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修文物-第2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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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咏:……这都能被你看出来?
他确实是有些心事的。
“西华,前阵子……家里有长辈,想要给我说个媳妇儿!”石咏在他的文物朋友们面前一向非常坦诚。
“又被催婚啦!”西华只当是常事儿,兴高采烈地嘲笑石咏。
“不,不是,这回是我真的想娶的媳妇儿!”
石咏赶紧解释,这回总算不是被催婚了,而是他头一回感到与她人有了默契。
那天他在十三阿哥府上,说了一番令十三阿哥夫妇两人都震惊不已的言语。唯独没想到,那时英小姐正在十三福晋身后的帘子后面听着,听见他的话,对方便出了声。
石咏记得很清楚,十三福晋当即起身,带着埋怨的眼光瞪了石咏一眼,随后便掀了帘子到后头去与英小姐说话去了。
而他则坐在外面,被十三阿哥以怪异的目光盯着,等啊等,等了很久。
十三福晋再出来的时候,帘后已经空荡荡地没有人了,英小姐已经离开。只不过她托十三福晋带了一句话出来,说是她的名字,是“如英”两个字。
事后根据热心市民红娘的分析,英姐儿那里已经按照石咏所说的,做出了她的选择——她点了头,将自己的闺名告诉了父兄族亲之外的男子,那便意味着,她已经选定了与谁共度一生。
十三阿哥夫妇心疼侄女,自然将石咏又好生数落了一顿,并嘱咐他守口如瓶,并且以后这等“有权选择”的这种话,且不要再当着世人再说了。
石咏受教,遵照十三阿哥夫妇所指点的,一一准备起来。
但是很不巧,没多久他遇上了白柱,白柱已经从姐姐姐夫那儿知道了石咏的打算,一脸郁闷地告诉石咏,英姐儿已经回了老尚书府,双胞胎的父母已经着手在为双胞胎议婚,石家貌似晚了一步。
“不过,茂行你放心,老太太还未发话,我堂兄在这等大事上也会听听老太太的意见。”白柱表示,石咏并非全无希望。
没过多久,国丧开始,官员之家都要守丧百日,禁婚嫁,于是各家各户明面儿上的谈婚论嫁就都停了。
石咏曾试图将这些状况说给红娘听听,岂料红娘却冬眠了——对,没错……冬眠了。红娘冬眠的“症状”就是说话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静默着,无论怎么向她打招呼,她都只有少且缓慢的反应。
石咏到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这个“红娘姐”,原身到底是一具瓷枕,而瓷枕是唐宋时人夏天用的寝具。到了冬天,人们一般都是将瓷枕搁置在箱笼里的。大约就是因为这个缘故,随着天气渐渐转冷,红娘的瓷枕便“冬眠”了,偶尔醒来,听了石咏的话,便只说:“你放心吧!”
“这些内宅的事儿,你就该交给内宅的人去化解!”红娘说,“不要小瞧你的小姑娘,她既大着胆子选了你,这样的姑娘,不会轻轻易易便被人摆布了去。”
石咏一想,也对。
“我睡……了。”
打过招呼,红娘便继续“冬眠”去了。
这些事儿,石咏无处可以倾诉,即便是亲如母亲弟弟这些家人,也尚且一概不能说,无奈之际,便一气儿对“西华”说了出来。
西华觉得红娘的话是硬道理:“小石咏,反正,你将自己该做的一一都做了,便不会有遗憾。至于旁的,你且看它们蹦跶,何必烦恼?”
“再说了,你什么也做不了的时候,旁人一样也什么都做不了。”西华觉得自己说得很有哲理,“所以瞎担什么闲心?要相信你那位姑娘!”
石咏赶紧谢谢西华,至少西华提醒了他,除了要将所想的付诸行动之外,还要充分信任如英。那样一个,能妆扮成伶人,从清虚观里偷跑出来的姑娘,他也该相信她,有足够的勇气与能力。
“谢谢你,西华!”石咏诚恳地道谢,“我心里畅快多了。”
“这有啥!”西华与石咏实在是太熟了,“咱俩谁跟谁啊!”
“不过啊,如果你觉得闷,俺可以荐给你个去处!”西华小声说,“去散散心,别想这些叫人烦恼的事儿啦!”
“荐给我一个去处?”石咏惊讶极了,“西华你自从站在这里开始,难道还去过别的地界儿?”
“不许笑话俺!”
没想到石咏的这份惊讶,令西华有些微恼。
“想当年俺身上的这些砖,头上的这些瓦,都是别处来的,这京城里,爷儿们见识过的多了,有啥地界儿是俺不晓得的?”
石咏一凝神,便知西华所说的,大约是顺治年的那次大修。那时紫禁城以及内城的一部分曾因李闯受到损毁,一直到顺治中晚期,才渐渐由内务府开始着手修缮清理。当时材料匮乏,因此才会动用别处城门城墙尚且完好的砖瓦,为一些紧要的城门“添砖加瓦”。
西华门因为位置极为紧要,自然是头几处着手修缮的,所以便如西华所说,它身上汇聚了京里各处建筑的砖瓦。
石咏听到这里,赶紧道歉。他一向知错就改,决不让误会隔夜。
“不过俺想指点你的,是当年傅司官说给俺知道的。”西华接受了石咏的道歉,并表示这是小事一桩,他们哥儿俩好,这些不必放在心上。
“那地界儿,就叫做‘百花深处’。”
石咏听了微怔,作为一名昔日的资深文青,这个地方他还真的知道,确切地说,那是一条著名的“胡同”。
百花深处在什刹海附近,曾经一度叫做“百花深处胡同”,名称极雅。据说是明代万历年间,有对张姓夫妇在新街口南小巷内买了块菜地,刚开始两人时种菜为生,渐渐地家里有了钱,便在园中种植树木,叠石为山,挖掘水池,修建草阁茅亭,使这块菜地成为一个十分幽雅的所在。后来夫妇俩又在此种植花木百种,桃杏、牡丹、芍药、莲藕……渐渐地竟成一景。因此京城人将它称作百花深处1。
石咏还记得有首歌,就提到过这地界儿,以前他总听前辈研究员们唱起,一并提到的还有地安门、出征的归人、北方的狼族等等。只是石咏久未再听过这首歌,有些记不确切了。
“傅司官……提过这‘百花深处’?”
石咏知道傅云生是个“同乡”,只没料到对方也晓得百花深处这样的地方,而且还特为向西华提起过。
“嗯呐!”西华欢畅地答道,“傅司官说过,那是个极有趣、极有趣的地界儿!谁去谁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1百花深处的来历部分参考度娘。歌曲则是陈升的《北京一夜》,其中有一句是“不敢在午夜问路怕走到了百花深处”。
第209章
京城里有名的胡同三千六; 没名的胡同数不清,“百花深处”又叫花局胡同; 在什刹海附近; 通着护国寺东西二巷; 石咏没费多少工夫便找到了。
胡同大多非常规整; 横平竖直,正南正北、正东正西,百花深处也不例外; 东西走向; 长不过半里。胡同两侧都是宅院,北面是几座独门独户的四合院儿; 胡同南边则有两处几家混居的大杂院儿; 其余便是碎砖砌的墙,连绵不断; 不知里头是什么。
胡同看起来有些破败; 南墙上爬着青藓; 墙头上枯黄的茅草生了三尺高。胡同口坐了个专给人剃头的,剃头挑子放在身边,正笼着手打瞌睡。眼下还在正月里; 时人不兴剃头; 所以这剃头的也没有主顾,甚是困倦,忽然见来了个人,便扬起头吆喝一声:“磨剪子来磨菜刀——”
感情没人找他剃头; 他便改了替人磨刀。石咏想,生活不易,多才多艺。
“这位大哥,敢问这里既然叫百花深处,可有什么景致看的?”
那剃头的笼着手说:“我在这儿住了七八年了,哪有什么景致哟!不过就是地名儿雅了些罢了。小伙子,这南边的院子里有些莳花的人家,你若是喜欢买个花草什么的,去问问。有两户的花草侍弄得不错,便是京里几家王府贝勒爷那里,这两家的花草也是能供得上的。其他就不成喽!”
石咏想了想,又问:“不是说原来这里还有园子,有堆山有池子,寻常百姓家也能过来赏玩赏玩什么的?”
这天总算是十六阿哥看石咏连轴转了一个多月,放了他一天假,让他有了些空闲。他便特地赶来“西华”隆重推荐的百花深处赏玩,倒没承望见到的是眼前这样一副情形。
“以前是有,”那剃头的压低了声音,“但是那是前明时候留下的。”
他伸手指指远处南面的一片碎砖墙:“里头就是!”
石咏一挑眉,原来“百花深处”的传说,竟是真的。他好奇地问:“既然有这么好的一片地,怎么也没见什么大户人家来修个园子什么的?”
剃头的见石咏既不剃头,又没有剪刀和菜刀好磨,只一味问话,神情便也转淡,那双眼也渐渐闭起,只说:“听说那里风水不好,以前有人买下说是要做生意,结果做什么亏什么。二十年前又有人在这儿把地买下,说是要重修园子,但是没两年就犯了事,把家都给抄了。眼下这地……大约是归官府吧!”
石咏心知内务府名下有一大堆房地契,其中有些是康熙朝前中期处罚的一些官员财产。如今到了康熙朝后期,老皇帝年纪大了,越来越讲究一个“仁”字,因此官员犯罪,往往也是从轻发落,罪不及家人,因此内务府这一类产业也就再没有进项了。
石咏见剃头小哥实在没兴致搭理他,只得谢过了,自己按照对方的指点,往那两户莳花的人家过去看看。他的母亲石大娘是个爱惜花草的,但是一向俭省,有时见邻居家里的桃儿杏儿开得好,便会去央一枝家来,用清水养上一段时日,但极少自掏腰包购置花花草草。
石咏想起如今是国丧期间,四处都闷得很,他便下决心要去给母亲挑上几枝花草,让母亲解解闷儿。
他推门进了一处小院,先打声招呼:“有人在吗?我想买些花草。”
还真有人,一位年长的老妇人,正弓着背,从石咏面前慢慢经过。石咏见这老妇人满头银丝,走路颤颤巍巍的,忍不住上前扶了一把,说:“老太太,您这是要上哪儿去?”
那老妇人缓缓别过脸,眯着眼,冲石咏的面孔打量一阵,忽然一伸手,指指大杂院儿里一排朝阳的台阶儿。那台阶上放着一溜花盆,花盆内有幼苗。这老妇人满脸都是皱纹,石咏根本辨不出对方多大年纪,当下不敢怠慢,赶紧小心翼翼地扶着那老妇人过去。
他将老妇人扶到了地头,老妇人伸手指指台阶儿上的花盆儿,又指指另一边台阶上淡淡的阳光。石咏一下子明白了,老妇人是想将花盆抬了去晒晒太阳的。
子曾经曰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石咏从来看不得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操劳,反正他也没事儿,当即弯下腰,伸手替那老太太将花盆一盆一盆地搬至有太阳的地界儿。他刚刚搬完,一转脸,就见老太太一对略显浑浊的双眼,正紧紧地盯着他。
自从石咏进院,这位老太太就没开过口,一眼不发,此刻她盯着石咏看,目光锐利,似乎能看破石咏的深心。不知为何,石咏凭空竟觉得毛骨悚然,他有些不敢直视老人家的双眼,一低头,感觉更加不好——只见老太太足上穿着一对颜色极其艳丽的绣花女鞋,鞋上花纹繁复,而且簇新簇新的,似乎就是昨儿个刚制的一样。
“哎哟,这位客官,怠慢了!”
石咏正被那老妇人盯得心里发毛,忽听背后有人招呼一声,一转身,见是一位中年妇人推了门出来,手上托着两只陶土花盆,笑问道:“客官想要什么?”
石咏对花艺不熟,所以只能老实地告知对方自己想给母亲挑几样时令的鲜花,又说了母亲喜欢颜色清雅些的,有花香的最好,没有也无所谓。
那中年妇人笑着道:“看得出来,您是位极孝顺的人。我这就给您挑几样去。”
中年妇人当即去剪了一把早梅、一把银柳,又捡了两盆抽出骨朵的水仙出来,一起递给石咏看:“您看这些行不行?眼下时令的花草不算多,只得这些,您若是再等半个月,会更好些。”
石咏当即点头说好,那中年妇人便去取了藤条,将两枝花束都捆扎起来,又取了一只草编的提篮,将两盆水仙放在里面。
她一面忙碌,一面与石咏闲聊:“客官问起我们这儿啊,说实在的,我们这一带住着的都是苦哈哈的人儿,不过是些蓬门小户。拿我们这院儿来说吧,我们和隔壁一户都是莳花的,我们这院儿还有一户是锡匠,一户是箍桶匠,还有一户是货郎,长年走街串巷的,那位还会捕鱼,时常去什刹海捉个鱼什么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那老妇人就一点点地从石咏背后挪过去。莳花的妇人对这老太太视若无睹,倒是将石咏的花草一起料理好了,才惊喜地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