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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金山蝴蝶-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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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真摇摇头。
  她紧张什么?入关也好,遣返也罢,反正都是被命运大浪推着往前走,于她来说没什么差别。
  倒不是她悲观。
  这身体鬼门关走了一遭,仍还很虚弱。在暴风雨的海上晃了一夜,已经有些让她吃不消。她不想立刻再坐一次远洋轮渡。
  移民官说:“以免耽误太多时间,在翻译回来之前,请允许我先询问你一些简单的问题。这类问题,你的母亲或许可以代为替你翻译。”
  罗文将大意用广东话复述了一次。语速很慢,很好懂。
  她点点头,心里有些狐疑,不知这应该归功于她常年收看的tvb剧集,还是说,这身体的运动性语言中枢与听性语言中枢并没有完全受损,所以听懂广东话对她来说不算太吃力。
  移民官打开《移民宣誓》。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Fu,Kwai。”
  “母亲呢?”
  “Lowan,Kwai。”
  “你知道你的父亲在美国的职业吗?”
  “他在旧金山都板街开了一家洗衣店。”
  “母亲呢?”
  “在父亲店中帮忙,有时纺织一些衣物。”
  ……
  紧接着,她听见移民官问,“你的名字?”
  淮真看向移民官员手头拿着的那贴着梦卿pass照的移民宣誓,脑子里突然灵光一动。
  若说她对于这新大陆还有点什么别的私心。
  假如顺利记在有移民资质的罗文名下,她立刻能获得一份新的身份证明,那上头写的名字,可以是……
  在此刻之前,她仍然有点茫然无措,不知自己为什么身在此处。
  时至此时,淮真心头扑通一跳,方才大梦初醒般,感觉自己活过来了一半。
  这是不是可以摆脱梦卿原生命运的唯一机会?
  “淮真……Waai zan,Kwai。”
  移民官员手头的笔顿了顿。
  尚未及他发问,她面不改色地紧接着说:“中国人通常都会有两个名字。比起梦卿,我更喜欢淮真一些。”
  罗文如实翻译了。此时此刻,移民局官员面前,她不敢对此有异意。
  移民官常年与华人打交道,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他在广州领事馆写下的“Munghing”下画了一道线,一旁写上更大一行字母——Waaizan。
  基础资料已经问答完毕,移民官将资料展开给她过目。
  淮真看见《移民宣誓》上,经由姜素之手伪造过的广州领事馆留下的中文备注。
  梦卿,季——Waaizan(Munghing),Kwai。
  季淮真。
  属于她自己的新生命的新身份。
  翻译还没回来。
  移民官员看看表,撇撇嘴,“如果不是资料有什么问题,那么一定是调查局的官员的问题。”
  而后又翻出另一页资料,接着说:“接下来,女士,这份资料要求记录下你入关时的体重,这将辅助判断你是否本人,以及是否怀孕。”
  说罢指了指角落。
  淮真意会,脱下脚上的绣花布鞋,赤脚踩上那只落地健康秤。
  尚未及秤上指针在刻度三十五至五十之间停止摆动,便听得移民官身后的门打开。
  门外走进来三名高大警察,其中一人说,“很遗憾。昨夜接到电报,有人说Santa Maria号上的偷渡者似乎比我们想象的更狡猾。而且移民局往年资料确实出现问题——你们的中文翻译可能暂时脱不开身了。”
  移民局官员扶了扶眼镜,“噢,那名携带女儿偷渡的妇女,刚才已经被我们的警察带出去了。如果她无法为每一名女儿缴纳六百美金保证金,她的‘女儿们’明早便会被遣返……”
  “不,不止是她们。”为首那名警察取出镌刻了雄鹰的警牌递给移民官,“我们怀疑驻广东领事与香港港官提供的资料不够属实。所以,接下来,华人入关者可能要接受另一套询问。可以吗?”
  移民局官员起身,点点头。
  警察里有人回头,往外喊了声:“西泽,请来替我们作一下翻译。”
  大厅里远远传来一声:“为什么总是我?我坐了三十天的船,才刚上岸!我还是一名普通公民,不受你们差遣——”
  后头似乎有人踹他一脚,“顶多就十分钟!”
  几名警察错身一让,他便笑着进来了。
  声音无比熟悉,是发音有点板正的另一种口音,不是内华达式。
  淮真回头看了一眼。
  西泽抬眉瞥见她,微微一笑,而后礼貌询问移民官员:“不巧,我刚好懂一点中国话,兴许我可以为那位翻译先生效劳十分钟?”
  罗文望向那边,不安的动了动,因紧张而从喉咙里发出了一点细碎声音。
  “有劳了。请进来。”移民局官员呵呵笑,“希望你不会对我们这位华人女孩子太过苛刻。”
  三名警察回身将门合拢,在左侧沙发上依次落座。
  西泽笑了,声音缓而轻:“怎么会呢?”
  说罢穿过半间屋子,拾起那高脚凳上的资料。待他屈身坐下,两条长腿有些无处安放,高脚凳似乎也瞬间成了脚凳。
  “到哪里了?”
  “体重那一行。”
  “唔。淮真括号梦卿,体重——”他回头一瞥指针,话音突然断掉。
  移民官员以为他没读出数字,扶了扶眼镜,替他报出那个可爱的数字:“八十五磅。”
  作者有话要说:  淮真:(^ρ^)/终于不是黑户啦!户口本上写哒是我自己的名字哒!……但是这他妈又什么好开心的。


第6章 天使岛移民站2
  紫色袄子地下藏着身段,恍然看过去,只觉得那秤上小姑娘脸蛋很小,并不知道那袄子底下藏着的身体瘦小纤细成这样。
  室内一众高大白人男子都将她望着。
  只有淮真偏着头想了想,这是多少斤来着?
  从秤上下来,坐上一旁低矮的小脚凳,蜷成小小一团。将一只光滑洁白的足塞进绣花鞋子里,她突然想起:这是不是就是温少爷见梦卿时她手里绣的那双?
  “季淮真,五又八分之一英尺,体重八十五磅……”
  一名警员没憋住,笑着说:“查理,你是她的三个半——”
  西泽沉默地听着这一串地英文数字,有那么一瞬间,突然忘记自己在干什么。
  怎么才这么一点?
  一名警察将一沓新的资料递交到移民官员手中。
  官员垂头缓缓翻看了一阵,不无遗憾地说道,“女士,接下来的问题有可能会引起你的不适。但通过这些问答,你很快就能和家人长久呆在一起,并享受一名美国公民的诸多权利。”
  罗文在一旁以英文询问:“这些问题,与出港前在香港港官处的询问是否相同?”
  一旁的警员答道:“不相同。为以防舞弊,我们使用了《佩吉法》那一套问题。”
  罗文脸色倏地苍白。
  西泽“唔”了一声,“佩吉法,这么复古的法案?”
  淮真抬眼望着面前一屋子黑压压的男人,心里对接下来的问题生出不太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那官员咳嗽两声,用英文问出一个句子——
  “你曾经跟在美国的任何人或团体签约,从事卖淫及不道德的职业吗?”
  问题一出,整个屋子能听懂英文的人皆是鸦雀无声。
  这简直是带有侮辱性的问题。
  西泽思索片刻,决定简化一下问题,“你曾经签约从事不道德的职业吗?”
  毕竟他只是个业余的。
  淮真当然明白原文含有一些什么意味的词汇。
  她心里头萌生出了一种……我了个大槽的感觉。
  倒不是她觉得受辱或者难以启齿。
  她从前的学科是跨文化教育。虽然还没上过更专业的课程,但是也对《佩吉法》略有耳闻。
  这是一经提出,便在美国国会参众两议院全票通过的法案。这条法案针对的是黄种女性移民。法案要求包括日本、菲律宾、新加坡与中国在内的黄种女性,在前往美国前提交一份宣誓,在宣誓中需要说出自己前往美国的道德目的。这一系列让黄种女性情何以堪的问题,将分别在本国领馆、香港港官处分别询问一次,记录备案后,抵达美国海关,再依照备案询问一次。
  这前前后后三次询问,不止将娼妓阻挡在美国国门外,甚至几乎将所有黄种女性排除了。
  甚至在二十一世纪,淮真班里台湾女孩子曾告诉她:长得好看的台湾女孩,如果只买单程机票,拿着美国学校I…20,进入海关后,许多人会被直接遣返,并盖上违反INA212的图章。印上这个图章,意味着这个女孩子曾被美国海关怀疑到美国去卖淫。
  与此有关的移民法相关条例,都源自于百余年前这个美国参众两院联合通过的《佩吉法》;当年对黄种女性的歧视,至今仍烙印在美国移民官脑海里。
  她从未到过美国,从旁人三言两语、字里行间无法体会到这个国家对华人女性百多年积淀下来的恶意。
  而此时此刻,她竟然坐在那臭名昭著的天使岛移民站里,亲耳听到美国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法案询问。
  她望着一屋子黑压压的男人,有点无语凝噎,
  一名警察盯着她,半开脱式地解释道,“根据加州警察局资料记录,旧金山唐人街的中国女人,百分之九十九是妓女。天使岛海关时常会见到一些十四五岁中国少女,声称自己母亲去世,投奔年迈老父来到金山谋生,事实上,她们中的一些,将会在当晚将自己售到三千美金。对于这一切,女士,希望你能理解。”
  听罢,罗文叹了一声,劝她,“他们问什么,你如实回答就是了。”
  淮真抬头,发现西泽正凝视着她。
  对上那道视线,她答道:“没有。”
  “你是自愿来美国的吗?”
  “是。”
  “你是已婚还是未婚?”
  “未婚。”
  “你未来在这里的职业会是什么?”
  “家人会送我去读书。”
  “你的父亲是否会支持你在美国的生活费?”
  “会。”
  ……
  “你有在以上妓女户居住过吗?”
  “没有。”
  “你想在美国过一个有道德的生活吗?”
  “是。”
  ……
  “以上所有回答,是否属实?”
  “一切属实。”
  答完这一切,移民局官员与那几名警察低声讨论了一阵。
  淮真静静回答完毕,觉得自己从头至尾还算淡定。
  不……简直有些淡定过了头。
  她实在不知道要做点什么才能使处境变得更好,因此也实在没有紧张的必要。好歹……命捡回来了,此刻她也就图个温饱,能有个名姓,别的,不知该往哪里奢望。
  若是此刻被遣送回国,搞不好刚被重名誉的温家人接回去,立刻就给溺死在家中;又或者,毕生支付不起六百美金遣返费。
  继续往前,或者费力气逃去温哥华……说实话,给两个同样陌生的男人作老婆,有多少区别?
  她所剩无多的体力与脑力只能够让她思考到这里。再往下想,就是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又要去到何方这一类哲学问题。
  等待结果的时间里,她只知道自己一脸懵逼的坐在海关长凳上,身旁坐着吓到六神无主的她的昂贵娘。
  过了会儿,海关官员起身对她说:“我们还有一些问题需要单独询问你的母亲,我们建议你在外面长凳上等待十分钟。”
  长椅上挤满人,她四下看了看,寻到一个没人位置,正待要走过去站着等候,突然听见头顶一声:“Munghing。”
  她闻声抬头。二楼长廊上立着一个高大男人,正是安德烈。他手里夹着烟,冲她招招手,指了指那道锁起来的台阶入口。
  栅栏后面立着个加州警员。她意会,走过去,警员从栅栏缝中递给她一张纸条。
  她展开一看,上面印着几行歪歪扭扭的机打中文字体——
  十分抱歉,昨晚我本该帮到你,但是犯了一些错误,致使你落入更坏的境地。
  我的未婚妻子和她的兄长西泽所在的Muhlenburg家族,出了许多共和党议员。他们可以说是这片大陆上对华人最坏的一群人。由于我亲近华人,穆伦伯格的长辈怀疑我服务于另一支政党,所以此行香港,派了许多成员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昨夜我已经尽量使你避开他们,但仍不小心让西泽撞见你。他们一早便怀疑Santa Maria号上有偷渡者以及偷渡者的包庇者,但请你相信,西泽绝对不是在针对你。
  请放心,你与你的母亲可以顺利通关,但不会像往常一样立刻获得公民身份。公民归化时间应该不会太长,希望这段时间你一切顺利。
  为表歉意,如有意外,可以拨打我旧金山私人住所电话:415…012…3048。
  André de Crawford
  淮真抬头去,安德烈在栏杆旁衔着烟,垂眸冲她点一点头,后退了一步便看不到了。她想了想,将纸条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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