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江山 完结+番外-第1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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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宁衍出乎意料地否认了,他背着手,语气里带着些许笑意:“我只是忽然理解了父皇——这世上本是庸才居多,我只要收拢好这江山,让天下太平,世道安稳,便是对他们最大的善。”
“至于情分……”宁衍有意顿了顿,眼神有意地在宁怀瑾身上打了个转,意有所指地说:“只要留着在要紧处任性就是了。”
正文 “皇叔,我都不是小孩子了。”
“其实,方才你跟宁铮推心置腹的时候,有一瞬间很像你母妃。”宁怀瑾忽然道。
宁衍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不由得惊讶地问道:“皇叔见过我母妃?”
“年少时候在宫宴上见过一面。”宁怀瑾说:“离得很远,但也算有过一面之缘了。”
宁衍的生母淑妃娘娘是这后宫一个最不起眼的存在,旁人争宠争地位争子嗣的时候她都是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宫里,不争不抢,也从不拉帮结派,像是跟其他人活在两个世界。
宁衍对她没什么印象,但既然宁怀瑾提起,他也愿意多听两句。
“我母妃是什么样的人?”宁衍问。
“很温和。”宁怀瑾很快答道:“或者说句温柔也不为过。”
宁衍微微一愣,紧接着抿了抿唇,露出了今日第一个堪称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太有趣了,宁衍心里暗暗想。
他皇叔分明有心,却这样害羞,连夸他都要这样拐弯抹角。
“之前何文庭曾经跟我说,我小时候长得像我母妃居多,可惜我只见过她的画像,倒没看出来哪里像了。”宁衍说:“后来越长越大,似乎就像父皇更多了。”
宁怀瑾忽然伸出手,遮住了他的眼睛。宁衍浑身下意识绷紧了一瞬,但很快又放松了下来。
宁怀瑾干燥温热的手掌轻轻地盖在他眼前,遮住了残余的日光。
“这里像。”宁怀瑾说。
宁衍怔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宁怀瑾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宫中留存的画像只是薄薄的一张纸,比起真人来失真许多,宁衍看过几次,虽然心里知道对方是他的母妃,却总也提不起什么归属感来。
——不过既然宁怀瑾说像,那就应该是像的。
宁衍拉过宁怀瑾的手攥在手心里,问道:“那我和母妃谁更好看?”
“说什么呢。”宁怀瑾轻斥道:“什么醋都能吃吗?还有没有规矩了。”
宁衍说完那句话,自己也觉得有些失言,可也来不及收回了。
他久违地被宁怀瑾训了一句,非但没觉得不高兴,反而还很是舒心,心满意足地将宁怀瑾的手翻来覆去地在手里摩挲着,一会儿摸摸他手背上留下的伤疤,一会儿又将手指插进他指缝里与他十指交叉。
宁怀瑾被他腻歪得手心发痒,下意识想抽回手,谁知宁衍手劲却大,愣是没让他躲。
“三哥这件事断断续续拖了这么长时间,皇叔与我聚少离多,总是在外头带兵,现下尘埃落定,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宁衍说:“还是说,难不成仗一打完,皇叔就不爱跟我亲近了?”
宁怀瑾被他这毫不讲理的指责震惊了,一时间竟没说出话来。
而且这荒山野岭的,宁衍说话也太胆大了,宁怀瑾下意识环视了一圈,生怕被旁人听过去。
好在除了秦六之外,其他禁军都离得甚远,宁怀瑾这才松了口气。
“不管外头是否安定,总之皇叔是回应我的心意了,可不能反悔。”宁衍说。
宁怀瑾哭笑不得,不知道自己浑身上下哪里写着“反悔”俩字了。
他正想说些什么洗一洗身上的“冤屈”,就听宁衍继续道:“现下你我之间的阻碍已经尽数没了,等回京后,皇叔也可少许多顾虑。”
宁怀瑾原本已到嘴边的话顿时一停,表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
宁衍不提,他还差点忘了,之后还有回京的事情。
虽说宁衍现在有了宁靖,看似是有了后,可世上之事总不都像宁衍想象得那样简单。回京之后有朝臣,有宗亲,身边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哪怕是暂时有了后嗣,也不代表宁衍就可以高枕无忧,以后肆意行事了。
——古往今来,哪有一个皇帝膝下只有一子的。
先不说宁靖现在还小,资质悟性不明,不知道能否担当江山大任。就是说句难听的,小孩子难将养,万一之后出了什么事早夭了,宁衍今日的盘算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宁怀瑾之前虽回应了宁衍的心意,也默许了他二人之间的亲近,但许多事依旧并不像宁衍想得那样乐观。
宁衍看似闲聊,实则一直有意无意地瞥着他的表情,是以宁怀瑾刚一沉默,宁衍便敏锐地发现了他的不自在。
他心里微沉,很清楚宁怀瑾为何如此。
——宁怀瑾还是在给自己留后路。
宁衍知道,他与宁怀瑾之间身份有别,又有名义上的叔侄辈分挂着,想要宁怀瑾真正放下所有顾虑跟他坦诚以待,那绝不是一日之功。
只是宁衍毕竟年纪尚轻,虽然理智上清楚,心里却难免有些酸涩。
只是他到底将心思藏得很好,半分不悦也没表现出来,反而握紧了宁怀瑾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半真半假地抱怨道:“皇叔心里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宁怀瑾回过神来,下意识敷衍道:“只是忽然在想,安庆府刚拿下来,万事都忙而已。何况马上还要准备回京的事宜,琐事繁多,恐怕一时闲不下来。”
“先不回去。”宁衍说。
“嗯?”宁怀瑾微怔,追问道:“不回京?”
“嗯,先不回京城。”宁衍说:“咱们在安庆府再多等一阵,等到十月份再动身回京。至于理由……就跟京城那边说,安庆府账目混乱,人情复杂,我要在此地多待一阵子,以了解情况。”
“安庆府这边事情是多,封地的属臣,税收和账目之类的,确实要细细梳理。”宁怀瑾说:“但这些东西可以拿回京城慢慢看,也不必守在安庆府解决。”
“至于宁铮的私产……”宁怀瑾说着忽然顿了顿,冷不丁想起了宁铮那片“药田”,心里顿时发紧,想着这几天该是抽出空来赶紧去那地方一趟,说不定还能找些剩余的药拿回京城,好看看宁衍的寒毒能不能解。
“是不能现在就回去。”宁怀瑾神色微敛,说道:“……宁铮既然有心思盘算这么多年,府内难保没有关于寒毒的相关医方,多留两天,说不定还能找见些什么有用的方子。”
“什……?”宁衍完全不知道宁怀瑾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反应了一瞬才跟上他的思路,不由得好笑道:“说什么呢,我不是说这个。”
“不是这个?”这回换成宁怀瑾疑惑了:“那是什么?”
宁衍抿着唇,似无奈似好笑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见他实在想不起来,才微微探身过去,伏在宁怀瑾耳边轻声道:“皇叔忘了?九月二十四是你生辰。”
——宁怀瑾还真没想起来这一茬。
这十年来,他一边跟江晓寒一样在内阁辅政,一边又担着宁衍的教养之责,在京中的地位简直是水涨船高。平时尚且有人要见缝插针地找由头给他送“孝敬”,更别提是生辰这样的大日子。
为了不招惹结党营私的名声,宁怀瑾平时从不收礼,也不开宴,更别说办生辰了。
宁衍倒是有心给他过,只是京中哪有密不透风的墙,宁怀瑾不欲给外头可走门路的错觉,于是大多数时候都拒绝了宁衍的好意。每逢生辰时候俩人关起门来一起吃顿好的,下碗面也就是了。
——而今年他俩人身在安庆府,离京城整整两千里,身边没有那么多人时时刻刻盯着,宁衍心思活络,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别的时候也就算了,今年正好是个整日子,总要过过。”宁衍笑着刮了刮宁怀瑾的掌心,说道:“说起来,皇叔也到了而立之年了。”
“是啊。”宁怀瑾顺着他的话茬垫了一句:“日子就是这样,一流水地就过去了。”
宁怀瑾本意只是想顺着宁衍说一句,可不知道这句普普通通的闲聊怎么戳到了宁衍的心窝里,宁衍脸上的笑意肉眼可见地消退了几分,与他交握的手也收紧了。
“怎么了?”宁怀瑾问。
“没什么。”宁衍说:“……皇叔一定要长命百岁。”
宁衍说这话时声音很轻,但眼神又很认真。宁怀瑾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方才他提起宁宗源和宁煜时的模样,只觉得心尖都颤得发疼。
宁怀瑾眼神止不住地发软,他心里叹了口气,从宁衍攥紧的掌心里抽回手,然后在他表示不满之前伸手搂住了他,就像是小时候无数次安抚宁衍那样,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后背。
“好。”宁怀瑾说:“小衍也要长命百岁。”
宁衍几乎是在瞬间就被这个称呼说服了,他眼睫颤了颤,乖顺地回搂住宁怀瑾的腰,把下巴搁在了对方的颈窝上。
“皇叔比我大十二岁呢。”宁衍小声说:“那我长命百岁,皇叔活到一百一十二。”
他也就这种时候还较真得像个小孩子,宁怀瑾被他逗乐了,按着他的后背轻轻揉了揉。
“好。”宁怀瑾说:“天子之言,神佛也要给三分面子。”
宁衍弓着身,撒娇似地倚在宁怀瑾身上,满足地在他颈窝里挪蹭了一下。
初秋衣衫轻薄,就着这个姿势,宁怀瑾能轻易地摸到宁衍微微凸起的脊骨。
宁衍从安庆府回来之后也已经养了许久了,可宁怀瑾总觉得他没怎么养回来,身形还是消瘦得很,不由得顺着他的脊骨往下按了按,顺手多揉了两把。
谁知宁衍不知怎的,忽而一把搂紧了他的腰,微微直起身来,避开了他的手。
“别揉了。”宁衍小声抱怨道:“皇叔,我都不是小孩子了。”
正文 玩闹
宁衍的手伤还没完全好,其实宁怀瑾也不太想让他舟车劳顿,既然宁衍有心想晚点回京城,宁怀瑾也就由着他了。
宁铮夫妇二人是放走了,但对外总要有个交代。宁铮的事情办得隐晦,除了宁衍身边最为信赖的禁军之外,就连谢珏也不知道真正的宁铮早已经隐姓埋名地离开了安庆府。
宁衍似乎真的不贪图名声,叫人寻了一男一女两个死囚,叫秦六替他们易容后换上宁铮夫妇的衣服丢进牢里,一杯毒酒灌死了事,对外只说是宁铮造反,无颜回京见宗亲祖先,于是先一步畏罪自裁了。
当然,至于外面是真的相信“畏罪自裁”之说,还是心里另有猜测,宁衍并不在
意。
宁衍甚至觉得让人去猜测也挺好,现下天下太平,也没有虎狼在他卧榻之下酣睡,正是立立威的好时候,让人多怕他几分,倒也方便他日后行事了。
宁怀瑾对此无可无不可,他这些日子大多忙着在安庆府周遭奔忙。跟着宁衍送完宁铮回来后第二天,他便带着十里出城去了东山,只可惜那里人去楼空,原本的仓库和药田也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不知道是当初露馅时就处置了,还是宁铮背水一战时烧的。
药田烧了后宁怀瑾还是没死心,又回过头去搜宁铮的王府。他派了不少人手,暗地里两线并行,一边搜罗长乐王府里所有的可疑物件,一边又派人去寻宁铮熟悉的大夫术士什么的。
只可惜宁铮有心下药的年份太早了,宁怀瑾派人找了足有月余,也没找到什么端倪,长乐王府里更是没有他想要的药方。
无论如何,宁怀瑾试图从宁铮这着手找到药方的想法是落空了,不免有些失望。
宁衍到从来没寄希望于这个,听闻消息后也没怎么在意,看起来倒是比宁怀瑾淡定多了。
“三哥人虽然不怎么聪明,但也不是傻子。当初京城里闹得那么沸沸扬扬的,他怎么会把药田留下当把柄。”宁衍说着翻过一页书,懒洋洋地道:“何况他本也不想看我好过,更别提研究解药了,皇叔完全是关心则乱,才寄希望于此的。”
“话不能这么说。”宁怀瑾正在书案后看着一份安庆府下属的县衙税收账册,手里的笔还没来得及放下,下意识便反驳道:“万一他真傻呢。”
宁衍忍不住扑哧一乐。
这事儿这几天都快成宁怀瑾的心病了,他心里堵得慌,一提这个就不高兴,偏只有宁衍对宁怀瑾这种新奇情绪有兴趣,总要有事儿没事儿戳他两下才舒服。
宁衍难得看到宁怀瑾这样明晃晃的不讲理,心里觉得好笑,却又不敢明晃晃地表现出来,只能勉强往下压了压唇角,一本正经道:“皇叔说得是,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谁知道三哥是不是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