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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金山蝴蝶-第1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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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我不是……”
  不及她讲完,从巴掌大的方形盒子,取出一只玉镯,擦拭干净,垫在白色丝帕上面推给她。
  原来这位先生只是看起来温柔,行事自有他的厉害之处。一句话不到的功夫,早就料想到她有着一些什么推托之词,一个动作而已,无声无息之间已令她哑口无言。
  他说,“戴上。”
  淮真低头,捋出滑到腕上那只赛璐珞,“这里已经有一个了。”
  “年轻女孩爱一些便宜,好看好玩的,但总归没有这个庄重。
  “我家本就经营唐人街洗衣铺,勉强不愁吃穿,哪里用得起这么贵重的镯子。”
  “这是你的东西。”
  她说,“物归原主,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温孟冰慢慢地说,“梦卿,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淮真几乎是没好气的,“温先生,如果您只是来赠与我这只镯子,那么我会很乐意收下,但很显然您不是为这个来的。”
  他也很直接,“我来接你——今晚乘飞机回温哥华,我已托人替你买好机票。”
  她说,“您没有我的身份证明,怎么替我购买机票?”
  他说,“我怎么会没有你的身份证明?”
  她已经没有心情跟他掰扯自己究竟不是温梦卿这个话题。
  茶商先生却接着说,“如果你更喜欢季淮真这个名字,我立刻叫人重订一张机票。”
  淮真笑出声。
  他说,“未来你愿意,去到温哥华,或者回到中国,也可以仍叫淮真。”
  她接着说,“我已经结婚了。”
  他仍不改温和,几乎像是为她好的在说,“他的家庭不会接受。”
  她说,“那与温先生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说,“若没有我与你的婚契为证,那家人不肯牺牲自己儿子前程,咬定你偷渡罪名,怎么可能放过你。到时候你如何自处?”
  淮真道,“温先生,您若不说,还有谁会检举我偷渡美国?”
  他摇摇头,“梦卿,你太年轻,根本不知未来将会遭遇什么。”
  她也说,“温先生,若您希望梦卿过得好,就请放她自由。”
  他缓缓笑了,“梦卿,十五分钟时间不多。”
  淮真知道,这位商人是在要挟她,让她掂量清楚。
  她想了想,开口说道,“我应当谢谢温先生请人一路保护我们平安。”
  他略有些惊愕的看着她,没有贸然插话打断,静静等待下文。
  她接着说,“温先生上我家店里来,见我过得好,家人待我也好,于是便放心离开。后来听人说我和白人私奔,担心我的安危,又请人跟过来保护着。温先生有心了。”
  他也承认,“因生意繁忙与母亲的疏忽令你走失,是我于心有愧。”
  她接着说,“温先生不会让一个失了名声的女孩成为他的妻子,更不会让一个失了身,做了别人的太太的女子做他妻子。以前不会,将来也不会。”
  他终于觉得自己该重新认识认识她,“梦卿,你几时变得这么厉害了?”
  她说,“这世道吃人,一个独身女孩儿,不厉害些怎么活下来呢。”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一阵。
  温孟冰出现在这里,当然不是来和她纯粹的聊聊天的。在她走失,又出现在臭名昭著的三藩市唐人街那一刻起,他的家庭也不会再允许他娶梦卿做妻子。没有一个华人家庭的男人会娶一个失了德的女孩做妻子。他懊悔,一直寻不到她的踪迹,总挂心,怕她过得不好,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直至终于有了她的消息。他寻来三藩市,发现她生活的很好,家人待她也不错,甚至上学念了书,真好,也许比接她去温埠,将她放在身边更好。他留下眼线,一直留心她的生活。后来他发现有人爱她,他竟松了口气。但那人是个白人,他当然听说过无数混婚私奔的下场,担心那白人家庭为难于她,于是派人暗中跟了上来,想要保护着她。
  到现在位置,她对这位温先生的揣测已经准确到八九不离十。
  她接下去:“究竟是什么令温先生变卦了呢?若您真是为梦卿好,您应该尊重她。”
  他说,“那位白人老番找到我,将所有他们能在你身上应验的伤害向我加以警告,也将所有你离开能获得的好处统统挑明,叫我权衡轻重利弊……我根本没得选择。梦卿,我感到此刻唯一能做的对的事情就是让你回到我身边。”
  淮真给他扯的弥天大谎给气笑,“因为白人老番知道,假如你不申诉,再无人会追究我的罪过。只有你,温先生,你如此精明,连我都知道的事情,怎么会轻易就给人戏弄了?还是说你根本就在懊悔什么。”
  他嘴唇发白,略略有些不可思议的听她笑着讲完这段话,“是!我愤怒,我懊悔……”
  淮真终于觉得有些解气,死死盯住他,一字一顿的说:“你嫉妒。”
  他笑了,“我嫉妒!谁?那个乳臭未干的番鬼小子?”
  淮真接着说,“他不像你,这样体面,这样在乎名誉。他根本不在乎我是否被人贩子坏了名声,他将我从地狱里救出来,他为我放弃一切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我愿意!我们已经结婚了,就在一个礼拜前,我们上了床……”
  “闭嘴!”
  “在汕头码头上,梦卿已经被你弄丢了。你找到了她,也没有带她回去,因为她被坏了名声,不再是那个被你家人接受的,能做你妻子的梦卿。这一切是你根本就做不到的,温先生,所以你嫉妒,嫉妒自己再也没法坦然的像从前那样爱你的梦卿,可你再次发现你又错了……你至今都弄不明白,你到底是被谁戏弄了呢?”
  他被她戳中死穴,痛苦闭上眼睛,声音颤抖沙哑,“别说了,梦卿,别说了……”
  她轻声说,“温先生,梦卿已经丢了,不会再有了。”
  几秒钟之后,她看见这年近而立的七尺男儿,眼眶通红,几乎掉下泪来。
  他说,“我回乡找过你许多次,后来,听说你被卖到了加利福利亚,我从洛杉矶一直找到三藩市……所有人都说我的梦卿死了,可我的梦卿活得那么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心。我知道你恨我怨我,所以明知我来仍不肯见我,甚至改名换姓。梦卿,我见你现在过得这么好,我真的为你高兴……可这一切怎么会都与我无关了?”
  “您也知道如今我过得很好,请您……请您还我自由,放过我。”淮真听完这番话,深深将脸埋下来,几乎是对他鞠了个躬。
  而后她听见他苦笑着说,“还你自由,谁又能还我梦卿?”
  “是,我是被戏弄。整整一年,被自己与命运耍的团团转。”他微笑着,眼神里却透着狠,“你可知我有多恨那将你拐上邮轮的人贩?你如今的家人捏造土生子证明,和人贩狼狈为奸,也是罪魁祸首……你知道我有我多恨三藩大埠?那白鬼老番说的没错,若我不申诉,不会再有人申诉他们的恶行……我们的恨几乎是一样的。”
  “温先生。您明知唐人街的动荡关乎我所有家人与朋友安危,您也是个华人……”
  “梦卿,不管这一年发生了什么,都是我的错。我不会再错第二次。”
  是啊……在温埠权势滔天的温孟冰,被奸诈的老狐狸煽动仇恨,此刻被命运戏弄的愤怒冲昏头脑,怎么会轻易放过拐走他未婚妻子的唐人街?
  她笑了,“也不知道找你合作那位白人老先生,此刻是否正坦然舒心的喝着茶,等着你怒火中烧,等你大发雷霆,骗的你晕头转向,等着我自投罗网。”
  他很抱歉地说,“我想了很久,许多天,我认为我足够冷静。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对的事情。”
  淮真道,“等你冷静下来,会知道自己又错了一次。”
  敲门声响起。
  年轻的商人慢慢喝了口茶,接着说,“回来我身边,我能给你更好的生活……你若跟我回去,与唐人街所有恩怨一笔勾销。但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十分钟时间,我在这里等你,去告诉他我是谁,你将要跟我去哪里。”


第140章 华盛顿11
  淮真没法同他讲理,撒泼,胡搅蛮缠,统统没用。他是个厉害角色,但他不是洪爷或者小六爷。梦卿或者淮真对他们来说无足轻重,只是个唐人街荫庇下的小小人物,没有谁非要她做什么不可。只要不让他们折了本,随你去争,并不打紧。
  但温孟冰不同。梦卿是他的痛处与软肋,数百日夜里辗转反侧、思之懊悔的一道疤。它还没愈合,被用心险恶之人狠狠揭开。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使得此刻坐在她面前的是个被仇恨与懊悔冲昏头脑、追悔莫及的伤心人,是个被命运捉弄、世道亏欠的讨债人。他是典型的、古老的、传统的中国式的丈夫与家长,他的权利与规矩比天大。这位顽固、执拗又执着的家长,被他的妒忌、不甘与痛苦驱使,他决定了的事,不允许任何人驳斥,绝不听从任何别的声音,否则他会令你见识到他更冷漠残忍的一面。无条件的顺从于他是梦卿的天职。他怎么可能接受温顺的妻子,有一天有了自己的个人意志?
  她做不好梦卿,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她也以为自己逃过梦卿的命运,但她和西泽在一起了。压在他们头顶的,除了排华法案,还有他的整个家庭。阿瑟这么计算,在保全西泽的同时令她和他分开,在他的权势之下这种解决方式足够温柔。为这场私奔,她不可能不为之承担丝毫后果,否则真正的后果绝不会像今天这场茶话看起来那么轻松。
  十五分钟时间,只够她想明白这些事情。
  几秒种后,门再次急急被敲响。她起身,跟在开门进来的加拿大裔保镖身后走出访客室。
  另间访客室有一面玻璃门,与一整扇的玻璃窗户。这里是公共区域,窗帘没有拉。透过那扇玻璃门,可以清晰看到整间访客室的布局。一张桌子,一张皮沙发椅,一张沙发;桌上有一对茶具,杯盖掀着,但人已经没在那里。
  访客室还有一扇后门,可以通向楼下,或者一个更为隐私的地方。
  刚才坐在这里喝茶的人,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没有半分怀疑。
  西泽就站在玻璃门外,已经等她了很久。在她走出来的一瞬间,他曾毫不犹豫的朝她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两人一眨不眨的相视了一阵,谁都没有说话。
  一秒钟,两秒钟……笑容一点点从他脸上消失。
  在她甚至不知该对他说什么时,沉默已经告诉他了一切。
  抬头看见那张苍白冷漠的脸上,那双幽邃的黑色眼睛时,她知道,她让他失望了。
  她实在不是什么伟大人物,十五分钟时间可以使她想明白一切利害关系。她无法想到更多,水已经烧得滚烫,此刻她被钉在砧板上,只能下意识的选择她认为对的事,她与温孟冰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觉得有点无措,手脚冰凉的站在离他几步外,生平第一次觉得有点不敢抬头面对他。
  她希望他能问点什么。但她越是希望,他越是什么都不讲。下头音乐已经停了,新娘新郎与记者来宾们不知在做些什么,或许在外头拍照,或者乘小汽车去某个花园里吃午餐。市政厅里浓稠的沉默与静寂侵蚀着她的耳朵,连外头的阳光都不能给她半点安慰。
  真奇怪,才两个小时而已,两小时前她和他在计价车后座依偎着打盹,阳光仍旧暖融融的溺爱他们。
  后头等着回去复命的局外人有点着急了,用加拿大英文体贴的提醒她,“还有五分钟……”
  她在沉默的嘲弄里主动上前几步跟他搭话,“西……”
  西泽避之唯恐不及的后退两步,手握在执手锁上。
  淮真被那个举动刺痛了一下,接着说,“我必须跟他走。”
  他拉开身后的门,毫不客气的重重摔上。
  淮真着急的朝前走了两步,拍拍门。
  瞥见那个高大身影在玻璃窗后头大步穿行,她追上去,又叫了一次,“西泽!”
  他停下脚步,转回头来,撑在上面,好像从不认识她似的,隔着一扇玻璃盯住她仔细的看了一会儿,“还要说什么,都在这里一次讲完。”
  她不知怎么讲出的是,“我无意伤害你。”
  西泽大笑了一声,嘲讽的重复,“是的,我妻子用了十五分钟的时间,就决定跟一个陌生男人离开,因为她无意伤害我。”
  加拿大人纠正他,“来中国前,那是她的丈夫……加拿大本来也会承认这一点,只是一年前的某个环节上出了点问题,不像你们,这个法律效应离了哥伦比亚特就失效了,在别的州还会犯法。”
  西泽认真听完这段话,舔舔犬齿,冲她笑了一下。
  她说,“我告诉过你的,西,我告诉过你他是谁。”
  “嗯。你告诉过我,”他点点头,又说,“你还应该告诉我,一旦这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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