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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定江山 完结+番外-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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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文庭。”帷帐后的宁衍忽然出声。

    何文庭连忙应声:“在。”

    “你方才是不是有话要说。”宁衍问。

    何文庭知道,他这么问,就说明是宁衍自己有话想说,于是轻手轻脚地走回床边,低声道:“陛下明察秋毫,确实如此。”

    宁衍轻轻笑了一声。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宁衍说:“无非是觉得恭亲王说得对,今日我给了舒秋雨这位置,是有点莽撞了。”

    何文庭跟了他多年,偶尔也能规劝他一两句,是以并不觉得惶恐,只是笑了笑,说:“陛下胸有城府,给了舒姑娘这位置,想必也是深思熟虑过的结果。”

    何文庭这话说得讨巧,既没反驳宁衍的话,也没直说他莽撞。

    “何文庭,你还记得我母妃吗。”宁衍忽然问。

    

    何文庭下意识抬起头来看向宁衍的方向,只是他跟宁衍之间隔着张厚重的帷帐,他也看不清宁衍的表情,只能听清他低沉而平静的语气。

    

    那毕竟是这孩子早逝的母妃,何文庭生怕是方才上香时勾起了宁衍的思念之情,沉默片刻,才柔声说道:“自然是记得的,淑妃娘娘脾性极好,是宫里难得温和的人,从不无故打骂宫人。奴才当时年纪尚轻,曾有一次不小心打碎了只琉璃盏,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却不想娘娘也未曾怪罪。”

    其实何文庭伺候淑妃的年头不算长,对淑妃的印象已经没那么深刻了。但他怕宁衍伤怀,就想挑着点有趣轻巧的琐事说一说。

    宁衍对于淑妃的印象比何文庭还要浅。

    

    他甚至没有亲眼见过自己的母妃。

    

    当年淑妃生下他后便难产而死,年幼的宁衍最初是乳母带大,后来开始略微记事了,便养在了宁怀瑾的府上,对于这位母妃,只记得画像上的零星几眼。

    

    但血缘是个很微妙的东西,哪怕宁衍压根没有跟淑妃相处过哪怕一日,在三清殿替她上香时,还是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种莫名的空茫感。

    “你当年是我母妃宫里的,我父皇对她如何,你大概也见过一二吧。”宁衍轻声说:“你觉得父皇爱她吗。”

    何文庭这次沉默的时间变长了。

    他没法骗宁衍。

    淑妃当年在宫中就像是半个隐形人,她脾性好,为人又和软,向来不怎么与人结仇,也不怎么与人相争,半年里也就能侍寝个一两次,依靠着家世安安分分地坐在那位分上,多年不升不降,也没人在意。

    宁宗源自然也不怎么在意她,偶尔路过宫门口时才能想起还有这么一号人。

    淑妃这辈子最风光的时候,大约也就是生宁衍那一天,那年冬月十六,也下了今日一样的大雪。宁宗源头一次寸步不离地陪在她的床前,可眼神也只落在襁褓中的宁衍身上。

    宁衍何等敏锐的人,何文庭只是迟疑了片刻,他自然就明白了。

    他倒没有替淑妃不值,只是又问道:“我父皇最喜欢的妃妾是谁?”

    何文庭这次回答得很快:“大约是温贵妃,贵妃盛宠之时,可与皇后争锋。”

    “但父皇还是毫不犹豫地舍弃了他们的孩子。”宁衍紧接着说:“他算计四哥的时候,可丝毫没顾忌贵妃。”

    何文庭一噎,说不出话来了。

    其实宁衍也知道,当年他三哥四哥争着江山争得头破血流,虽说都有错处,但最后便宜了他,完全就是因为宁宗源的偏爱。所以这话由他说出来,到底显得有些得了便宜卖乖。

    

    只是他这么多年都没忘了,十年前他那谋逆的四哥在他和宁宗源面前被人当胸一箭射个对穿时,宁宗源伸过来捂他眼睛的手依旧稳若磐石,半分都看不出悲痛之色。

    当年尚且年幼的宁衍不明白,还以为是宁煜自己想不开。但这么多年渐渐过去,他自己也在这龙座上坐了这些年,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朕不懂什么情啊爱啊的,也不懂是世人常说的万般无奈。”宁衍打断了思绪,开口道:“朕只是不想明知不会付出真心,还要白白耽误人家的青春和爱恨。”

    “今日不是舒姑娘,明日也是别人。”何文庭低声说:“日后陛下就懂了……喜欢不喜欢的,不是顶顶重要的东西。”

    “帝王是无情。”宁衍平静地说道:“但帝王也是人,人就不可能无情。与其将自己这辈子为数不多的情分挥霍给不知道多少个人,还不如好好妥善地存起来,等着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

    宁衍这话说得倒是利索又干脆,却听得何文庭心尖微酸。他在帷帐外摇了摇头,无声地唏嘘着。

    

    ——还是年轻,他想。因着年轻,所以气盛,不懂得人若是要和这世道拼,最终也只能拼出个头破血流,然后被迫认输的结局来。

    宁衍不知道何文庭在外面想什么,说了这么会儿话,他也困了,于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缩紧被子里。

    他的困劲儿来得快,临睡着前忽而想起了什么,努力提上了点精神,迷迷糊糊地说:“……记得去吩咐偏殿那头伺候的人,要是皇叔明日早朝的时辰没起,就别叫他了。”

正文 梅花糕

    宁怀瑾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正是雕着龙纹的红木顶。

    

    玄龙张牙舞爪地半隐半现在祥云中,右前爪从云层中探出来,爪心嵌了颗明珠,正在昏暗的床帐子里散着幽幽的光。

    不是王府,也不是他住惯了的临华殿。

    宁怀瑾缓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揉了揉额角,才想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昨夜他跟宁衍一处闹得晚了点,宁衍偏生不让他走,连拉带拽地就把他留在了偏殿。

    托昨晚那碗醒酒汤的福,他倒并没有什么宿醉后的头疼感,睡得也安稳。

    从床帐子外头渗进来的光线微弱又昏暗,宁怀瑾一时间也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时辰。但他一时没闻到屋子里燃着蜡烛的烛火气味,便猜想约莫是天已经亮了。

    宁怀瑾从熟睡中醒来,难免弄出了些声响。外头守夜的小内侍耳朵尖,忙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候在床头轻声问道:“王爷,您起身吗。”

    宁怀瑾捏了捏鼻梁,让自己清醒点,然后嗯了一声,自己伸手将一边床帐兜了上去。

    替他守夜的卫霁与那小内侍一左一右地将两边的床帐拢上去挂好,宁怀瑾坐起身,望了望外头阴沉沉的天,接过小内侍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

    

    宁衍那件玄色大氅还挂在床头,正被暖炉烘着。上头的风毛也被人用布巾细细擦干了,看起来蓬松柔软。

    宁怀瑾隐约还记得昨夜他与宁衍换了大氅的事,只是不知为何一宿过去,这大氅还没被内侍们换走。

    

    “什么时辰了?”宁怀瑾问。

    “巳时初刻了。”卫霁回话道。

    宁怀瑾微微一怔,显然是没想到自己一觉睡得这样实在。

    “陛下身边的何内侍来传话,说若您早朝前没醒,便不必叫您了。”卫霁说:“陛下是心疼您,怕您宿醉早起头疼。”

    宁怀瑾唔了一声,点点头。

    卫霁一提起宁衍,昨晚的记忆便潮水般涌了上来,漫天的烟火仿佛还在眼前,宁怀瑾却没心思回味,只是头疼的揉了揉额角。

    他昨晚还没喝到烂醉的地步,宁衍说了什么,他大半都能记得。

    舒秋雨那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其实没了一个皇后人选这事儿并不打紧,但要紧的是后续舒家那边要如何安抚,还有京中其他家中有适龄女儿的臣子是否会心思活络——这都是可能出现的麻烦。

    只是宁怀瑾一觉睡过了早朝,算算时间,舒秋雨现在应该已经在家里等着接完了旨,宁怀瑾想操心这事儿也来不及了。

    

    舒秋雨的事儿暂且不论,宁怀瑾从宁衍最初拒绝大婚时就隐隐猜到了,他似乎是不怎么喜欢那姑娘。

    但昨夜里宁衍自己也反常得很,宁怀瑾总觉得,昨夜的宁衍似乎兴奋过头了。

    那个劲头不像是临时起了什么兴致,反而像是小孩子终于见到了盼了大半年的年节礼物一样,有种期待成真的愉悦感。

    宁怀瑾琢磨了一下,觉得拒绝婚约应该不至于让宁衍这样情绪外露,可最近又没什么可让宁衍这么高兴的事,万寿也好,年节也好,都是过惯了的东西,章程年年都相似,今年也不会有什么新鲜事。

    他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结果,最后琢磨了片刻,觉得或许是因为要及冠了,所以宁衍有些兴奋。

    小孩子总是盼望长大的,宁怀瑾想。

    宁怀瑾洗漱完毕,一边张着手任人给他穿衣,一边问道:“陛下呢?”

    

    这次回话的是紫宸殿的小内侍:“回王爷,陛下已经下了朝,此时正在上书房与众位大臣商议朝事。”

    宁怀瑾这些日子来甚少插手宁衍处理朝政,此时一听宁衍在办正事儿,便歇了去见他的心思。

    “本王先回王府,等陛下忙完,与他说一声。”宁怀瑾说:“就说本王择日前来谢恩。”

    紫宸殿的内侍都是宁衍跟前的人,察言观色自有一手,对宁怀瑾从来都是客客气气从不敷衍,连忙笑着道:“王爷放心,等陛下回来,奴才定会将话带到。”

    宁怀瑾对宁衍跟前的人一向是客气却不热络,闻言轻轻一颔首,就当是回应了。

    御前的人也习惯了他的性子,也不觉得被怠慢,好声好气地服侍他出了门,送上了亲王车架。

    车架从紫宸殿出宫时,也恰巧要途经上书房。

    

    宁怀瑾不知为何心念一动,顺手撩开车帘,往外看了看。

    上书房门口候着六部的几位臣子,何文庭站在门口,正打着帘子,将舒清辉他们几位重臣送出门。

    宁衍不知跟他们说了什么,为首的舒清辉面色沉沉,很不好看。但他身后跟着的几位大人倒是春风拂面,心情不错的模样。

    这也正常,舒清辉现在应该已经知道舒秋雨的事儿了,他心心念念的外戚打了水漂,此时自然心气儿不顺。

    

    宁怀瑾的目光在他们身上略做停留,还是下意识看向了上书房里头。明明离着几十丈的距离,但宁怀瑾莫名地似乎透过了那厚重的棉布帘,看见了里头的宁衍。

    年轻的小陛下最不耐烦应付那些自以为是的朝臣了,趁着这时候两拨臣子交替时,肯定要垫两口点心顺顺气,顺路在心里腹诽埋怨两句。

    宁怀瑾刚刚想到这,脑子里便自觉浮现出了宁衍朝他抱怨的语气,不由得笑出了声。

    跟在车外的卫霁耳力惊人,奇怪道:“王爷笑什么?”

    宁怀瑾当然不能说刚才在笑小皇帝,于是抿着唇笑了一会儿便放下车帘,说道:“没什么。”

    卫霁一头雾水,但也没再问。

    马车顺着宫道一路向外,因着积雪的缘故,马车行进速度不快,轮下的积雪被不断压实,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宁怀瑾披着大氅坐在车内,摩挲着手里的暖炉,在心里也琢磨着宁衍的意思。

    这么些年下来,宁怀瑾不能说是自己将宁衍一手带大,但也自认足够了解宁衍了。可就宁衍最近这些行事来看,宁怀瑾怎么看怎么摸不着头脑。

    在宁怀瑾看来,宁衍虽然年幼,但并不是个任性的孩子。前些年他尚且懂得韬光养晦,万事要前后思索三遍再行事,应当不至于在这等小事上犯糊涂。

    ——可若说他没犯糊涂,历朝历代来,哪有中宫无主,便封女官主事的,这不是摆明了要架空未来皇后的权柄吗。

    宁怀瑾越想越觉得头疼,索性不想想了。反正宁衍过了年便要及冠,这些嫁娶之类的琐事,便由得他自己去折腾吧。

    恭亲王府离宫城相距不远,就算走得慢了些,片刻的功夫也到了,卫霁将车上的脚蹬放下来,请他下车。

    宁怀瑾闻声收敛了心神,推开车门下了车。

    方一进府,宁怀瑾便闻道一股浓郁的梅花香,他日日都要去自己心爱那片梅园侍弄一会儿,瞬间便明白过来是花开了,一时间什么舒秋雨不舒秋雨的都忘在了脑后,只一门心思想去看看那片梅园。

    

    他今日回来得巧,昨天那一场大雪将梅树根埋了个严严实实,不过一晚便催得花开了。

    缠着红布条那棵树开得格外好,梅花紧密团簇地分布在枝头上,一朵未曾落下。

    

    “今年这花开得好。”卫霁笑着说:“看着就让人高兴。”

    “是好。”宁怀瑾心情也不错,破天荒地笑了笑,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雪地走进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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