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修文物-第2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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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咏又用粘土做了一枚玻璃支架的模型,将其与玻璃罩的模型一道,倒一次模,铸出白蜡模型。他捧着这两只模型在手中,小心翼翼地调整一二,然后又将一捧雪从清水中捞出来,原样搭起,最后将两只白蜡模型分别放在玉杯的里侧与外侧,小心地调整一下位置,开口道:“好了!”
一捧雪稳稳地立在模型之中,每一片碎玉都严丝合缝,甚至石咏捧着模型轻轻地颠一颠,也不见任何一片碎片移动。
“这模具就做好了,我明儿将模具带到城外玻璃厂,请工匠们按照这个模子铸出透明无色的玻璃器,就可以完全满足一捧雪的要求了。”
石咏对自己的成果很满意。
一捧雪刚开始觉得有点儿新鲜,待片刻之后便问:“咏哥儿,若是在这罩子里待久了,会不会累啊!”
石咏真是有点儿头疼,心想果然玉器都是娇贵的器皿,他经手的两件玉器,一只虎符,一只玉杯,一个怕疼,一个怕累……
“咏哥儿,你会不会像你媳妇儿一样,时不时地过来给我松松肩,按按脊背什么的呀?”
石咏登时有点儿脸红。他在这东厢里钻研,如英有时候会过里看看他,怕他肩颈僵硬,有时便给他按一按。红娘为此一向夸石咏好福气,也只有这不开窍的玉杯一捧雪,会向石咏提这种要求。
“你如果能告诉我,你的肩在哪儿,背又在哪儿,我就时不时过来,帮你松快松快!”石咏一时反应过来,便笑眯眯地回怼。
一捧雪:……这真是个好问题。
第二天石咏出城,奔赴十三阿哥的玻璃厂。
如今市场格局已经发生变化,十三阿哥的玻璃厂这里,改动也不小。这里平板玻璃是早已不产了,连碾子都被石咏借去给营造司铺泊油路了。厂子的主要产能都转投在光学玻璃和精品玻璃工艺品上。玻璃厂的大管事听说石咏想专门制个模做玻璃器,连声答应,赶紧招呼得力的工匠过来。
“就是要纯色,一点儿杂色也无,也不能有半点儿气泡,做得到吗?”石咏问厂子里技术最好的工匠。
“瞧好吧您!”那工匠伸手取了石咏的两件蜡模,转身去了。
“石爷,您今儿过来,就为这两具玻璃器?”大掌柜原本是十三阿哥聘来的人,晓得石咏是玻璃厂的灵魂人物,对待石咏格外礼敬。
“不止,也顺便过来看看厂子里的情形。最近俊公那里做了新样子出来了么?”
“俊公”是唐英的字。如今十三阿哥的玻璃厂和造办处的玻璃厂展开了合作模式。造办处的长处在于,工匠手艺精,设计出来的物件儿艺术价值特别高,但是“内造”这两个字也给这些工匠很大制约。理论上来说,这些工匠所制的玻璃器,应当专供大内使用的。
可是如今内库缺着钱。十六阿哥便让造办处玻璃厂也时不时制一点儿玻璃器发卖。但是造办处人手少,只能做极少量的一两件精品,小批量地生产对他们来说就有些困难了。
后来十六阿哥与十三阿哥在石咏的建议下,同意由十三阿哥的玻璃厂承接“来样加工”的活计。也就是由造办处的工匠们设计样子,甚至制作样例,指导工艺,将实际出产交给十三阿哥的玻璃厂来完成。待这些产品卖出之后,十三阿哥的玻璃厂收一个材料钱和工匠的工钱,余下的钱由十六阿哥那边进内库。
如此一来,双方各取所需,十六阿哥那里扩大了产能,十三阿哥这里则养活了工匠。
大管事连连点头:“来了两样,石爷要不要去看看?”
石咏答应了一声,与大管事一起往厂子里走。一边走,石咏一边问:“对了,如今平板玻璃、寻常玻璃瓶、玻璃器皿的行情怎么样了?”
大管事便道:“您也知道的,平板玻璃前年就只值三两银一方了,如今只有二两。外人都说许是明年就要跌到一两五钱呢!”
石咏想起市面上所有这些平板玻璃厂的主家,忍不住想笑。
北方数省,如今所有生产平板玻璃的,几乎都是九阿哥的人,自从十三阿哥的玻璃厂弃了这门生意之后,直隶与山东出现了几家规模较小的厂子,摸索着仿制平板玻璃工艺,可是没多久就被九阿哥的厂子用低价给挤垮了。
但是九阿哥在北方一家独大,可保不住江南数省渐渐也有人开始效仿,对于这些地方,九阿哥的权势有些鞭长莫及。据说当初南方的竞争起来的时候,九阿哥还跑去金鱼胡同质问过十三阿哥,问他有没有给南方数省授权。
十三阿哥只给了广东一家的授权,其余几省都是纯靠买通北方几省的工匠,打听到的工艺,然后摸索摸索,仿制出来的。九阿哥纵使满肚子的脾气,也不好就这么发作在十三阿哥的头上。
就因为有这样的竞争存在,玻璃售价便一直提不起来。一旦九阿哥的厂子想要提价,立即就会有省际之间的产品流动。人们更盼望着买“南边”的货。这令九阿哥郁闷得不行。
“石爷,我们还听说了一件事。”大掌柜附耳过来,“那位九爷的玻璃厂里,早先将那些手脚慢些的工匠都裁去了,说是还定了个数量,每人只要有三天完不成那数量,就直接辞了去!”
石咏一怔:……这简直是资本家啊!
“听说九爷的厂子还把工人都分了几类,每个工人只专门做一件事,所以干活儿特别麻利。但是工人们都说特别累,想偷懒儿。九爷便只雇了几个厉害的工头在那儿盯着。”
石咏听了不语,心想这已经有点儿现代工厂流水生产线的意思了。他其实真没想到,九阿哥这样的人,为利益所驱使,竟能做出这样的事儿。但也可能这就与他以前想的一样,也只有九阿哥这样的人,眼里只看得见利的,才会因为市场竞争挤薄了利润,从而倒逼生产效率的提升。
也只有贪婪的人,才能这样不顾一切地推着这个时空里的商业格局一点点往前走吧!
石咏发了一会儿呆,最终还是说:“咱们这儿可不一样。”
“可不是么?”大管事伶牙俐齿,“咱们这儿不靠罚,是靠赏的,工匠做得好做得多,便额外有奖励,得奖得的多了还能升级,年底还有分红。如今外间都觉得咱们这儿好,想来却进不来呢!不像……”这管事压低了声音,“不像九爷的厂子,听说南边的商人过来挖人,一挖一个准,九爷之前还打杀了几个。把工序全部打散,教不同人做,九爷恐怕也似防着这个吧!”
石咏点点头,心中稍许有些安慰。两种管人治长的法子孰优孰劣,看似一望而知,然而石咏却有点儿没把握,长远来看,究竟是他这种充满人情味儿的小作坊好,还是九阿哥那种冷血无情的商业扩张对这个社会更有意义。
石咏的玻璃罩和玻璃支架当天就制好了,但是因为要慢慢退火的缘故,石咏第三天才拿到手。工匠非常贴心地替他做了两套,供他选用。
石咏仔细端详那两套玻璃制品,只见玻璃质地非常纯净,一点儿杂色也无,气泡也极少,几乎只有在玻璃支架的边缘处有些。但这并不妨碍石咏的计划,因为石咏原本就需要再加工加工,让玻璃罩和支架能完全契合一捧雪的器型。
“还是咱们这儿的玻璃质量好!”石咏笑着谢过那名工匠,“我看外头好多窗玻璃都做不到无色,都是绿油油的。”
那工匠实诚地笑笑,说:“那可不,咱们这儿肯下足料,外头都是能省一点儿省一点儿,这样他们成本低,市面上好压价。”这些道理,玻璃厂里的工匠都懂。
石咏“嗯”了一声,再次谢过这工匠,自己回椿树胡同。
一到家,石咏立即回自己的东厢,赶紧将两套玻璃器皿都取出来比了比,选中了成色更好的一套,随后便将一捧雪的碎片都从匣子取出来,一片片地复原,随即再将玻璃支架卡进玉杯之中,有个别处支架伸出来的支撑足嫌长,石咏便用锉刀修过,反复尝试,便终于得了。
石咏望着眼前这辛辛苦苦完成的作品,一下子心怀大畅,往椅背上一靠,望着眼前终于完美重现的一捧雪玉杯,忍不住开口感叹:“玉杯啊玉杯,不枉我耗费了如此多的心血,才将你复原至这个模样。这不算修复的修复,你可还满意吗?”
石咏面前,一捧雪小声提醒:“小心露馅!”
石咏背后,红娘也出了声:“来人了!”
这俩耳报神话音刚落,东厢门口如英的声音响起,她笑问身旁的石喻道:“二弟,你大哥总喜欢这么自言自语的么?”
第245章
如英问立在身边的石喻; 这石咏是不是喜欢自言自语。
石喻则一本正经地作答:“大哥总是这样,我们早已都习惯了!”
石咏一下子从椅上弹起; 尴尬地摸摸脑门; 笑道:“如英; 喻哥儿; 有事?”
这是红娘教给他的法子,红娘说石咏从不会说谎,万一真有什么不方便直说的时候; 最妙的办法莫过于一招“顾左右而言他”。
如英与石喻果然分了神。如英道:“确实有事!”
一时石咏从东厢出来; 石家三人聚在上房的正厅里。如英正色说:“是我这个管着家的行事不妥,竟不知晓二弟是一直没有月例的。直到今日二弟找我来借……茂行哥; 二弟说这是规矩; 可有此事?”
石咏登时一拍脑袋,他想起来了:还真有此事。石喻的确是没有月例这回事儿的。早年间他们兄弟就约定好了; 每年年节的时候; 石咏带着弟弟去各家各户拜年; 搜罗一大堆压岁钱,各家的见面礼之类,此后石喻一年的开销; 就全从这年初的收入里走。几年下来; 石家兄弟两个就都习惯了。
然而今年比较特殊,今年年头就是太后国丧,人们没有多少兴致走家串户地拜年,不过极近的亲戚意思一下。再加上石喻今年下定决心准备科考; 买书本纸张的花销也很大,立时将他的“积蓄”都消耗干净,偏又不方便向王氏开口,不得已来找如英借钱。
如英是半道儿接手石家账本儿的,如今还不到三个月,各项事务还未摸清,乍听说小叔从来没有过月例银子,吓了一跳。她底下几个丫鬟还每月都有份例呢。如英登时打抱不平,带着石喻一起过来寻石咏。
石咏登时道:“媳妇儿说得对!咱们家好些规矩确实该立一立了,以前人口少,大家也不怎么看账,都是一手往锅里拿一手往锅里放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如英,这些事儿,理应都交给你,你拟一拟,然后去问问娘的意思……不用来问我,你拍了板儿就行!”
如英登时抿嘴一笑,说:“那我就先拟一个出来,请长辈们看着。”
她说着就先支给石喻五两银子,让他尽管先去使,然后再自回房里去,将家里各人的月例一一都拟出来,然后再去征求石大娘与王二婶的意思。
石咏这边得了空,再回东厢去看那两件文物:这可不得了,一捧雪正嘚瑟得不行。红娘问它:“你被这俩架子同时撑着……累吗?”
一捧雪答道:“累是够累的……可是我美啊!”
红娘被这厮雷得外焦里嫩的,却又干看着眼红,见到石咏进来,当即开口:“咏哥儿,这个好,这个我也要!”
石咏挠挠头,说:“你想要个贴合的玻璃罩子……也行!”
红娘本就有个防尘玻璃罩,四四方方的,把瓷枕罩在里面,石咏打扫的时候,只管打扫外面的罩子。
“但是这个玻璃罩会将你整个儿罩住,不怎么透气,估计怪闷的。”
石咏被这帮文物整治的,一会儿怕人疼,一会儿怕人累,一会儿怕人闷。
“再说你所有的瓷片都已经牢牢固定住了,不像它,”石咏指指一捧雪,“一方面它自己不愿修起,另一方面它也确实不大好修。”
这下子红娘有理由鄙视一捧雪了:“听听,听见了没!”
一捧雪则问:“我当初碎成了二十七片,红娘姐碎了多少片。”
红娘不答,石咏回忆了一下,答曰:“三百多片吧!”
一捧雪立即不接口了,人家碎成三百多片,还照样修起,它这个二十七片的小家伙,还成天喊累的……好像确实矫情了点儿。
石咏将两件器物安抚好,从此东厢这里谈谈说说,没有半刻停歇。一对古董大多数时候会互相影响,但是石咏完全不知道最终这两位的性情会不会被改变。
第二日石咏被十六阿哥叫到内务府府署,神神秘秘地对他说:“茂行那,咱们下一季的拍卖已经有眉目了不曾?”
石咏老实回答:“还没有!”
因为上回拍卖,牵涉进了后宫失物,虽然事后证明这是一场“误会”,但是十六阿哥与石咏都认为,短时间不应该再拍卖内库珍藏了,毕竟大家都不想惹麻烦。也就因为这个原因,拍卖行秋季的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