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骨 温如寄-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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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屠衍直起身子,忽的笑了,“偷情?你看不来吗,我是在偷你呵。”
钟檐忍住酸楚,也笑,“混账东西,这样的混话是从哪里听来的……我也要学上一学,将来讲个须尽欢里的姐姐妹妹听。”
“不许学。”
“为什么?”
“就是不许学!”
“很抱歉,少爷我已经会了……”
“…………”
纵然没有明天,现在还能抱得到,不妨抱得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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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将近,算是正式入了暑,画角雕梁,皆是一片艳阳晴日。偶有丽树红墙,也会端坐着三两个素衣宫女,那摇着蒲扇的宫女便是在这一季又一季的轮回中将青丝熬成白头的。
皇帝年迈,常年不幸后宫,所以后宫虽然储着诸位丽人,却也是如同虚设的,可是今早儿,宫女领着杜太傅在御书房外候着时,却听到了些古怪的声音。
小宫女心中一沉,知道来得不是时候,可是领着杜太傅进门的时候,却只有萧相在旁边立着,心中更是惶惶不安。
坊间又传言,萧相姿容美好如女,堪比潘郎董贤,杜太傅虽然嘴中不说,连一个小宫女都明白的道理,却哪里瞒得住他这比干玲珑心。
杜荀正原本估摸着萧无庸不日便会对自己下手,没有想到,还没有等到萧无庸的动作,却等来了北靖的又一次大举南侵。
之前,拓跋凛终于斗败了他的那位倒霉后娘和两个哥哥,等到了老子卧床撒了权,终于堂而皇之的坐上了储君之位。北靖素来善武,为了向老子证明实力,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开疆拓土,树立君威。
这一次,申屠凛带领轻骑五千余人,从西京出发,半月破关,短短十五天内连攻下七城,势如破竹,战鼓擂动,金戈铁马转瞬已在眼前。
这烽火狼烟,彻底破没了贵族还在幻想偏于一隅苟且偷生的心,连街头巷尾的寻常百姓都知道,胡狄的铁骑入城,这国都怕是保不准了。
于是官吏们纷纷想起数月前萧相关于迁都的提议,纷纷上言,若是当日迁都之策执行,也不至于将帝都国威置于累卵之危下。
众口一词,直指当日反对之人。
杜荀正。
倚在帝座上皇帝眯了眯眼睛,“杜卿,奏折上弹劾之事,你服是不服?”
朱衣紫袍的卿相跪倒在金銮殿前,向着他的君主狠狠的磕了三个响头,肃容道,“臣服。”他忽的抬高了嗓音,“但是臣不悔!若是回到了当时,臣仍旧是这样一句!百姓困危,陛下圣明,断不可效仿宋氏赵构!”
此语一出,全殿皆惊。
连钟檐也忍不住为他这位孤高耿介的姑父捏了一把冷汗。
龙庭大怒,气得浑身发抖,“好个杜荀正,你是不是觉得,朕不会办了你,什么话都敢说了!”
百官都噤若寒蝉,倒退了三步,杜荀正却面带微笑,伸手去摘下官帽,“既然朝廷容不下一个说真话的臣子,臣就不等陛下开口了。”
天子冷笑,“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削去官位,打入天牢。”
杜荀正朝着他的君主叩头谢恩,起身,由侍卫领着,缓缓的向正殿下的白玉台阶慢慢的走下去。
他回过头来,日头已经出来,照得正殿上悬着的牌匾分外明亮。
他揉了揉眼睛,怀疑是眼花,之前他也曾无数次的回望这座亘古不变的宫殿,却从来没有真正看清过。
这里,几乎留住了他半生的缩影,他的少年意气,他的功名抱负,他的胸中兵甲,他的国民百姓,一切都已经远去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老了,即使他拔下满头的白发时候也没有觉察出来的老。
是夜,天牢。
月凉如水。
梁上垂下轻曼缟素的白绫,扼住了一代贤臣的脖子。
☆、第四支伞骨·合(下)
翌日,太傅自裁的消息传到了杜府,杜夫人虽是柔顺的性子,骨子却是不让须眉的刚烈,抱着自己的女儿在自家庭院里哭了一通。
以后,便是再也没有哭过,每一日只是在佛堂诵佛念经,闭门不出。钟弈知道自家妹子的痴气,便寻了时间,专门开解了好几番。
可是枯木离枝,无枝可依,焉有不瘦之离。她的身子本就不好,没多久熬到了油尽灯枯的那日。
钟弈之守在妹妹的床边,似乎有哽咽之意,好半天才柔声道,“你这是何苦?”
枯槁的妇人忽的睁开眼睛,笑意浮出,“哥哥。我这些日子时常想,莫约我这一生是有福的。身为女子,婚嫁生养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可我的夫君是我自己挑的,是我那样欢喜着的人……前半生清贫困顿,后半生他一心在辅佐帝王上……可我这样的福气,下辈子也不知能不能遇上……”
“尽说傻话,这辈子没过完,就想下辈子了……”
她面上仍是笑着的,眼角却是水光,“相公那样的人,我嫁给他时,便知道我在他的心中,比不上君臣父兄,甚至比不上他的笔墨文章……以后脱了这红尘孽障,我正好去一一向他讨回来。”她的目光越过兄长,停留在幼女上,“小妍资质驽钝,哥哥多照顾他一些。”
之后杜夫人溘然长逝,杜素妍陡失双亲,钟弈之接小妍回府,也不过是三五日的光景。
可这急转光阴中,朝廷之中已经发生了三五件大事。
朝中人皆知杜荀正是畏罪自杀的,可是朝中这样一大员戾气死去,免不了谣言纷纷,其中一种说法是杜荀正并不是畏罪自杀的。
杜荀正平日里与谁最为亲近?他又是因何而蓄谋反对迁都,使社稷倾危?有三分智慧的人前因后果联系一遭,就已经明白了大概。
年迈的帝王放下了才呈上的皱着,望着朱门重楼,宫花丽树,忽然开口问,“这是哪个宫里传来的丝竹之音?”
服侍的小太监上前道,“是太子的宠姬。听说这曲是太子亲自作的。”皇帝愠怒,将奏折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咬牙冷笑,“他倒是好闲情!如今兵临城下,他倒是好省心省力,仿类赵构之徒,他打的一手好主意!”
小太监心惊了惊,东宫之位,太子一坐便是十余年,如今怕是离废黜之日不远了。
塞外烽火连天,东阙城中的日子总是行云流水般的过着,坊间街巷里,流传着的不在绣阁西厢般的脂粉传奇,而是一日一□□近的铁蹄与军情,那一日哪一队军队打了胜仗,哪一位将军杀了胡狄人的头目,哪一位士兵临阵脱了逃,那一个村落又遭胡狄人洗劫虐杀……一场场,一幕幕,与话本传奇都不同,却是真实的,牵动人心的真实,残酷剐心的真实。
可是日子终究走到了那日。
兵临城下的那日。
都城沦陷的那一日,城中就开始出现流窜离京的流民,他们急不可耐的逃离,放弃金银,放弃产业,甚至是妻子和儿女……大晁的都城被打造得这样好,纸醉金迷,繁花流光,本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舍弃应该有的繁华。
钟檐站在茶馆二楼目睹了这一切,国将不国,君将不君,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加让人伤怀的了,他从来都没有立过什么鸿鹄志,如今,却是连个普通人也再难担当了。
“马车我已经安排好了,晚上就可以将夫人和表小姐送出城。”
钟檐回过头,不知觉申屠衍已经站在了他的背后,抬眼看了他一眼,说了声好,又转回那喧闹无秩序的街道,“申屠衍,你知道吗?这里是我的国家,生我养我的国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黯淡,竟有一丝讽刺,“对了,但是不是你的,你应该是城墙上的那群人。”
申屠衍看了他一眼,道,“我的母亲是汉人,她不是被我父亲抢去草原的,她是心甘情愿做我父亲的女人的……所以我不是胡狄人,也不是大晁人”
钟檐诧然,他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他的身世。
“我没有国,我想要怎样便怎样,现在,我只想要和你站在一起。”申屠衍继续说。
钟檐的脸有些烧,淡道,“又说傻话!现在时局混乱,我们要早些做打算。”
拓跋凛站在高处瞭望着这座城池,繁华的街道,昌盛的贸易,鎏醉的教坊……一切的一切,从今天以后,都会易国改姓。
他的嘴角浮起一丝笑,他的背后是迎风怒扬的黑色气质,他的眼前是唾手可得的大好河山,他扬了扬手,号角在空气中形成了一声连着一声的回音。
“进城!”
负隅顽抗已不成势,不过一个时辰,皇城大门大开,文武百官被捆绑着跪倒在白玉台阶上,好几个忠烈些的老大人不肯跪,立即血溅当场。
拓跋凛望着鲜血狞笑,“跪天跪地不跪胡狄奴?哼,那就去跪阎王了吧。”
正午的日头明晃晃的刺眼,官服下已经能够挤出水来……申屠衍和钟檐回到家时,却听钟母说,钟父尚在宫中。
钟檐一听,心已经冷却了三分。
他们赶到正殿广场时,拓跋凛正在解决第十一个官员的脑袋……他们很快被发现,押到了拓跋凛的跟前。
“原来是两个娃儿,有趣。不跪是吗?倒是比跪着的这些老家伙多了几分骨气。”
钟檐咬牙道,“成王败寇是常事,可是不斩降臣也是正理。”
“好一张利嘴。”拓跋凛才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只低着头的申屠衍所吸引,“你竟然是胡狄人!怎么会甘心做汉人的奴!”
等到申屠衍抬起头来,拓跋凛的眼竟忽然亮了起来,“竟然是你!你是当年的那个小孩儿,当年在奴隶场中救下我的人竟然是你!”
钟檐听完这一句,神色剧变,转头看申屠衍,却见申屠衍不摇头不否认,算是默认。拓跋凛拍拍他的肩膀,“小兄弟,当年我便认得你根基不凡,果然如此,我封一个将军给你做做如何?”
“不!我只想你放身边的这个人和他的父亲走……”
“好,手无缚鸡的书生,也无大用,依你。”
城门被缓缓打开,钟檐和钟弈之被缚手缚脚的扔在了城门之外,然后又重重的合上。
他缓缓的站起身,在这夕阳中站了许久,扶起老父,缓缓的向着宅院踱步,钟弈之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知道那孩子与他情同兄弟,心中必定煎熬,也不在提起。
其实钟檐什么也没想,他知道没有人是可以陪着一个人走到最后,自己的路,苦涩或是荆棘,总是要走的,那是他选的路,与人无由。
情势所逼,他的脑子已经容不下多余的想法,家国沦丧,已经使他哀不自禁,国家形势他无力去改变,可是他的小家,总还是要保一保的。
那是大晁臣民永远不会忘记的三日,以至于很多年后,大晁臣民一想起那被烧杀掳掠的大红映染的天边,很多年后想起都心有余悸。
到了第三日,事情忽然有了转机。
拓跋凛收到飞鸽传书,百里加急的书信上只写了四个字:祸起萧墙。
他蹙眉感叹,大哥呀大哥,你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有所动作呢?
一日间铁骑尽数撤退,只有那断垣草木,无时无刻的提醒着发生过的耻辱。
来时繁枝绿叶,去时落叶缤纷,一季的轮回便在这戏剧性的历史间匆匆度过了。
一朝兴废一朝事,风波定处斜阳暮。
永熙十三年是永熙年间的最后一年,次年改国号宣德,开始漫长历史上的另一端跋涉。
风波定后百废待兴,从空旷的宫殿里传来两道圣旨。
其一是——废黜怀昭太子,终身居于永宁殿,不得外出。
其二是——钟氏一族通敌叛国,株连九族,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归朝。
秋风又起,吹落了细细密密的黄叶,带着枷锁的青衣青年最后一次回望这一座都城,那座城的繁华,兴旺,是自己无力去改变的,却又是自己息息相关的。
他别过脸去,终究踟蹰着向前走去。
很多很多年后,他都没有回到过这里。所以他也不知道,他离开后,这里会有什么样的传奇,等待着自己的,又是什么样的经历。
☆、第五支伞骨·起(上)
什么是光阴?
弯腰的老农大概会凝视着田地里枯荣了一季的作物,五岁的稚童大概会指着庭前来了又回的燕子,而闺阁里的妇人大概拔下今晨忽然冒出来的银丝……可是,对于钟檐,它什么也不是,不过是身份错置,昨日为主今为囚。
他记得自己昏迷前的所有事,不管是十一年他搀着老父缓缓走出夕阳下的东阙城,还是十一年后,湿冷的囚笼,他一脸鄙夷的问申屠衍,你究竟是什么人?
其实他问这样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心里隐约已经猜中了几分,那一年拓跋凛便说要封个官给他当当,依着申屠衍目不识丁的文化素质,文官是铁定不行了,太低的官职也实在不符合他的武力值,因此,怎么着也得是一个将军罢。
他说出心中的揣测,申屠衍愣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