的铜灯架,状如荷花,十分雅致。
书房另一面的墙边,则摆了一架书柜,放了满满当当的书卷。
桑榆一进屋,就被满柜子的书给吸引住了目光。
穿越三年,在南湾村能接触到的书太少了,很多这个世界的历史和知识,都是从别人的嘴里听来的,想要了解这个世界却苦于没有能够让她深入了解的资料。
“二娘识字?”
注意到桑榆一进门眼睛就盯上了书柜,虞闻走过去,随手拿下一本书递给她:“城里的书局大多卖的都是一些市井杂谈,又或者零星的诗作集子,你要是有什么想看的书,不妨在我这看看。这本是原打算送个十三娘的书,或许你可以看看。”
虞十三娘年纪最小,这时候看的都是些女学的书,桑榆抿了抿嘴,摇头:“六哥这里有国朝史略一类的书吗?”
虞闻面色不变,刚领着其他人端着菜进屋的侍娘却忍不住诧异道:“小娘子怎么要看郎君们的书?”说话,自觉有些逾矩,忙低下了头。
虞闻看了那侍娘一眼,也不说别的,站在书柜前扫了半晌,然后拿下一套书:“这一套字大清晰,装帧得也十分精美,且我在旁有注脚,你不妨拿去看看。”
桑榆接过书,很沉,以她现在的力气抱着还有些吃力。虞闻伸手托了一把,又道,“若有不认得的字不大懂的地方,你去问你阿姊,或者来找我。”他说着,又转头问侍娘沈婆子打的温水怎么还没来。
那侍娘脸上笑意微敛,俯身答道:“水房的婆子们都聚在一起吃酒,误了烧水,婆婆这就过来了。”
虞闻点头:“好,下去吧。”
那侍娘还试图说什么,但见着郎君丝毫不朝自己这边看,只得躬身退下。
☆、第15章 卜玉郎(七)
虞二郎成亲,虞家大办酒宴。和正堂的酒宴比起来,厨房另外听六郎吩咐给做的小菜,虽然量少了些,但也数量丰富。从八宝肉圆、梨炒鸡、鲢鱼豆腐、麒麟菜到面衣、杏酪、雪花糕等,鱼肉蔬菜糕点汤水一应俱全。
桑榆是真的饿了。出门前倒是给姑嫂们做了吃的,自己也跟着吃了一小碗面条,结果一直跟着混到现在才吃上一口热饭。看着满桌的菜,桑榆有些不知从哪里下手。
来这世上三年,吃的都是些烧饼馒头一类的东西,偶尔才能吃上一次白面和肉。直到这时候,她才突然有一种如获重生的感觉——终于能正正常常的吃上有鱼有肉有米饭的菜了!想想都有些小激动呢!
桑榆的肚子很应景地又咕噜了两声,虞闻低笑,给她夹了一筷子的梨炒鸡:“饿了就吃吧,这里没外人。”
桑榆心里一暖,也不推辞,直接拿起筷子往嘴里送。
“六郎。”沈婆子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沈婆子是虞闻生母廖氏的奶娘,如今已经五十多了,在六郎出生后就成了服侍他的婆子。
虞闻从砂锅里舀了一汤勺的鲢鱼豆腐,放到桑榆面前的碗里,随口应了沈婆子一声:“前面的宴歇了?”
沈婆子看了旁边乖乖吃饭的小娘子一眼,回道:“眼看着天色都暗下来了,前头的宴也差不多要歇了。”
二郎成亲,说到底只是娶了个过去定过亲的娘子回来冲喜,偏偏还鸡飞狗跳地闹了半天,听说还把那位娘子吓坏了。
虞闻想了想,道:“给小娘子的房间,可有准备好了?服侍小娘子的侍娘安排好了?”
“六郎……”沈婆子脸色有些难看,半晌才回道,“二郎院子里的人忘了收拾好给小娘子住的屋子……”
“没收拾?”虞闻皱眉,“二哥院子里的人忙得连多收拾一间屋子的时辰都没有?”
“大娘原是吩咐了要多收拾间屋子,也不知他们是怎么……”
听到沈婆子的话,桑榆吃菜的动作明显缓了缓。她还没和这位姐夫正式打照面,但已经从那院子里感觉到了一丝隐隐约约的不受欢迎。
虞闻点点头:“婆婆吩咐阿瑶夜里服侍二娘去我屋里睡。”
“那六郎睡哪儿?”
“我睡书房就好。”看到桑榆有些吃惊的表情,虞闻笑了笑,往她面前的碗里添了些菜,“要是一个人睡害怕,让阿瑶陪你。”
阿瑶就是之前那个侍娘,自小就跟在六郎的身边,按着其他大户人家屋子里的那些规矩,她这类贴身服侍的,到了郎君十五六岁的时候都会从一个侍娘转成通房。
桑榆不清楚这个阿瑶是不是虞六郎的通房,不过看模样似乎是处在一个单相思的状态。
吃完饭后,桑榆简单地洗漱了一番,然后拿着之前虞闻借的书靠在床头看。
阿瑶不笨,知道郎君对这个小娘子另眼相看,从屋外回来后,就主动传话说虞二郎的琅轩院这会儿也静下来了。完了也不多废话什么,就在一旁立着。
桑榆看了一会儿,始终觉得有些不能放心,只好阖上书,躺下转了个身。
阿瑶忙上前侍候。先是把床边的书拿走摆好,又掖好被角,放下帐帘:“小娘子,熄灯吗?”
桑榆躲在被子里,闭着眼睛,支吾了一声。
入夜前,阿瑶从沈婆子那得了郎君的吩咐,知道郎君担心小娘子夜里一人不敢睡,特地嘱咐自己陪着,这会儿见人睡下了,忙把自己的铺盖拿了过来,铺在床边的脚踏上,然后熄了灯,回到脚踏上躺了下来。
桑榆其实很累,听到床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了,她这才睁开眼睛,仰面躺着,盯着床顶的纹饰发呆。桑梓成亲前后,她一直都在旁边忙着,直到这会儿才松开紧绷的神经,腰酸背痛,一下子席卷而来,明明压得眼皮都沉甸甸的,但脑子里面还记挂着桑梓那院的事。
最后,她终于觉得困了,轻轻叹了口气,拿褥子盖住头,闭眼睡了。
第二天,新人拜见公婆,桑榆也起早爬了起来,阿瑶赶紧服侍她梳洗打扮。桑榆有些不习惯起早之后有人在后头帮忙梳头、穿衣、擦脸,只能僵着身子由着她忙。
等桑榆拾掇妥当后,虞闻不用人服侍,自己梳洗好已经在门外等着,准备带她去正堂。
二人一前一后进正堂,就见堂屋正中央已经摆了一张方桌,桌上架着一面镜子,家中尊长亲眷都已经在两旁坐好。虞闻带着桑榆进屋,不多会儿,就见新人姗姗而来。
头朝的喜服尤其隆重,桑榆踮着脚往前张望,就看见桑梓身穿一件正红牡丹掐金纹的华服,头戴金花筒钗和金瓜如意簪,看着十分喜气,胸前还垂挂着赤金的红包倒蝠项圈,两边腕子上的龙凤金镯看着成色也十分不错。看神色,桑梓眼角挂着倦意,想着昨天夜里并没休息好。
再看站在桑梓身旁的年轻郎君,即便是一身猩红色的喜庆袍子,也遮盖不住满脸的苍白,金丝团花从肩头一路向下,勾勒出这人身形消瘦,腰间的玉带边挂着的是桑梓出嫁前连夜赶工做出来的香囊。
新妇进正堂,先向桌子上的镜子下拜,而后夫妇二人向在座的尊长公婆下拜敬茶。
虞阗才俯身要拜,虞大夫人秦氏忙摆手让侍娘上前扶住:“我的儿,你身子不好,就别拜了,让你媳妇儿拜吧。”秦氏心疼得不行,伸手抚着儿子的手背,眼眶微红,“我儿如今成亲了,日后平平安安,福气东来。”说完,抬眼看着桑梓,接过她奉上的茶盏,轻啜了一口笑眯眯的一连说了几个“好”字:“二娘,你如今嫁进虞家,往后就是虞家的人,你可要好好服侍郎君。”
按着虞家男女通排的规矩,桑梓进门后,就得尊着虞二郎的排行,往后不可再喊“元娘”。
桑梓轻轻应了,接过秦氏递来的见面礼,按规矩拿出亲手做的鞋袜并彩缎回礼。
而后桑梓一人又接连拜过家中其他尊长,收到不少过去没见过的贺礼,同时也将自己事先准备好的回礼全都送了出去。
虞阗身体虽然不适,此刻却还强撑着站在旗子的身边,拜完长辈后,又引荐她和同辈的几位郎君娘子相互见了礼认了亲……认到虞六郎的时候,桑梓只瞧见这人一身月白裳,一脸风淡云轻的笑,身旁站着个半人高的锦衣小孩,正是一夜没见的桑榆。
认完亲后,秦氏指着堂中一边空着的两张椅子,让他夫妇二人坐下,又对着虞闻笑道:“六郎身边这位是哪家的小娘子,难不成是昨天趁着人多拐来的?”
虞闻笑笑,不说话。
秦氏说着笑了笑,看着坐在一旁的素衣妇人,说道:“六郎的年纪也该订亲了,瞧他方才同那小娘子说话时的模样,要是让不知情的人瞧见了,还以为这是他的女儿呢。”
三夫人廖氏自丈夫死后,身体便一直不虞,平日里大多是住在自己的佛堂里,青灯古佛,不与外人来往。听见秦氏说话,这才抬了抬眼,神色淡淡的:“六郎昨日遣了婆子来同我说,琅轩院的下人忘了多收拾间屋子出来,让谈家二娘子睡侍娘屋里总归不是个事,便让这位小娘子留宿在听雨院了。”
琅轩院被直接点了名,秦氏立刻飞快的拿眼扫了陪在桑梓身后的侍娘阿琉一眼。阿琉脸色有些慌张,桑梓看她一眼,忙起身,走到堂中,对着秦氏福了福身:“阿娘,这孩子是跟着媳妇来的。”她说着,回头招呼,“二娘,还不过来拜见夫人。”
看着被桑梓拉过来的小娘子,秦氏眼前一亮,容色一喜,笑道:“这小娘子长得真好,你们瞧瞧这双眼睛,多水灵。”
桑梓牵着桑榆的手,轻声道:“二娘,喊人呐。”
桑榆点点头,忽然为难起来,不知要怎么称呼堂中众人,秦氏瞧着她有趣,招招手让她过去,拉过手,拍了拍手背:“二娘是么,叫什么名儿?”
“回大夫人,儿名桑榆。”
一开口,桑榆自觉有些别扭,吞了吞口水,犹豫要不要再补充一句。却看见秦氏笑着点点头:“做什么这么客套,别儿啊儿的说话,说‘我’多好,咱们家不兴那么书卷子的说法。”这孩子,秦氏越看越欢喜,“喊我叔母吧,虞谈俩家是世交,喊夫人说不好。”
桑榆红了脸,桑梓在一旁笑道:“二娘生在乡野,怕不识礼数,闹了笑话,出门前拉着我问了好多礼教的内容。有一回偷偷被我瞧见对着镜子自个儿神神叨叨的说话,还说得不顺畅咬着舌头了。”
听了这话,众人一齐笑了,就连廖氏也忍不住抬头多看桑榆几眼,嘴角扯出几丝笑容。
笑得最大声的是虞安,差点没从椅子上滚下来,虞闻在一旁屈指敲了敲桌子提醒,这才咳嗽两声,正襟危坐:“阿娘,日后二娘便在我们这住下了,我可算是有了一个乖巧懂事的妹妹。”
秦氏笑话地看着他,指着坐在最下首正瞪着眼睛不高兴的小娘子,揶揄道:“你看看你看看,十三不高兴了吧,什么叫可算是有了,十三难不成不乖不懂事吗?”
虞安立马求饶,一副活宝模样,这才把他二叔的宝贝女儿哄得笑了。
桑榆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而后抿了抿嘴,低着头不说话,看起来似乎很害羞的模样。
☆、第16章 卜玉郎(八)
五月的春雨,已经不能用淅淅沥沥来形容,有时候,一下就是整整一夜,哗哗的像是倾盆而下。一推开窗,满园花香,夹杂着淡淡的泥土腥味,直接扑面而来。
阿芍在虞家做了十年的下人,头一回从一个负责洒扫的三等侍娘一跃升至一等,虽然只是服侍一个不过六岁的小娘子,但左右人家还是自己主子不是。
这么想,再看自己现在跟着的这个每天一大清早就起床的小娘子,阿芍心里总算稍稍好过了一些。
天边的鱼肚白还没消的时候,小娘子就醒了。阿芍轻手轻脚地跑去打了温水服侍她洗漱,又伺候着给穿上了衣裳。浅粉色镶边的对襟小袄,下配一条青碧色摆上绣着白色小花的百褶裙,脑袋上两个圆圆的发髻,怎么看怎么漂亮。阿芍越看越满意。
“阿芍,”桑榆突然出声,“昨天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