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屏香-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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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莞尔一笑,早就料到他今日会在这里,她才会答应了那小侯爷的要求前来。谁知一进门便起了冲突,可惜,前去替她解围的却不是他。
“来了。”他开口说话,没了刚才的沉重。
“差点儿就栽在小侯爷的手里。”绿庭收起所有傲气,无关紧要的开着玩笑。
景青玉终于站起来回过身,看见她脸上那一抹殷红,心中忽的一颤:“疼吗?”
“不过挨一次打而已,不算什么,比起那些刺在心口拔不去的疼,这已经算是眷顾了。”
绿庭望着眼前清隽的年轻面庞,笑了一笑。
显然,他不喜欢她这样说话的语气,景青玉沉下脸,一时无言。
绿庭反倒无谓一笑:“今日的大潮我可没看到,你呢?可曾看了?”她攀上他的肩膀,目光锁住那一脸愁容,转而盈盈唱道,“岳王亦遁荒丘冢,
瀚海浮舟陌路哀。
山势穷追烟霏尽,
悲风怒卷大潮来。”
“离开风远阁!”一曲末,却听到他沉沉说了一句。
绿庭松了手,神色顿时黯然:“离开风远阁……我还能去哪里?”
“嫁入景城王府!”
她冷冷一笑,“我与你像如今便好,你是我的恩客,我接受你给我的庇护,再无其他。”
往事已如一道屏障,永远的横亘在他们之间。他当初做出了那样的选择,就应该会料到有今天。白头偕老的誓言,早已在那场硝烟中毁灭得一干二净。
“我们能相伴如此已不容易,青玉,你难道还以为我们能回到六年前?”
绿庭说着叹了口气:“我没办法忘记,你是害我国破家亡的凶手……”
“……”她的话像一把尖刀,霍然刺入他的心脏。
景青玉面如死灰,却不愿放弃:“但嫁入景城王府是你最好的选择。我可以给你一切。”闻言,她面色渐冷:“我忍辱偷生,并非是想要你景城王府锦衣玉食的生活……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若真有那一日,我会嫁给你,嫁给你景青玉,而非景城王!”
厢内的谈话草草结束。
守在门外的小厮见绿庭出来,本想说些什么。谁知绿庭连看也没看他。
迟疑了一会儿他才走进暖厢。景青玉正站在窗边,从高楼上眺望着舒鸣港。
那些因为大潮来临卸帆的船只齐整的排列在港口,林立的桅杆有如一只只枯瘦的手臂在风中摇曳着。
4、
她说的没错,当初作出那个抉择,他应该就料到了今日。
可他无法后悔,也不会后悔。那柄权杖,是景氏一族需要的东西。
世代为商?不,那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是封王进爵、裂土分疆!他要的,是这个帝国所能给予景家的最大庇护,那正是位极人臣的权利!
视线中的桅杆忽在一霎内变幻为林立的长矛,仿佛将他带回到兵荒马乱的时代。
战火中,他背着叛国的罪名迢迢到达燕州,与一心复国的王在夜下的王宫正谋划着一场夺取。
那一刻,他并非将她忘记,也许就在此夜过后,她将会在不久的日子里从高高在上的公主变为亡国流民。
可是……故国危若累卵,他必须做出更有利于景氏一族的选择。
——助陈显攻入江淮,夺取靖国都城!就是他要完成的任务。
“靖国……本就是刘若从我手里夺走的疆土,我只不过是把它拿回来而已。”陈显铺开那张绘着锦绣河山的图纸,沉沉对他说,“景少爷若能助我,自是如虎添翼。”
在短短的犹豫间,高高在上的北唐国主对他低下了头:“只要景少爷愿意,景州城可以独立出来,成为景氏真正意义上的封地。”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目光灼灼的王,为了夺回昔日被抢的疆土,他居然不惜将这片土地上最富庶的城市拱手让出。
“如何,景城王?”陈显十分诚恳的凝视着年轻的晚辈,景青玉年纪轻轻就执掌整个景家,眼前的利弊,他应该能够权衡。
景城王——这显然是王能许给这位商人的最大承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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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是恨我的。”然而,在夺取了权杖以后,一城之王却留下了无法弥补的伤痛,当他有能力站在高处俯望着这个富庶的城市时,几乎也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
“回不到以前了……”他对着深夜下一望无际的阔海低声叹息,缓缓的闭起双眼。
“王爷,明日还要启程前往帝都,回府歇着吧。”那奉茶的小厮站在他身后许久,虽不忍心却还是不得不提醒他明日重要的行程。
景青玉被他一语惊醒,还真是差一点就忘了……“知道了。”他回过头对那小厮勉强笑了笑,“苏婺,备车。”
“是。”被唤作苏婺的小厮担忧的看了他一眼,躬身退出暖厢。
他一路下楼都心不在焉,心中也是煎熬万分。
苏婺自小跟着景青玉长大,对于主子的事情再了解不过,甚至当年还一手参与了那场叛国的谋夺。
不过说起来,当初必须要作出选择何尝又不是因为绿庭姑娘。
前朝太子在短短数年内重新崛起,势如破竹收复流散的州城。靖国兵力孱弱,根本难逃敌手。而景青玉这位靖国的准驸马,如若不能为景家设身处地,景氏便也要同靖国一样在战火里无声无息的消散了。
三、【别歌】
1、
弯月高悬夜空,从景州城冉冉映照到了平伦岛,华船依旧停落在原地,可那木轻舟已经不知道去到了何处。
苏靖换去了那身华贵的衣装,坐在房中不安的看着眼前悠然饮酒的侯爷,思前想后,却终是不敢开口问他。
屋外的那些人似乎对那位爷的离去毫无知觉,此时已是丑时,夜深人却未眠。那盏油灯就快要枯竭,火光轻晃着,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光线,侯爷手边的那一壶酒水,正落在光线一侧,拉伸着长长的斜影。
苏靖就着暗光瞥了一眼窗外,那群人仍旧保持着初来的那个姿势,立在门口宛如一尊尊白玉雕塑,一动未动。
然而他们的双眼却是明亮的,在黑夜里有着寒冷的幽光,盯着院子的每一个角落。
他又酌了一杯,看见苏靖惶惶不安。
这个才侍奉了他四个月的孩子,注定要卷入这场风波。不管事情成与不成,他已然是其中一员,逃都逃不掉了。
注定的罢……来到平伦岛的人,都是身不由己。“苏靖,睡去吧。”他终于说了一句。此时那位爷大约也已经远离平伦岛,接下来,只等待着看外头的人知道事情后会如何便是。
——相比那封信,这何尝又不是一个赌注,如若那些人不肯轻易放过他,那么堵的就是性命。
苏靖把视线从窗外移回来:“侯爷……”
“睡去。”他不再多说。苏靖站起身来欲言又止,最终默默地退出了屋子。开门的那一瞬间猛然感觉到那群人的视线灼灼的烧过来。苏靖不敢再看,垂着头奔回自己的房间。
壶中的酒又没有了。他戚戚的笑了笑,然而他没想到,他的野心,外头的人又何尝没有。
屋内忽然一暗,连那丝微弱的光也消失。涯伫立在门外一夜,光影从他脸上消失的刹那,钢铁般坚毅的面庞上终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若少主不能在五月十一奉命到达大淮帝都,必会掀起一番混乱,总而言之,主子起了乱子,对于有心谋夺政权的他只会余下极大的好处。
涯握紧佩剑,朝四面打了个撤退的手势。
此时,这个族氏一方的统领抛弃了以往的“忠诚。”那一双眼睛里在异乡的寒冷之夜、藏着蓄势待发的利箭,似乎只需一刻,便能刺穿敌人心脏!
夜渐渐退。
清晨降临平伦岛,苏靖刚起,睡眼朦胧的望着飞入房中细腻的晨光,在那一刹,他几乎就要忘记了自己身在孤乡。
那抹晨光带着家乡柔和的气息,温柔的映在他的脸上。
他浑然不知自己已经陷入一场无声之战。
屋外传来朱门轻启的声音,苏靖忽的清醒,迅速的爬起身来推开房门往外一看。一抹白袍正好消失在门角,而院落里一片空荡。
他打了个激灵便追着白袍跑出去。
潮水在早晨退却,露出被淹没了一夜的礁石。那艘华船停靠的地方漾着碧蓝的海水,然而华船已不知去向。侯爷静静伫立在海岸边。
空荡的海面吹来徐风,回想起昨夜,恍如一梦。
2、
车队的马蹄声在清晨时分从景州至帝都的驿道上传出。
少女斜卧在车队里最为显眼宽敞的赤红车中,稚气的脸庞上堆着满满的不悦,一旁的侍女端着早膳在一侧已经跪了半个时辰,一路的颠簸不禁让她膝盖泛酸,可眼前的人就是不看她手中的早膳一眼。
“你退下吧。到后头去随着大郡主的车驾。”
来人掀起车帘柔声道。侍女望了他一眼,如释重负:“是,江校尉。”她起身半躬着将手里的早膳递给外头的人,叫停了车,才轻轻的跃下去,快步走向了后头另一辆几近宽敞的白锦车中。
少女紧紧握着手里的鞭子,也不理会来人。
江昭叶一笑:“你还真的要跟我置气?睡了一夜,怎么还烧着那么大的火?”
“那你赶紧下去,火太大怕烧着你。”少女显然不愿与他起冲突,但语气也并不友好。
江昭叶听了反笑:“你往常可不是这样子。”
“你管我什么样子!”少女忽然一喝,“你事事都要管着我不放,据我所知,江校尉还没闲到这个份上才是。”
“那也是为你、为王府好!”江昭叶忽然压重了声音,“我们此次是到帝都去面见皇帝,无论如何不可生事!”
萧钰撇着嘴:“那个小侯爷欺人太甚。”
“也轮不到我们来管,”他沉声道,“这是江淮,不是昆玉,你若还这样冲动闹事,皇上怪罪下来,到时候吃苦头的可不单单是你!”
“可是……”萧钰脱口要辩驳,然而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江昭叶虽不讨她喜欢,但他说的没错,现今来到了天子脚下,一切一切都以圣意为准,而非她自己的意愿了。
何况随行的还有姐姐,万一闹出乱子……
“你实在不想吃东西也不要紧,帝都离景州城不算远,数十里便能到了,安置好后再进食也无不可。”江昭叶话锋一转,指向她手里的鞭子,“至于雪玉鞭你暂且交给我保管。”
“不行!”萧钰脱口回道。倘若无雪玉鞭在手,她可真真正正沦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了。
江昭叶听罢敛眉:“你若如此,到了江淮我只好将你锁在屋子里,以防你闯出祸来。”
她一怔,一肚子的话顿时噎了回去。
良久的犹豫后,才把手里的雪玉鞭扔了出去。江昭叶伸手接住,看着愁眉的少女纵声一笑,“爽快!”
一阵轻快的笑声穿过晨风拂起纱帘钻进后面那一辆车驾中,萧灵玥端坐着,心不在焉的抬指按在手镯上,一粒粒拨弄着圆滚清脆的珠子。
片刻后怪异的笑了笑:“昭叶同我相处时,从未这样笑过。”
“在您面前这么笑,定要被说没有礼数了。”侍女不禁打趣道。
萧灵玥闻言,话锋一转:“皇上这次召我入都,父王因边境战事不能相伴,钰儿闹了要跟来,难为他了,那丫头一向不安分,这一路真是不少给他添麻烦。”
“大郡主这话可别在江校尉面前说。”侍女想宽慰她,“否则江校尉又要怪大郡主生分了。您俩如今虽未成亲,但这姻缘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小七。”萧灵玥嗔道。
侍女瞥见她双颊两团红云,会意笑了笑:“王爷都已发话,说等边境战事一平,您回西南王府后,便会择个黄道吉日办了这桩亲事。”
“你别总把此事挂在嘴边,倒显得我迫不及待。”萧灵玥急道,一口气提上来压不下去,猛地咳了几声,小七以为她病发,忙将手中的药碗端到萧灵玥嘴边:“还请大郡主先喝了药。”
“太苦,不喝。”萧灵玥把头一摆,“已经喝了二十多年的药,多喝少喝那么几日又有什么分别。”
“倘若大郡主不喝药,这病就好不了……”小七一脸焦急。但萧灵玥下定了决心:“别拿什么良药苦口的话来敷衍我,这病若真是喝药便能好,早就该好了。”
她的目光透过纱帘落到前头的车驾:“我真羡慕钰儿,羡慕她没有一具病怏怏的身体,羡慕她这般活泼……”
“大郡主才是最得王爷百般关怀的王女,无需艳羡他人。”小七将药碗放下,语气忽然转冷。
萧灵玥听得出贴身侍女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不满,更知道侍女说的不错。
整个西南王府都清楚,西南王偏宠大女儿,视大郡主为掌上明珠,反观小郡主,就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