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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美人戾气重-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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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沈少夫人这种近乎读心术一般的察言观色的能力,珠华再也兴不起抵抗的念头,她只能尽己所能地修饰了一下用词:“我没有多想,我只是不大明白。”
  实际她不但浮想,而且联翩了,要不是意外来得接二连三,她脑子一直没空下来,这会儿都该给县令爹和沈少夫人之间编出五个以上的小话本了。
  沈少夫人道:“汉乐府里有一句诗,叫做只缘感君一回顾,你听说过吗?”
  珠华点头,并顺口接了下句:“使我思君朝与暮。”
  沈少夫人又笑了,她是个挺爱笑的人,但这回的笑和先前都不同,她的表情幅度不大,甚至可说是有点压抑着的,但却好似点亮了整张脸,连眼睛里都似落入了星光:“我与令尊,就仅止于这一点缘分,可是却——令我思君朝与暮。”
  她把珠华接的下句重复了一遍,与珠华单纯的念诵不同,她的语意中无限缠绵怀念欣喜之意。
  这是很明确的,恋爱中人的流露。
  珠华看在眼里,怔怔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恋爱这门课,她还没有修过,她知道沈少夫人的情形应该算是对县令爹一见钟情了,但仅此一面——可能因为县令爹当时已经成亲,也可能因为沈少夫人出身的高贵,总之,这两个人是没有下文的,就靠这惊鸿一瞥,就足以支撑沈少夫人至今不能忘情,乃至于移情于他的后人,施以照拂吗?
  “你不懂,这没关系,你还小。”沈少夫人低头轻声道,“不过你将来会明白,人生有这一点念想,可比没有要有趣得多了。”
  珠华略带茫然地点了点头,不过她还记得表态:“少夫人,多谢您对我的援手,我什么都不会往外说的。”
  “我知道。”
  沈少夫人显得并不在乎这一点,珠华一想也是,她就坦白了又怕什么?明面上她和县令爹不过那一点点交集,说到哪里都算不上越矩,更何况县令爹如今都不在人世了。
  “好了,时间不多,你既然已经信任了我,那么,是不是可以重新考虑一下我先前的提议了?”
  怎、怎么又绕回去了?珠华无语,她觉得自己用不着考虑,如果说,原来嫁入豪门这件事对她还有一点诱惑的话,在和沈少夫人交流过这一段时间之后,这一点诱惑也都丧失殆尽——上至徐老夫人,下至沈少夫人,这府里全是人精中的人精,眉眼一动便是一个机锋,她或许还不知道自己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但她很明确地知道,她不要这样步步机心的。
  太累了。
  就算沈少夫人对她而言是个确凿无疑的好人,她也不想。
  “嘘。”沈少夫人竖起一根手指,阻止了她再度的拒绝,“在你回应之前,我需要告诉你一件事,苏家,要出事了。”
  “……!”
  电光火石间,珠华脑中闪过许燕儿的那句话,她不是赌气之下的诅咒?真有其事?
  她一下直起了身子,向前探问:“少夫人,您为什么会这么说?苏家现在怎么了?”
  “苏御史弹劾了不该弹劾的人。”沈少夫人没卖关子,但她只简短说了这一句就道,“多的我就不说了,你回去可以询问令舅,他应该也听到了消息。如今乘着事还悬着,一般人也不知当中内情,你把婚退了,不至于招致多大褒贬——便有人说,你日后要入我家门,也不必理会那些闲言碎语。”
  珠华垂眼沉默了。她相信国公府这个层面的政治嗅觉,也就是说,她的夫家,目前确然已经摇摇欲坠了。
  沈少夫人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她这一次的决定,没有出言催促。
  她没有等多久,珠华很快抬起头来:“但是我知道啊。”
  她想再说两句,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她觉得用不着,面对沈少夫人这样的人,仅此一句就够了,再多解释反而多余。
  “……”
  这回沉默的人换成了沈少夫人,她沉默的时间同样不长,然后便笑了:“我以为我会失望,但我一点也没有失望。”
  她喜欢的人就是这样子的,她喜欢的人的后代也是这样子的,一切都很好,像她想的一样好。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她欣然起身,拍一拍手,片刻后,一个丫头捧着替换的衣裳进来,服侍珠华换上。
  沈少夫人去妆台前拿起一个牡丹雕花的木盒子,递过来:“弄湿了你的衣裳,这根玉钗与你赔礼。只是你现在戴着还不大相宜,等再长两岁才好。”
  珠华待要推辞,沈少夫人道:“收着罢,不说我们在里面挑首饰,你要怎么和外面那两个丫头解释你为什么换个衣裳换了这么久呢?”
  她思虑如此周全,珠华就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道了谢,沈少夫人又牵起她的手来,领她出去。


☆、第55章

  以右佥都御史程文为首,另有监察御史苏向良、工科给事中蔡元正、吏科给事中李永义、户科给事中卢鹏云等共五人联名弹劾内阁首辅万永,历数他窃权罔利、妒贤嫉能、一意媚上、擅宠害政、贪贿营私等七宗罪名,向皇帝请求罢逐奸臣,重举贤明,以正朝纲。
  “……没有了?”
  张推官被堵在书房里,无奈地揉了揉额头:“还有什么,事情就是这样。我不告诉你,实在目前只是如此而已,我有什么可说的,便说与你一个孩子听又有何用。”
  珠华道:“怎么没用,至少别人骂我的时候,我能听懂她骂的是什么呀。”
  张推官甚是无语,这等正经朝事,他连钟氏都不会说,更别提外甥女一个小丫头了,他并不觉得自己在此上有什么过失,但要说她胡搅蛮缠吧,她偏偏又有两分道理。想来想去,只好怪罪许太太的丈夫许御史口风不谨,窥见一点影子,就嚷嚷得闺门女儿都知道,这女儿也不好,还往外嘲笑欺负一个比她小好几岁的小姑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珠华把沈少夫人瞒得紧紧的,只拿许燕儿出来说事,跟着就问:“只是如此的话,许家姑娘为什么说苏家要倒霉了?不是说言官言者无罪吗?连风闻奏事都可以,我听舅舅刚才说的,那五位大人是联名上劾,又敢给首辅安那么多罪名,可见手里一定是有些切实证据的——就算首辅势大,不能把他拉下马,也不至于被反噬吧?”
  珠华这几个月没有虚度,一点点把自己的自带学识洗得差不多了之后,她就开始问张萱乃至张推官借书看,从各方面恶补本朝常识,她的进展不算慢,因为她渐渐发现她穿的虽然是个架空朝代,但各项官制风俗基本仿效明朝,有个明确的参照物之后,再啃起书来就有目标多了,不像原来那样无从下手。
  啃到如今,要说啃出了多少学问自然是不敢说的,但是谈起内宅之外的话题的时候,她至少可以说上一点有建设性的话了,不至于让人觉得完全没必要搭理她,直接把她当成无知小孩哄走。
  张推官沉吟片刻,回答了她:“按照正常的朝廷法度,正是如此。所以苏家倒霉云云,目前来说并没有这回事,你也不用担心。”
  珠华冷静地道:“也就是说,这不是纯粹的无稽之谈了?”
  单是许燕儿的话不足为凭,但沈少夫人的分量就重得多了,跟张推官此刻的话一对照——他说是让她不用担心,但他用词中的保留之意,她又怎会听不出来?
  如果苏家真的无虞,他一定不是这个口风。
  “……”
  张推官能露出这个破绽,盖因他心境非常复杂,他已经察觉出苏家的处境多半不妙了,这种情势下,还要硬装太平,哪天真出了事,他又如何交待?
  “是。”既已被看出来,他只有透露了更多一点,“弹劾奏章递上去,万阁老便请辞在家了,但隔日皇上就驳回了他的辞呈,传旨令他照常入值。至于那封奏章,却没有下文了。”
  圣意偏向哪方,十分明显。
  珠华睁大了眼,她惊讶的是:“——皇上知道这个万阁老身上不干净?”
  没下文不表示没头绪,这里面已经能反应出一些问题了,最突出的就是:一国首辅遭遇五名言官弹劾,领头的更是正四品的高官,那万阁老有罪没罪,至少该给个说法,有罪就查,没罪也当明文还他个清白,当没这回事是什么鬼?太儿戏了啊!
  张推官却苦笑一声:“岂止皇上?满朝文武,又有谁不知万阁老奸佞贪酷,打他就任首辅以来,弹劾的折子恐怕快有他等身高了,只是皇上置之不理,百官也只好忍耐而已。”
  他提到这点心中也郁闷,忍不住多说了两句,“这次程风宪领头集数人之力一齐上劾,我本以为至少能对万阁老有一二动摇,谁知——唉。”
  联名弹章分量大,风险也大,假如是言官独个弹劾,万阁老反正弹章收多了,习惯了,虱子多了不痒,但这封联名的就不同了,既然打蛇不死,那便只会令他警觉激怒。
  政治嗅觉过关的人,心中多半都有了数,不只苏家,上奏的五人一个也逃不过去,这反噬的一口或早或晚总要咬过来的,只看方位轻重而已。
  珠华明白了:原来是昏君加奸臣,标配。
  她很有点意外,因为就皇帝在当年县令爹的事情处置上,看着是个很正常的人,就算还称不得明君吧,应该也不至于昏,她管中窥豹,以为这皇帝人还不错来着。
  “为什么皇上那么信任万阁老啊?”
  别的还罢了,张推官转诉联名弹章和自己对万阁老的评价里都明确有一个“贪”字,可见这位万阁老捞钱必然捞得极狠,天上不会掉钱,这捞的可都是皇帝家的江山,他这也能无所谓?
  “今上好修道,原就迷信方士,屡被劝谏。近年来春秋日长,崇仙问道之心更盛,斋蘸年年不断不说,还到处修建宫观,劳民伤财,官员们无人支持,只有万阁老,”张推官又叹了口气,“他身为首辅,为了获取圣心,不但不思规劝,反而一意谄媚。皇上给自己起道号,他也起;皇上设斋蘸,他就进奉青词;皇上封道士入朝为礼部侍郎,他不发一语,反而构陷打击弹劾的臣子。”
  ……这人设略耳熟,严嵩?
  别的她不知道,但至少在捧皇帝修道以博圣心这一点上,这两个不同时空的奸臣是对上了。
  珠华到这时心下真正一沉,感觉不可测的命运再次不讲道理地糊了她一脸。
  就目前的态势看,弹劾的五人明显不具备把万阁老拉下马的实力,倒更类似于奸臣倒台前刷过的无数炮灰。
  ——这个说法有点不大尊重,珠华在心里修正了一下,愿意站出来要把奸臣拉下马的不管结果成功与否,都不能否认他们本身的正直与勇气,是炮灰,更是忠臣义士。
  只是,当这些义士里有同自己命运另一端连系的人时,感觉就实在是太糟糕了。
  “也许不至于有事。”张推官议责了几句君父,这会儿心情平复了些,转而安慰起她来:“程风宪他们的奏章已经抄出来传阅开了,我细看了,他们很谨慎,只是专注在万阁老身上,余者一概没提。便有涉及到皇上的,也只有说万阁老不知规劝人主,忝为百官之首而已,连皇上修道的事都按下没说,万阁老没法就此借题发挥,引皇上震怒拿人。而万阁老自己,他作为官员被弹劾是很正常的事,哪怕奏章有不实之处,他也只能自辩而已,没有权利就此对言官发难。”
  珠华懂了,这其实也就是她起初说的“言官言者无罪”,言官天生干的就是得罪人的工作,这要不先给套上一层防护网,折损率就太高了——不过皇帝身为万人之上,他显然还是有特权的,被骂不爽了,可以整个“诽谤君父”之类的罪名出来。首辅就不行,他当下只能唾面自干,想打击报复,只能事后另寻途径。
  沈少夫人所说的“事还悬着”,就是这个意思了,万阁老现在应该正在另寻途径的过程中,什么时候寻到,能寻到谁的,寻到谁谁倒霉。
  ——作为一个有几千年丰富斗争史的内斗大国,这途径真不算难寻。张推官先还说万阁老“构陷”弹劾皇帝封道士官职的言官呢,再构陷几个也只算熟能生巧的事罢了。
  珠华便扯扯嘴角:“舅舅,别安慰我了,如今的真实情况是,程风宪这边的底牌已经亮完,万阁老却还没出手,程风宪只能被动接招,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也许我的想法有点幼稚,但我觉得,万阁老要树立威信,煞住这股联名倒他的风气,他多半不会等太久,所以都要不了千日。越快打击报复回去,让别人看见挑衅他的人的下场,这效果才越强烈,舅舅,是这样吗?”
  这想法一点也不幼稚。
  张推官于意外里有点困难地吐出答复:“是。”
  珠华再问:“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这我说不好。”张推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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