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流花河-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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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思议的。也许用之于“武将”出身的他,应是例外。“武将”的个性,能见容于当朝,只有一个例外,便是在战场克敌卖命之时,一旦战争消失,你便再也没有坚持正直个性的机会,准乎此,春振远此人的下台鞠躬,自甘寂寞,也就可以理解的了。
向元其实对这种人衷心极其钦佩,他本人为官多年来也颇称廉明正直,只为一念功名升迁,卷入权势之间,这个“自我”便万难把持。对于春振远他本能的还是寄以相当同情。
“春老哥,你可真叫我为难了,这东西是退回不得的。”
“这么说老公祖是不肯帮我这个忙了?”
“真要是把东西给退了回去,才害了老哥你。”向元叹息一声:“我原是一番好意,却没有想到……”
“不必再说了,这件事我自会处理,老公祖你好走,我也就不送你了。”言罢拱手而立,大有“逐客”之意。
向元一时为之汗颜不已,原以为这是“皆大欢喜”的一件好事,万万没有想到对方耿直倔强如此,竟然连权倾当今汉王的账也不买,大有“宁折不屈”的意思,自己的一番用心,看来是白费了。只为听从了文案师爷的一番献计,满以为是一条升官厚禄的终南捷径,却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竟然会变到如此意想不到的一个结果,失望、气馁自是难免的了。
以汉王高煦之专横跋扈个性,岂能忍受这番屈辱?接下来的发展,实在不难想象,春振远果真坚持,这条老命是否还能保全?可就令人担心!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连带着春家上下满门,只怕均将难以幸免。
向元这个“孽”可真造大了。
九
夕阳将下时的一抹余晖,最称醉人。
残阳像是整个的被云气所吞噬了,只剩下了一轮边儿,是那种透明的“红”。“琥珀”
的红,“玛瑙”的红,深的、浅的……大幅“泼墨”画儿似的,将整个西半边天都染满了。
“人”形的雁列,缓缓地移动着,那么轻微舒徐的扇着翅膀,整个雁列都沉醉在瑰丽的一天红光里,形象潇洒、悠闲,诗情画意……却涵盖着庄严与执著,是那种“可看而不可及”,仰之弥高,令人衷心倾慕的“高超”境界,相形之下,“人”反倒似渺小了,其间差别,真似“判若云泥”。
搁下了最后一个“白”子,这局残棋总算结束了。
苗人俊微微一笑道:“你是我所遇见过两个棋弈最高明者之一,看来我短时间内是难望胜过你了。”
君无忌摇摇头道:“也不见得,纵观全局,你始终是退守不攻,后来杀出的五子,如果提早半局,此番胜败可就难说了。”
“但,毕竟我还是落败了。”苗人俊凄凉地笑笑:“败军之将是不可言勇的。”
接着他平手指向眼前波谲云诡的大片云海:“战云密集,形象己十分显明,这一次昏君对瓦刺用兵,其实未卜已知,胜之不武,不胜为笑,大军所至,劳民财伤,却又何苦?所为何来?”
君无忌其实早已发觉到了,每一次只要提到当今的“永乐”皇帝,苗人俊必以“昏君”
称之,他本人的看法容或稍有不同,却也懒得与他争论,就任他一路“昏君”下去吧!
苗人俊神采至为飞扬,即使他身染宿疾,却赖以神奇的药物维持,除了病发的那一霎,余下的任何时间,都无异常人,既无碍他的行动,更无碍于他的用武,即使那一张过“黄”
颜色的脸,在醉人绚丽的夕阳感染下,也似一如常态若无异样。
“你与朱高煦最近可曾见过?”苗人俊的灼灼眼神,直直地向他盯视着。
“有必要么?”君无忌缓缓地摇了一下头。
“等着瞧吧,无论如何他是放不过你的!”
“你真的这么以为?”
“错不了的!”苗人俊哈哈笑着:“他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上一次的行动,绝非偶然,既然已对你萌生怀疑,终必会嫁祸于你,切莫心存大意,要十分小心才好。”
“这么说,我们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了!”君无忌神秘地笑了笑,接道:“你以为我会没有想到这些,只是在任何事情没有发生以前,光凭臆测到底有欠实际,上一次的事,我曾怀疑到是大内那一批鹰爪子动的手脚,但是也只能怀疑而已,到底没有真凭实据,却不能就此认定。”
“那是错不了的!”苗人俊冷冷笑着:“你只一说,我就猜出来是他们,我曾与他们打过交道,很明白他们的手下作风。”微微一顿,喃喃又道:“你曾说过其中那个身手不凡的蒙面人,倒是有些令人费解,莫非他就是……”
“谁?”
“纪纲!”
君无忌呆了一呆:“会是他?”
纪纲是当今大内“锦衣卫”的指挥使,由于有一身高超异能,手下卫士多为罗致风尘武林中人,是以名重江湖,武林中无论黑白两道,谈起此人,并不陌生,只是见过这个人的,却是寥寥无几。
“你以前见过他?”
“没有!”君无忌冷冷地说:“但却久仰他的大名,你呢?”
“我也没见过,不过却知道一些有关他的传说!”他脸色颇为凝重地道:“如果真是他找上了你,却要留心一二。”
“真有这么严重?”君无忌道:“如果那个领头的蒙面人真的是他,他的那一身功夫我已经见识了,虽说不错,却未见得就能对我构成威胁。”
“他诡计多端,常会两面为人,令人防不胜防,这一点远比他的武功可怕。而且,”苗人俊语重心长的道:“这个人最可怕的地方,还不在这里,倒是在隐藏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实堪顾虑,令人担忧?”
这倒是君无忌所不知道的,不觉大感惊异。
提起了这个人,一向自负的苗人俊,脸上也不禁现出了沉重表情。
看了君无忌一眼,他颇似凄凉地道:“说一句气馁的话,你我的武功,已是当今罕见,只是若与传说中的这个怪人比起来,只怕还有不及。”
“这个人是谁?”
“盖九幽!”
“九幽居士?”君无忌显然吃了一惊。
真正是一个神秘的消息。如果不是苗人俊提起来,他几乎已经淡忘了,传说中的这个“九幽居士”,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异能,介身黑白两道之间,我行我素,为一极其自负任性之人,生平虽无显著恶迹,但却绝非正道中人。由于其禀性怪异,刚愎自用,再加上一身出神入化的身手,简直无人敢与招惹,无不敬鬼神而远避之。盖九幽这个人纵横江湖,应该是属于二十几年以前的事了,那个年代里,在场的君无忌和苗人俊都还没有出生,或属襁褓稚龄,自是无从记忆,然而,他们两个人对于这个传说中的武林怪客过去行径,却都并不陌生。以此推判,“九幽居士”,这个人的分量,也就可以想知。
在一番凝神倾思之后,君无忌终于记起了来自师门的对盖九幽这个奇人的若干传说。
“据说,那一年‘平原之会’之后,盖九幽负伤极重,有人甚至于相信,他早已死了,详细情形又是如何?”
“真的情况是,他并没有死!”苗人俊冷冷地笑道:“不过负了极重的伤,倒是那一次平原之战后,他便自退离江湖,永不复出。据说,他已经残废了,但是那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却并没有消失。”
君无忌心里略自奇怪,这个苗人俊看来与自己年岁相仿佛,却似无所不知。这一切或许皆为来自其师门“摇光殿”独家消息!其实“摇光殿”本身这个组织又何尝不一样是充满了神秘?
只有神秘人才会去留意比他们更神秘的人,或许便是基于这个原因,那个“九幽居士”
才会在神秘的“摇光殿”密切注意之下而无所遁形,果真如此,这个摇光殿的用心,也就颇堪令人玩味了。
君无忌其实对于“九幽居士”这个人所知有限,难得苗人俊知悉甚多,这种独家秘闻,对于一个行走江湖、仗义执剑的武林中人来说,极为重要,惟其如此才能在未来的接触里,领着先机,把握较多的胜算。
“那么,这个盖九幽又怎么会与朝廷中的锦衣卫搭上了关系?”
“详细情形,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不过,锦衣卫的头子纪纲,暗中仰仗盖九幽的支持,却是事实,要不然,纪纲绝不敢如此视天下武林如无物,胆敢公然与武林正道为敌。”
忽然他打住话锋,目光湛湛地注视着君无忌:“像江南的柳一鹤,云南的‘神刀’陆云龙,还有南湘的雷氏兄弟,这些人在当今江湖正道上来说,都有相当的声望,只因为不齿纪纲所为暗中策应抵抗,就此纷纷都遭了毒手。这些事你可有过耳闻?”
“我知道。”君无忌缓缓说道:“这些人的死,情况好像很复杂,但是却不像是出自大内之所为。”
“本来就不是大内里面人干的!”
“那是……”
“盖九幽!”苗人俊沉郁的目光多少含蓄着一些神秘:“我所获得的消息,绝对可靠,这些人即使不是死在这个老怪物的亲自出手,也必与他的策划有关,纪纲绝对没有这个本事。”
“只是,”君无忌沉默了一下:“盖九幽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又对他本人有什么好处?”
“这个问题也正是我一直在思索的!”苗人俊十分冷静的样子:“表面上看起来,好像盖九幽不应该做这种傻事,仔细想起来,他这么做却也有他的道理,据说这个盖九幽复出之后,在‘雷门郡’成立了一个叫‘雷门堡’的组织,专为朝廷短期训练干练的杀手。”
这都是君无忌闻所未闻的事情,聆听之下,不禁暗吃一惊。如果苗人俊的这个说法属实,那么也就没有什么再好怀疑的了。
“我明白了!”君无忌冷冷地说:“这些经九幽居士短期之内指点速成的江湖人物,也就是锦衣卫生生不息的卫士,盖九幽也必将因此而收受朝廷为数可观的大笔津贴与长时供奉,而有了盖九幽这个人做为强大靠山之后,纪纲也就越加的无所忌惮,为所欲为。他们可真是相得益彰。”
苗人俊看了他一眼说:“你猜想得完全不错,这就是他们目前合作的一个大致经纬,在这个方式之下,武林中无论正邪两派,鲜有能独立自主,敢于不听从他们召唤的,这个矛头有一天也终将会指向你我,你相不相信?”
“我相信!”君无忌微笑着道:“因为很可能这个矛头已经指着我了。”
苗人俊剑眉微耸道:“这件事已在摇光殿的严密注视之中,九幽居士尽管目无余子,只是如果一旦招恼了摇光殿主人,未来胜负可就难以预测,我相信这一点盖九幽应该心里比谁都清楚。”
君无忌道:“这么说,摇光殿主人与盖九幽之间,曾经结过梁子了?”
“也许是吧!详细情形似乎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对于“摇光殿”这个神秘的武林门户,君无忌所知道的实在有限,不过如此而已。他当然知道苗人俊本人正是出身摇光殿,正因为这样,有些话反倒不便多问了。他虽然不知道这个所谓的“摇光殿”主人是个何等样的人物,然而种种迹象却己显示出,这个人必将是一个行为怪癖,身负有惊人绝技的一代武学宗师人物,这样的一个人,偏偏却让自己无意之间给得罪了。
另一面,看来汉王高煦,似乎也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如果上一次有人暗袭竹舍,在舍内大肆搜索的事,果真是纪纲所为,那么它所显示的意义,可就不单纯了。
“又是为了什么?”他自问,“莫非高煦竟然已怀疑到了我的出身?还是……”
不知何时天色已变得十分昏黯,西边天际已失去了那种醉人的胭脂颜色,附近鸟雀俱已归巢,再也听不见一声鸟鸣。“山静猿宿,水凉鸟飞”,一种突然的萧索感触,加深着君无忌此刻的思绪。
不经意的,他却又接触到了苗人俊那双沉郁复深邃的眼睛,陡然使得他为之怦然一惊。
这个人其实又何尝不神秘?一个人真正地要去了解另外一个人,该是何等的不易,基于这个因素,人实在不能轻易的便相信另外一个人,所谓“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这种复杂虚伪的人际来往关系,无疑阻挠了正常纯洁的友谊发展,对于正常的人性,该是一种讽刺,多么庸俗、卑鄙!
其实君无忌本人又何尝不一样?也许在苗人俊的眼睛里,他更神秘,也许正是基于这个因素,苗人俊才与他“虚与委蛇”,俾能进一步刺探出他的本来面目。
君无忌真正索然了。一霎间,他只觉得眼前一片黯黑,再也看不见一棵树、一片云、一个人影。
今夜无云,却有那灿烂的一天星群。
由孙二掌柜的酒坊出来,四下里已是一片黝黑,却只是“流花酒坊”四个字的棉纸灯笼,在风势里滴滴溜溜打着转儿。明明是芙蓉三春的时令,却给人有冬的肃杀感觉,倒是流花河的哗哗流水声,多少带回了一些生气儿,让人感觉到,生命有时候仍是可爱而值得留恋的。
“君爷你好走,拿着灯笼小心别让狼给招着喽。”二掌柜的送上了老油纸灯笼,一个劲儿的拱手作揖,小心翼翼地送走了这位财神爷。
说到“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