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修文物-第2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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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她也深深埋怨丈夫石宏武,觉得石宏武什么都没有跟她说清楚,什么红线胡同的旧宅,也有一半儿是嫂子的嫁妆买的,这些石宏武从来都没有与她说过,她吃亏就吃亏在对石家的旧事了解得太少。
孟氏丝毫没有嫁给了一个失忆人士的自觉,但是经历过两次挫折之后,她倒是终于耐下性子,不骄不躁,认认真真地调整她准备在京中扎根的方略。
恰于此时传来了石喻通过覆试的消息,孟大带着些忧心将这消息告知孟氏,孟氏却跟没事人一样,只淡淡说一声,知道了,便再也没管此事,也再不对石家二房的哥儿越级中举之事品头论足了。
这日丹济家办洗三宴。石家女眷一起出门,为迎春刚添的小哥儿“添盆”。
待从丹济家中出来,石大娘与王氏等一起上车,车驾鱼贯而行,石大娘所乘车驾落在最后。
车行半路,石大娘坐在车中闭目沉思,忽然觉出车驾一震,随即向旁一靠,停了下来。外头车夫又急又气,大声斥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石大娘身体一晃,心道这莫不是与旁人撞上了?她赶紧一掀车帘,先问那车夫:“有没有人受伤?”
石家雇的车夫还未来得及出言回答,已经有人隔着车帘唤了一声:“大嫂!”
石大娘心里“咯噔”一声,便知当街拦下她的必是孟氏无疑,只听那女声低沉沙哑,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石大娘偏头一看,见对方的车驾就泊在自家大车左前方,两车距离极近,若不是石家车夫反应快,可能真会直接撞上或是蹭上对方的车驾。而前面王氏与如英的车驾已经去得远了,应当是没留意到这边的动静。
石大娘“刷”的一声,放下了车帘,坐回车中,待要吩咐车夫重新上路,却又迟疑了片刻。只听那边依旧低低地道:“大嫂,妾身方便过来片刻,说几句话么?”
石大娘沉默片刻,心肠一软,终于点了点头,说:“夫人请过来这边车驾说话。”
随即两座车驾一起泊到路边去。少时孟氏过来,上车之后,便膝行至石大娘面前,深深拜倒,说:“妾身拜见大嫂!”
石大娘见孟氏颇有憔悴之色,心肠早已是软了,但前阵子的事儿多少让她有些余怒未消,此刻故意板着脸,说:“先父只有一个亲弟弟,这位兄弟,也只娶过一房妻室,就坐在前面的车架上。这位夫人莫不是认错人了?”
孟氏早料到石大娘会如此,脸色丝毫未变,继续拜下去说:“妾身本是无知妇人,刚到京中的时候,行事的确多有欠考虑。这一切……只是因为妾身从川中出发之时,宏武正忙于战事,随时随地可能要亲自上阵拼杀,竟没有半点功夫嘱托教导妾身,进京之后该如何做……”
她说到这里,石大娘早已忍不住唏嘘。早先石宏武就给石大娘来过信,隐隐有托孤之意,此刻亲耳听见孟氏如此说,石大娘纵使原先是满腔怒气,听到这里,便也难再责难孟氏,只觉得她此前是情有可原。
“妾身只想着京城总比川中前线安稳些,又拖着两个孩子,所以一心只想着投奔大嫂,竟不晓得大嫂那边并不方便让我等暂住。这是妾身想得不周,得罪了大嫂。请大嫂看在哥儿和姐儿的面儿上,原宥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妇人,这一概都是妾身的错儿……”
孟氏始终拜倒在石大娘面前,额头紧紧贴着车厢的底板,一番话说得哀婉动人,已是带上了哭腔。
但其实孟氏早先一直住在成都,成都天府之国,距离前线尚有不少距离,孟氏等人是稳稳地居于大后方,压根儿没有兵祸之虞。这次上京,是孟氏为了让哥儿姐儿在京中教养,才自作主张进京的。
“你……你千万别这样,赶紧起来吧!”石大娘见状,心里哪儿受得住,赶紧上前,扶起孟氏,往她手里塞了一幅帕子。
孟氏觉得那帕子又滑又重,知道是好料子,也晓得大嫂是个有钱人,当下用帕子捂着脸,继续哭道:“请大嫂原宥则个,妾身着实是再也忍受不住了。这些时日,妾身日夜为宏武忧心,却丝毫不敢在儿女面前稍露痕迹,憋了这些日……妾身只有在大嫂这里才能稍许将心事诉说一二。”
说着孟氏嘤嘤嘤地哭了一阵,石大娘全不知如何劝慰。她早年间也经历过一样的事,丈夫身故的消息送至,她满心悲苦,却又不敢在自家幼儿面前稍露,唯恐石咏经受与自己一般的苦楚。石大娘一念及此,一颗心已经全部软化下来,忍不住伸手拍拍孟氏的肩膀,以示安慰。
“……请大嫂原谅妾身……”孟氏泣不成声。
“走,一起去上我们那儿坐坐去。我没见过哥儿姐儿,早先宏武来信说起过,说哥儿聪明,姐儿伶俐。既然都是骨肉,好歹也让我见见。”石大娘柔声安慰,并且吩咐让两座大车的车驾稍后一起动身,往椿树胡同小院过去。
孟氏赶紧擦眼泪,强笑着谢过石大娘。她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粉盒,匆匆往脸上扑了些粉,将哭过的痕迹一一掩饰,这才掀了帘子,对外面车中坐着的哥儿姐儿吩咐,只说母亲这边没事,马上过来,一会儿带他们去拜见伯娘。
这边孟氏下了石大娘的车,石大娘独自坐在车中忍不住唏嘘。
石宏武的这一对儿女,对石大娘来说,一直是一块心病。她知道,即便她下定了决心要维护王氏,但是这一对儿女毕竟是石家血脉,不能流落在外。如果她死撑着不认对方,族里会有风言风语不说,石家列祖列宗,只怕也要怪她。如今孟氏已经放低了身段,亲身向石大娘道歉了。石大娘便也没有理由再这样端着架子,只能表示她愿意见一见石家的另外两个儿女。
一时石大娘的车驾便引着孟氏母子三人的车驾,一起往椿树胡同过去。
石咏下衙回来的时候,是如英抢先迎了出来,三言两语将婆母今日在路上的“偶遇”经历给说了。石咏一听就知道自己娘耳根比较软,一听人哭诉苦求,多少生出同情,将以前生过的气都抛在了脑后。
但是如英一直知道丈夫的想法,所以才会特特迎出来,提醒一下丈夫。
石咏心中有数,当即来到石家西院的正厅里,果然见石大娘、王氏和孟氏,三位女眷一起坐着,厅内气氛那叫一个尴尬。
石咏也不知这事情怎么竟会发展成这样的,他反正也不知该如何与孟氏见礼,只得进去,问了几句丹济家今日洗三的情形,又见到孟氏身后立着一对少年,便道:“这想必是唯哥儿与真姐儿吧!快来让大哥见见!”
遂完美跳过孟氏。
第294章
石咏上来先与唯哥儿和真姐儿见礼; 直接跳过了孟氏。
孟氏在一旁微笑着看着他们堂兄弟姐妹相认,似乎不存半点芥蒂; 只要他们兄弟和睦便好; 她是没什么所谓的。
石咏却觉得这两个孩子眼神单纯; 礼数上头都极规矩; 看上去被教养得不错,只是有些一贯听话,没什么主见的样子。大约这孟氏一贯为这两个孩子遮风挡雨; 所以唯哥儿与真姐儿都没有吃过什么苦; 看起来也都是没什么心机。不像孟氏,虽然低着头坐在一旁; 尽显柔弱; 可总是给人一副满身心眼子的感觉。
“娘,好容易三弟与大妹妹入京; 咱们应当与伯府那边打个招呼; 请大伯开祠堂; 将弟妹们的名字记入族谱,也当令他们拜过列祖列宗才是。”
石咏这话原是正理儿,表明了石家当家人的态度:石家没有理由不认下石唯与石真。石唯与石真两个便一起垂着手听大哥说话; 石大娘在一旁点头; 王氏木然着一张脸,如英担忧地望着王氏,而孟氏则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孟妹妹,我们院儿的情形你们也见到了; 即便是勉强留哥儿姐儿住下,也是委屈了他们两个,大家都住得不舒坦。不知你此后又有何打算,你进京之前,宏武叔叔有什么吩咐没有?”
孟氏面露感激,说:“大嫂不怪我早先莽撞,我已经谢天谢地了。我进京之前,我们那口子一直忙着兵事,无暇顾及。但是他历年来的俸禄都在我这儿,我手上多少还有些嫁妆银子。入京之后一两年内,我们娘儿几个的生计是不用愁的。既然这边不方便大家住在一处,我们在外另寻一处合适的房子赁了住,也是不妨的。”
她话音刚落,石大娘就看看石咏。石咏给母亲递个眼神,石大娘便没接孟氏的话茬儿,反而与石咏商量起这椿树胡同附近哪里有既安静又方便的院子,好供孟氏他们住下的。
孟氏却多少有些遗憾,她刚才就是以退为进,想让对方说出来:自家在外头赁院子怎么行?哪想到这京里地价很贵,绝大多数住在外城的,哪怕是些家底儿不薄的汉官,也都是赁院子住的。石家听说孟氏要租房子——那就租房子住吧!
正在这时,外头有些动静,如英当即起身笑道:“想是二弟回来了,娘,我去看看吧!”说着她快步退下,石咏知道如英这是故技重施,就像自己刚才回来时那样,好去让石喻有个心理准备,便暗赞如英想得周到。
一时石喻跟着如英进来,见到堂上立着的唯哥儿与真姐儿,一时愣在那里,眼神有些迷茫。石咏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意:明明知道这两位是自己的血亲,可是依旧没有做好接受的准备。
孟氏一努嘴,唯哥儿赶紧抢上来先拜见二哥,真姐儿慢了一步,也过来冲二哥蹲了蹲。石喻吸一口气,已经将情绪全部抹去,赶紧将石唯捞起,又请石真起身,问过两人的年岁生辰,便口称“三弟”“大妹妹”。
石唯带着崇拜的眼神望着石喻,满脸的亲近之意。这个哥哥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他不知石喻科举过程中的种种波折,但看结果,他对二哥佩服得五体投地。石喻待要板起脸,多少有些板不起来。
旁边孟氏也一挑眉,想起来了,连忙问:“正要请教大嫂。唯哥儿已经开蒙,但是想在京里寻一家妥当的学堂入学。我想问问,喻哥儿就学的学塾是哪一间……可还适合唯哥儿就读么?”
石喻也不藏私,当即将椿树胡同学塾的情形一一说了,又提及姜夫子近年成绩斐然,早先县试他们一共八人应考,八人都中了,府试中了七人,今年乡试又中了两人。
石咏也记起当年姜夫子招学生的时候曾经提起过的,一月试读,双向满意了才正式拜师。他将这条件与孟氏一说,孟氏喜不自胜,满怀感激地道:“真是多谢大爷与二爷,我们唯哥儿资质不差,若是也能进喻哥儿当初进的学塾,将来也考出功名在身,你们兄弟两人能互相扶持,那便最好了。”
她这话发自真心,显然是一腔慈母情怀,为石唯考虑。石大娘便又有些动容,想向石咏开口,最终看了看石咏的眼神,勉强忍住。
当下石家上下便议定,明日石喻带石唯去见姜夫子,商议拜师事宜;李寿则带着管家孟大在这椿树胡同附近寻摸个稳妥的院子,让孟氏一行人赁下来先住着。
当晚石大娘过来找石咏说话。如英正在上房哄大姐儿庭安,石大娘便与石咏在东厢说话。她一进东厢,一眼瞥见石咏桌上放着一面铜镜,“咦”了一声,说:“这好生眼熟,像是个咱家的老物件!”
石咏:可不就是吗?
他挠挠头,说:“不过是把老物件儿取出来保养保养。娘,您过来寻我,是不是想说,咱们挪到永顺胡同的赐宅里,将这边东院腾出来给唯哥儿他们母子三人住着?”
他说中了石大娘的心思,石大娘便不好意思再求石咏了:“原本是这么想着的。再者当初买这个院子下来,也就想着将来你们都会娶妻生子。地方不够住了的时候,咱们这一房便搬到内城去,和伯府一起住着。弟妹他们留在外城,能乐得自在。可是如今……孟氏她们,看着也怪可怜的。”
石咏耐心劝石大娘:“娘,唯哥儿娘不可怜。她有夫有子,手头有钱,来京这么长时间了,不也一直住得好好的?”
据他推测,孟氏手头应该有不少钱。她如今住在内城,比住在外城川陕会馆这样的地方贵了不少,她却住了一个多月下来,也不急着找房子,想是不差钱。
“可是……”石大娘犹豫。石咏赶紧再劝,“娘啊,若是咱们搬出去,让二婶和喻哥儿成日对着她们母子三人,您觉得,以二婶那个性子,这日子会过得怎样?”
石咏看来,二婶王氏那个性子,与孟氏在一起过个三五个月,估计连骨头被人拆了吃了也未可知。石大娘虽然可怜孟氏这一片慈母心怀,但也看得出来这个女人不简单,至少当街拦人车驾这种事,换了王氏绝对做不出来。
“娘,我觉得眼下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他们自己提出来要赁院子住,我们也尽力帮他们找房子,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