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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翻覆三千年-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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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清道:“嫡公子?我们府上就一位……您说的是五公子吧……他就在这个院啊!那花也在院儿不远处。恰好,我是这院儿的管事。您找公子嘛?”
  意不在花,在人。竹清简直要为自己的机智拍手。
  宰相看了他一眼,说道:“差不多吧。你领我去。”
  竹清关上房门,缓缓退了出去。
  里面的宰相见小厮们都退下了,终于开口道:“高小公子。”
  高乔还没练完箭就被竹清慌慌张张地叫回来,此时汗水也没抹净,脏污的脸就像一块蒙了灰尘的白玉。
  他问:“宰相?我知道你。不是才见过吗?怎么,找我玩儿吗?”
  宰相:“那得看你做了什么值得嘉奖的事情,劳我专程来寻你?”
  高乔咽了茶杯里一口水,面上平静地说:“这么快就知道了?可见,人还是得少干点坏事。于我,缄口为好。于宰相你,端正操守为好。”
  宰相:“我什么时候没有操守了?”
  “何时有?”
  宰相慢悠悠道:“说话可得有凭证。你这样胡说,我很容易记仇的,甚至不小心给你们高家动点小手脚也是极有可能的哦。”
  高乔的情绪直到此时才涌上来:“如果你是一个有操守的大臣,你就会辅佐君王而不是掣肘帝王。如果你是一个有操守的同僚,即使政见与人背道而驰,而你依然不会拿对方的隐私或制造他人的困局作为攻讦的工具。对事不言人,对政不谈私。如果你是一个有操守的上位者,正直的门生会簇拥在你左右,而不是像歪门邪道的褚桑之辈团聚两侧。”
  宰相一脸恍然:“原来,你说来说去,还是怪我在尚书一事上动了手脚。”
  高乔道:“何止呢。如你所说,我自小未伴双亲左右,大约也是托了你的请。我一个末微的角色,可有劳您惦记,还能制约静王和高家军两股势力,也算得上是物尽其用了!”
  宰相看着面前这个少年郎,笑道:“年岁不大,倒是跟我一般能记仇的。你要真有什么能耐,就不会在皇帝面前露出这幅撕咬的丑态了。他尚且自顾不暇呢。”
  高乔不欲与他讨论这个,最近的遭遇已然让自己对宰相厌烦至极了。
  “就近说,祥瑞瓜田之事,你平白牵扯了两条冤魂。若没有你从中作梗,事态也不会发展到众人俱损的地步。”
  高乔看了一眼宰相的脸,那张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
  宰相回道:“高家小子,原来你还是在为尚书府抱不平!你的岳父大人不是毫发无损吗?为他,也值当叫屈?你难道是替你未来的媳妇出气?哈……你父亲可不是个情种,怎么到你这就成了个情痴了呢?”
  宰相显然歪解了高乔的意思。对高乔来说,真正令他沉痛的是农家的两条性命就此枉送了。
  “对啊,毫发无伤……有趣。难道,市井小民的性命也特别廉价些吗?若我没记错,听说当初您也是从一介布衣登上这宠臣的位置。高处不胜寒,张大人,别忘记了你来时的路上也曾受过饿挨过冻。”高乔睁着一双圆目,从中可以看出那里强抑制住的嘲讽。
  宰相才明白高乔所指,好笑道:“那有什么?我祖上三辈事农又如何?今天我是宰相,在我的官位上,我考虑的就是我的得失。你大可问问你父,他也是从人堆里爬上来的,他的所为难道还纯粹只为守一方百姓吗?再者。即便那农家父子两的血债算我头上,我敢负责,他们敢索我的命吗?几个杂碎,没了就没了,落得干净。”
  高乔一口气堵在心头还没有疏解,这时却闯进来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妇人。
  这妇人明明着一身上好的花衣裳,但是面上全是一派灰白的颓败样。
  洛子他娘愣愣地说道:“少爷,您院里的小伙让我给你送些茶点。”
  宰相眯起眼睛:那个竹清的小厮挺有灵性。该说的,该做的,都分毫不差,仿佛就是一块反间的好料子。只不过太拙劣了些,还让本宰相有些恶心。
  但他完全不介意火上浇油。
  于是宰相道:“正好。借着那片瓜地两条贱命的谈资,我们刚好可以作茶食。他们家那留下一条命的老妇人也真可怜,有大运道却没相应的能力守着它,到时候这运道也只是个催命符罢了。平白搭了下半生。”
  高乔感觉宰相意有所指,但他来不及追究。这边李婶迫切地找他要个答案。
  老妇人向高乔问道:“少爷,别人的话儿我不信。之前你跟我说的也当不得准儿。我就求你告我一个事儿。这人说的对还是不对!”
  高乔闭着眼睛低下了头,没多久又抬起头告诉她:“对。他们两个是遭了不测……但是,你以后留在府里!高家一天不倒,你一天仍有所依靠!”
  老妇的笑容里面有着一丝凄苦:“是吗?之前我就有种预感……常日夜不能寐,总是恍惚想到我家的小猴子……他们三个是团圆了,也不在乎我这个老婆子……”
  高乔说道:“无论是他们哪个,洛子也是……都希望你带着他们那一份好好生活。李婶,人生无常,节哀顺变……”
  老妇没应高乔的话,只低下了头,后抬起头:“如这位官爷所说,那什么运道不运道……我一个老太婆,并不在乎。谁要,尽快可以卸了去。只要能还我好好一家人便好……”越到后面,话里的哽咽越明显。
  高乔碍于宰相在场,于是劝道:“老人家,我一会儿送走了客人再和你亲自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就伸手要拉宰相的袍子。
  宰相还是头一次遇上敢这么拽他衣袍的人呢。这高家小子,虽然有些莽撞,可是性子着实有趣地很。
  ——当初小小个在宫里横冲直撞的性格还是没改。
  宰相想道。
  两人拉拉扯扯没多久,这老妇人一言不发,却跌跌撞撞抢先他们一步跑了出去。
  高乔正要追,可是宰相却反手拦住他的去路,悠悠开口道:“怎么,高家小子,挖苦完了我就想找机会开溜?没这么便宜的事儿……你别忘了,我现在可不是跟我祖辈一样的贫农。上一个这么冲撞我的人,早已是在数年前,他的白骨都要被风碾成粉了呢。”
  高乔一边推开宰相的手一边说道:“既如此,今后你便尽可来试试。”
  之后,高乔好不容易摆脱了宰相的纠缠,却不料竹清慌慌张张冲到自己面前,嚷道:“公子公子!您带来的老妇人溺毙了!”
  这话远远近近,听在高乔耳朵里犹如隔了一层屏障传过来的。高乔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竹清喘口气,缓过神来,说道:“我第一次见到死人呢!可把我吓坏了!公子,就是你之前的老大娘,今天白日还来你房间送过茶点的,竟无缘无故死在桂园就近的池塘里!”
  高乔直起身子:“快走!快走!快去救她!”
  竹清念到:“公子你别去。她死透了!溺水的人死相可怖得很呐!脸上全是泥水,没过几天就要发尸臭了……池塘底下杂草丛生,我看那尸体身上缠了不少水藻,像是活活给耗死的!”
  高乔却已经大步往池塘走去。
  一到了水塘,几个自己房里的小厮还在水边的低岸上清理污渍。
  高乔问了其中一个奴仆,说是洛子他娘已经被抬到杂物间,只等明日将尸体运往乱葬岗。
  杂物间里,黑漆漆的,有些恐怖。高乔拿开一条脏污的抹布,底下就露出了一张青白的面孔。
  “之前去你房间要给你小猴子的长命锁。可惜我那时没给出手。现在,终于能还给你了。”
  一把劣银制的链子被高乔轻轻塞到了尸体的手中。那手滑腻而冰冷,一点也不像活人的肢体。
  ——为什么呢?
  高乔想到。
  这是个愚蠢的问题。为什么她要寻死。
  ——因为没有她可留恋的世间物。
  高乔走出杂物间。他踱着小碎步,在渐渐洒满月辉的地面上左右摇摆前进。他的半截身子无知无觉,好像已经惊吓过了度,脑子里的指令无法完整传达给四肢。
  高乔望着再度展现在眼前的小池塘。原来出了停尸间,没几步路就是这段小水沟了。李婶这人死前是不是还精细地打算过,生怕麻烦了府里的人。
  水里倒映着夜空中的星星点点。一颗石头轻飘飘地被抛出去,打破了这静谧的湖面。
  这,安静的,却会噬人的,一滩湖。
  

  ☆、第 15 章

  高将军当然对府内的波涛汹涌有所察觉。
  他几次想跟宰相探探底,都被委婉地回绝了。而自己那个闯祸儿子,更是闷声打不出个屁来。这段时间愈发乖张,高乔的明细连身边小厮也交不出底。
  但辗转打点了宰相旁边一个人后得知,宰相那天回府心情极好。
  “应当无碍……吧。”
  高恒远皱了一下眉头。
  他还没有蠢到凭几两银子就可以刺探宰相的口实。但是人家既然愿意让人给自己发出这样的消息,想必也不是执拗于此事之人。
  第二天,大街小巷中流传着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
  继麒麟瓜地的两个男丁先后亡故,其女主人今晨被人发现死在他们乡下的瓜田里。
  尸体旁边是乡众们眼熟的农妇的常服,而尸体只剩下一张女人的脸,依稀可辨生前的模样。要不是她幼时交好的妇人惊呼出来,大家还不晓得这人是甚。
  头部以下的身体组织皆被切割成细碎而不均等的小块。远远看过去,竟有一种残忍的精细的美感。
  这桩命案极大地丰富了村民单调的农耕生活。但是对于某些受牵连的人来说,这个离奇的事情简直就是飞来横祸。
  尚书前脚刚被放出大理寺,人都已经稳稳地坐在回程的坐垫上了,却后脚大理寺人急急忙忙追出来,直道此事还有疑点,硬是“请”回了尚书大人。
  尚书被押回了牢房。这次,却不似之前牢狱的小打小闹,反而加紧了对尚书大人的看押,禁止任何人以任何名头出入牢房。
  谁知此时一张手掌大的纸条穿过了木栅栏。上面贴心地详细叙述了尚书可能不知晓的有关农地的点点滴滴,也包含了今早发现的女尸。
  尚书看这行云流水般的字迹,轻易就想到了自家的聪慧女儿蔡伊楠。
  寥寥几眼扫完字条,尚书抱怨道:“飞来横祸飞来横祸啊!宰相!你可真是要置我于死地!以前说好的都不算数了嘛……”却忽略了一个高大的男人细细的脚步声远远离开。
  御书房里,宰相一个人郁闷地想到:是谁有这等嫌疑,去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乡村野妇?又有怎么样的血海深仇,在人死后还要碎她的尸,扒她的皮?是为了引起民意躁动吗?
  怪不得宰相有这样的联想。
  这民间的不满堆积久了,大大小小的□□常有。明显地,近几年规模和声势愈演愈烈。
  西南的地区暴动还未镇压,不少前锋反贼已经在京都附近徘徊,打探消息。无论是他们欲用这时事鼓动人心,营造皇室的不加重视乃至罔顾人命,还是根本就是他们制造了这后续的热点事件,为了栽赃朝廷官员,丰富他们“贵民重民”的旗号,都很有可能对大长朝造成坊间的舆论威胁。
  这些曾经的市井出生的村野夫们,用自己叛乱的经历非常切实地体会到了:当压迫到了极点,兔子也会咬人!
  即使压迫难以发觉,他们也要让民众惶恐地发现,压迫无处不在,大长朝在一日,便如影随形一天!
  宰相所担心的,就是这次与皇帝官员颇有牵扯的血腥杀人案,很有可能会成为又一部分造反者们举大旗的由头。
  ——这可不行。大长朝这块肥肉,要由我拆吃入腹!
  皇帝看了一眼宰相的眼色,慢吞吞道:“这点小事也值得上呈?宰相,你莫不是比朕还老眼昏花了吧?”
  宰相一边思考一边说道:“这桩命案处处透着奇怪……在我和你谈话过程中,我派了不少人手去阻止流言扩散。可是非但没有遏制,反而随着不明势力的加入传播迅猛……若是平常人看来,像是尚书不满农户给他遭灾,不仅灭人满门还整人般将死人碎尸万段……”
  皇帝点点头,笑道:“不错……所以朕才命人赶紧又收押了尚书。毕竟,朕又不能关你!”
  宰相看了皇帝一眼,又道:“臣不认为尚书有这样的气魄去干一件无利可图的事情。更有可能……亦或是仇视皇室的人故意煽动民意做出的。但……尚书不能死,民愤不能息……皇上,去年以东洪灾,以西瘟疫,难民往京都来,一路上饿殍满地。有血气却涉世不深的民众,遭别有用心之人撺掇,心生埋怨,很容易干出傻事……着眼虽小,却事关大长朝倾覆与否的大事,请慎重!”
  皇帝尤不喜尚书这谈论国家分崩的语气。就……好像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个无用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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