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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金山蝴蝶-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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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淮真推开三层包间虚掩的门时,姜素正将一张纸页揣进衣服中,缓缓说道:“先生。我们这里还提供房间,决不会令人,尤其是外头白人发现。房间很干净,里头,什么都有……”
  她背过身,猛地将门抵住,以英文口型对西泽说:“跑!”
  身后房门剧烈动了起来。
  “开门!我数五个数——”
  姜素辨认出这再熟悉没有的声音,吓得不轻:“六少,我这女仔年纪小,伺候不了两名客人。既然今遭让这位爷重金买了去,六少,您也得服气……”
  “嘭,嘭嘭——”
  淮真背抵木门,连带几下,淮真身子都不由颤动。倏地听见“咔哒”一声,西泽手头拎着一只铜水龙,一手绕到她腰侧,躬身将门插销拨开。
  门开那一瞬间,那一九零六年地震后,为每一户唐人街砖房新设的那种铜水龙“滋——”地喷射出去,迎脸喷了门外几人一个猝不及防。
  她猛地一个地转天旋,被人倒拎着抗在肩头,狂奔起来——
  颠倒的世界里,她只看到湿雾弥漫里奔来五个持棍的黑影,头一个说:“女的抢过来!男的,照死里打!”
  负重之下脚力远不及一身轻松的打手。
  眼见将被人追上,三叉回廊里西泽将淮真扔到地上,回身踹飞那头顶重重袭来的木棍。
  恍然间,有人仰头看清了西泽面孔。
  洪凉生“哟”了一声,“我就说,原还是个白鬼。”
  有人战战兢兢道:“六爷,这这这白鬼怎么办?白鬼可不敢打死啊!”
  洪凉生道,“那就卸他两条胳膊作馅儿,卖给白鬼,不坐牢!”
  淮真从地上爬起来往前跑了几米,恍然听的后头有人挨了几下,吃痛闷哼。
  她立刻调转回头,将兜里一应瓜皮果屑、大多部分钢镚纸币尽数掏出,往那厮打场所上头发力一抛。
  漫天飞花里,淮真大叫:“四千美金,拿去给自己挑一口合身棺材——”
  话音一落,那群打手仰头噼啪挨了一通瓜子壳与美分的暴雨梨花针;倒真有人手头动作一顿,躬身去捡钱。
  一片混乱里,西泽捂着肩膀站起来。
  淮真冲上去,拉起他就是一通发足狂奔。
  刚出杂货铺,大概是觉得她步伐太拖后腿,托着她的腰将她单手抱起来。
  一辆报社轿车停在路边。因此,萨克拉门托并不开阔的街道,撇去夜间摊贩与行路人,霎时容不下太多横冲直撞的行人。
  那被临时请来的小报记者端着莱卡相机一路冲了出来,只拍摄到戏院门外那气急败坏的唐人街二世祖。
  那怀抱中国小新娘的白人青年早已不见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淮真洒了总计两百三十块,统统都是阿福与云霞一分一分凑出来的零用钱。


第17章 九曲花街
  出了Broadway街,零零星星能见着几家中餐馆,两人都不知到哪里才算出了唐人街地界,仍不大安心。直到了vallejo和columbus交界处,林立着维多利亚风格的高楼;骤然宽广的大道街角,左右各一家灯火明亮意大利餐厅仍在营业。
  餐厅临近打烊,穿制服的侍者端着盛有剩菜与醒酒汤的托盘,走到街上分发给流浪汉与北滩来的醉鬼,总算使人安心一些。
  西泽放下淮真,走到意大利餐厅门外去询问着什么。
  淮真离他远远的,缩在一个太阳伞后头静静等着。
  眼见侍者引着那高大背影进了店门,一阵寒风刮来,淮真一身单薄绸衣伫立在风里,直打哆嗦。
  两分钟后,他又走了出来,往来路一寻,一眼望见她,快步过来:“等什么?”
  淮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绣花鞋,又看看他的黑靴,说:“以这种组合出现?”
  西泽拾起红色裙裾:“以这身衣服站在街上,是打算上明天旧金山报纸头条?”
  风嗖嗖刮过来,着了单裤的腿吹的生疼。
  她一把夺过来,“不想。”
  “……那就进来,先吃点东西。”语气依旧不大好,说罢立马大步走回餐厅,背对她招了招手。
  淮真小跑跟上。
  弹簧门撞响风铃,叮当声里,淮真被餐厅温热暖气包裹。
  西泽取下风衣外套交给侍者挂在门口,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餐厅,在无人角落相对而坐。餐厅里只寥寥几个客人,几乎也快用餐完毕了,正在喝红酒抑或吃着甜点。远远望见这一对衣着风格迥异的组合,目光都不免多停驻了一阵。
  西泽推了只菜单给她。
  两人各自翻看时,走过来一名年轻侍者,以卷翘舌分明的欢快英文口音询问:“先生,小姐,请问需要些什么?”
  “女士先请。”
  那侍者注意到她的衣着,瞪大眼睛,伸出拇指艰难措辞夸赞道:“好……好隆重的衣着!很、很漂亮!”
  西泽抬头看了一眼。
  淮真往手心哈了口气,一口气报菜名:“Lasagne,Sabayon。”
  侍者飞速记下。
  淮真接着说:“解百纳。”
  侍者停下动作,问:“请出示id……不好意思,因为你看起来实在太年轻。”
  西泽直接将她手头菜单合上,抽走,向侍者点了点心与热红茶。
  “无酒精?”侍者再次确认。
  “无酒精。”
  侍者一走,西泽说:“想被罚一千美金是吗。”
  她这才想起这时仍有禁酒令这回事,忙同他道歉。
  淮真所在位置正对吧台,可以亲眼看见那侍者去了厨房以后,陆续有四五侍者与厨师走了出来,向他们这头探头探脑,似乎颇为好奇。
  西泽顺着淮真目光回头。后头探头探脑的意大利小伙们似乎都颇感不好意思,摸摸脑袋,一溜走了。
  于是他起身叫住一名侍者,询问道,“能否借用电话?”
  铜质挂式电话并不远,西泽也不避忌什么,因此讲电话声不远不近传了过来:
  “请接安德烈。”
  “……”
  “安德烈,嗯。是我,今晚不去你那里了。”
  “……”
  “…………………………没那种事。太晚了,我回去住,就这样,明天见。”
  挂断这个电话,西泽脸都黑了。
  紧接着又拨了另一通电话:“汤普森先生,我西泽。麻烦请半小时左右驾车过来Grant Ave。 1309号,谢谢。”
  西泽讲电话时,一名大胡子厨师将新鲜烤出的千层面上了桌。
  又亲自替往她杯中加了片柠檬,斟上水,向她自我介绍道:“我是阿尔瓦诺,这家店的厨师长。”
  淮真忍着饥肠辘辘,微笑着说:“淮真。”
  “很高兴认识你,女士。”紧接着压低声音问她:“能否个非常私人的问题?如果觉得冒犯的话,可以不用回答。”
  “什么?”
  “你们……是私奔出来的吗?”
  “……”
  厨师长紧张的双手动来动去,努力斟酌着措辞,“请不要觉得惊慌,女士,我没有恶意。请听我解释,我从前在大西洋上一艘游轮里干活,不是水手,也是做厨师。那时七八年前了,我也遇到一对情侣,和你们一样,男孩是白人;女孩看起来是个东方姑娘,讲一口很流利的英文。”
  淮真听着听着,只觉得厨师长身后立着一个黑沉沉的影子。
  她视线来会扫了一次,厨师长顺着目光回头发现,挪开肥大身材替他让开一条道。
  西泽面无表情的落了座。
  餐桌上气氛一度十分凝重。
  厨师长正说着“祝胃口健康”,突然被西泽打断。
  他问,“接着呢?”
  厨师长愣了一下,这才顺着往下说道:“那女孩子父亲似乎是堪萨斯一名黄人西医。是个很殷实的家庭呢,那女孩儿入学哥伦比亚大学念书,认识这美国男孩子,两人申请结婚被拒绝,还险些被逮捕,只好放弃学业,一路跑到欧洲去……你们别担心。现在好几个特别地区都批准混婚,比如哥伦比亚特区,那女孩子如今应该也回去了吧?”
  餐桌上鸦雀无声,厨师长站在原地,略感到有些尴尬。
  过了半晌,淮真没话找话打圆场道:“一定是这样的。”
  那厨师长见西泽仍阴沉着一张脸,自知大概说错了话,祝了句用餐愉快,嘿嘿笑着,溜之大吉了。
  淮真不敢则声,双手端起面前的柠檬水杯,小小啜了一口。
  西泽看了眼千层面,“西红柿太多了。”
  “嗯,是啊,肉也有点。”
  淮真动刀叉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觉得这场面要是画进漫画里,搞不好桌面上会有乌鸦飞过。
  沉默半晌,西泽开口,“吃吧。二十分钟过后有车来接,去我的公寓。”
  淮真执起刀叉,还没来及下手,听到下半句,抬头看了他一眼。
  觉察到这复杂神情,西泽冷不丁问,“还是说你今晚有地方可以去。”
  淮真摇摇头。
  “公寓从没有人来过,周围人少,足够安全。或者说你想去Hotel登记入住?”
  淮真吃了两口千层面,擦了擦嘴,“去你公寓吧。”
  好像并没得选。
  作者有话要说:  伦巴德大街,又名九曲花街。


第18章 九曲花街2
  几分钟后,餐厅客人陆陆续续离开。门外挂上打烊标志,店中留下一名侍应等待最后一桌的客人。
  大约是这样的缘故,厨师长在千层面与甜点里都加了格外多的食材,吃起来有格外的餍足感。
  窗外城市灯光璀璨,一窗之隔,窗内世界静谧温暖。
  一个有着当前时代下超前完备法治的资本主义帝国,一个是法制不起太大作用的蛮荒社会。
  她身处这个帝国里,避不开这个社会。一开始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怕;劫后余生,明白此刻自由得来不易,所以心有戚戚然。
  这场景莫名使她想起千寻在咀嚼馒头时的嚎啕大哭。淮真一开始还克制着自己,直到一口甜点化入口中,终于忍耐不住,埋下头,很快裙裾上湿漉漉一片。
  瘦削单薄的肩膀颤动着,放在餐桌上的细弱手臂不动声色地拽了张纸巾。
  西泽沉默地看在眼里。
  大哭过后,一通猛地吸溜鼻涕,淮真霎时觉得神清气爽。
  这才想起对面这一位,大晚上的,毫无预兆地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个人回去,干了件这辈子都想不到的事,搞不好比她还莫名其妙,甚至还没有回过味来。
  怪离谱的。
  这样想着,她“噗”一声笑出声。
  西泽:“……”
  淮真擦擦眼泪,抬起头。
  “好了?”
  “嗯。”
  西泽招招手。门口风铃叮当响,淮真回过头,看见一个着西装的中年男人走进来同侍应说了句话,而后,账单带过去交给了他。
  他起身,“走吧。”
  蒙蒙细雨落下来,淮真刚钻出餐厅门,头顶立刻遮过来一把大黑伞。
  汤普森先生并未对她的存在与身份表示出半点好奇,业务态度与风度极佳,彬彬有礼请她上车。
  淮真道了谢,回头,见西泽也撑开一把黑伞,跟了上来。
  车门拉开,淮真坐了进去。
  门还没关上,一抬头,西泽立在窗外用英文对她说:“往里一点,请。”
  等他进来,两人远远并坐后排,气氛又变得格外凝重。
  “伦巴德大街109号。”他说。
  车缓缓启动,小而暗的世界里缓缓晃动着窗外光斑,再没响起别的声音。
  旧金山颠簸坡道里,她倦意上来,靠着车窗打了个盹。
  并不十分合脚的绣花鞋从她脚上滑落。一声轻响,西泽侧过头,看到红色裙裾里不合时宜的滑出一只白皙小巧的脚。
  精致的足趾上,均匀点缀五点红色蔻丹。红色已经剥落了一些,斑驳里露出一点剔透粉嫩的指甲的影子,映衬这身红衣。
  熟睡中的人面容一脸安详,并未意识到有人注视着她。只有小发冠上的金色步摇与一粒雨滴大小的花朵耳坠轻轻晃动着,宣告这酣眠的少女身上古老而隆重的仪式感,像是要去参与某种残忍的宗教献祭。
  这样的隆重着装,西泽发现自己竟然不是第一次见。
  在他模糊的记忆里,藏着一个潮湿海岛里的夜晚。院子里虫萤乱鸣,他推开一扇摇晃着烛影的木门,屋中一个高大的男人正为一身红衣的女人梳理鬓发。
  他少年时一度以为这名中国妇人曾做过父亲的情人,但她一直告诉他,她只是他们家中的中国仆人。他记得她的名字,阿琴。这是他学会的第一句广东话。她蹲下来对他微笑着说:“我叫阿琴,是你们家的女佣。”
  他还记得那艘船。阿琴送父亲与他去港口,出港前,他趴在床边,看到那瘦小影子突然失控狂奔。父亲低下头,柔声同他说,琴姨舍不得你。爸爸回家告诉爷爷,明年就将她接来美国好不好?
  那是他对阿琴最后的记忆。时至今日,他对香港一切记忆都已经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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