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江山 完结+番外-第10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宁怀瑾看着宁衍被灯火映亮的侧脸,突然有一种非常微妙的错觉。
仿佛他跟宁衍正置身于人群之中,在宁衍千万子民的眼皮子底下,借着一件根本遮不住轮廓的大氅互诉爱意。
宁怀瑾被这个想象浑身打了个激灵。
黑暗会滋生许多不明不白的情绪,例如恐惧不安,亦或是自我怀疑。
可相应的,黑暗也会放大许多东西。正如宁怀瑾现在一般,他看着宁衍的侧脸,忽而体会到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满足来。
宁怀瑾曾经不太理解宁衍——在那些他并不清楚宁衍心意的日子里,宁衍的试探小心又谨慎,且极其容易满足。哪怕是一些无伤大雅的琐碎小事,也能让他开怀许久。
甚至于宁衍曾经亲口与他说过,许多时候,宁怀瑾甚至什么都不必做,他只要能在议事的时候稍稍撇开目光就看见宁怀瑾坐在旁边,便已经心满意足,觉得很甜蜜了。
宁怀瑾起初一直觉得,他这样的“喜欢”未免有些卑微,在暗地里琢磨了好几次,心说要怎么扭转一下他的看法,好让他喜欢得“大胆”一点。
然而直至此时,在这个再普通不过的民居深巷内,宁怀瑾却福至心灵,忽而体会到了宁衍说的那种“心满意足”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那一点都不卑微,宁怀瑾忽然想。
那是情之所至,是顺理成章,是眼里心里装不下的爱慕和喜欢,是不受控的想要接近。
正文 “我又为什么拦着你?”
在京城,寻常百姓人家过除夕,大多是在腊月二十九中午便早早在门口贴上对联福字,用作“封门”。
一般来说,若无特别大的意外,封了门之后,百姓们便不再出门,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凑在家里一同守岁,取个安稳团圆的意头。等到守过了夜,等到第二日清早,才会出门走街串巷,在各家亲戚中走一圈。
可南阳却不是这样。
南阳府临近南方,习俗上也更加侧重江南一脉。除夕夜百姓们并不一味地拘在家里,而是拖家带口地出来买灯看戏,只等着子时一过,便去烧城隍庙的第一炷头香。
也正是因为如此,除夕夜里,南阳北城的灯市极其热闹,俨然能比得上京中的上元节。
这普天之下,只数安稳度日的百姓们最为豁达,信阳城那头战火纷飞,军队日日枕戈待旦,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不下二十余场。
但只要战火一天没烧到后头来,这些城内的百姓还是愿意好好过年的。
西城的夜市灯火通明,巴掌大点的小摊亲亲热热地挤在主路两旁,摊位一角的烛灯台在寒冬中燃得正烈,长长的几排连在一起,延绵成了一条望不见尽头的暖色长河。
宁衍紧了紧握着宁怀瑾的手,忐忑地侧头看了他一眼。
宁怀瑾察觉到了他一瞬间的动摇和不安,但或许是宁怀瑾留恋方才那样好的气氛,也或许是什么别的已经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于是他沉默了片刻,没有放开宁衍,而是反握住了他的手。
这样默许而纵容的态度显然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信号,宁衍脸上的笑意顿时扩大,他笑得眉眼弯弯,这满街的灯火中,有一缕恰好落进他的眼中,将这缕笑意映照得闪闪发光。
“我听说,灯市上有许多新鲜玩意。”宁衍说:“往日在京城不得闲,今日可要好好玩耍才是。”
“好。”宁怀瑾笑了笑,温声说:“那今日就玩得痛快些。”
南阳城修得方方正正,西城尤其如此。西城一共三条主路,主路间各自用两条小路相连,逛起来倒是方便。
主路两侧大多都是店面铺子,除了几家古玩店关了门之外,大部分都还开着,想趁着年末再拉两单生意。
各家食肆酒楼的更是早早在店铺门外支了茶水摊子,用来卖些小模小样的便宜点心。
宁衍这些年来出宫的次数不多,每逢大节大庆更是要从早忙到晚,别说是逛夜市,哪怕是偷溜出宫也难得很。
宁怀瑾比他见识多些,但也没在除夕这样的大日子出来逛过,一时间俩人都新鲜的很,见什么都觉得有趣味。
宁衍拉着宁怀瑾在人群里左挤右挤,滑得像条刚捞出来的泥鳅,好在宁怀瑾身手矫健,脚步就地一转,愣是从一个被孩童围起来的糖葫芦小贩旁边擦身而过,好悬没撞在人家的稻草垛子上。
宁怀瑾刚才找回平衡,就觉得面前的宁衍已经停了下来。
“这糖人多少钱一个?”宁衍站在一个糖人摊子前,探着头往里看着,问道:“什么花样都能画吗?”
“能。”摊后的干瘦男人放下手里画到一半的糖人,擦了擦手,抬起头说道:“二十文一个。”
男人大约是看宁衍周身贵气,料想他是谁家的富家公子,于是忙搓了搓手,有些局促地说:“公子是想要个什么花样?龟蛇虎豹,十二生肖,我这都能画。”
糖人摊子和甜水铺子向来是孩童青睐之处,这摊子前面围了一群半大孩子,原本正眼巴巴地瞅着老板手里那头俨然要成型的猛虎,谁知眼瞅着虎没画成,倒乍然遇见宁衍这么个“拦路虎”,登时不开心起来,一群小豆丁齐刷刷地转过头,皆对宁衍怒目而视。
宁怀瑾被看得浑身不自在,颇有跟小孩子抢糖吃的感觉,不由得扯了扯宁衍的手,想劝劝他。
“我看前头的甜水圆子不错,闻着香甜,不如去那略坐坐吧。”宁怀瑾说。
宁衍还没说话,那画糖人的干瘦男子却怕跑了生意,忙道:“公子,我这什么都能画,若是木牌上没有您喜欢的,您指定个花样来,我也能画。”
“那感情好。”宁衍来了兴趣,眼珠一转,指着身边的宁怀瑾说:“就画个他,画得精细些,若画得有六分像,我给你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可赶得上寻常人家几个月的家用了。男人顿时来了劲头,生怕宁衍反悔似的,手脚麻利地抹干净瓷板,舀了一勺熬好的糖浆出来。
宁怀瑾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那男人已经飞速地看了他两眼,低头画了起来。
宁衍想一出是一出,宁怀瑾只能被迫站在一堆半大孩子中央接受视线的洗礼,整个人尴尬成一块木头石雕,眼神上下乱飘。
“怕什么。”宁衍意有所指地笑道:“怀瑾可是最擅长跟孩子打交道的了。”
宁怀瑾:“……”
这些日子以来,恭亲王渐渐也在宁衍出其不意的“调戏”中修炼了几分口齿本事,闻言也没露怯,干脆笑着“回敬”道:“因为小孩子都心思单纯得很,大人只要多担待几分便是了。”
宁衍打蛇随棍上,非但不以为耻,反而不依不饶起来,又往宁怀瑾身边凑了凑。
“如此看来,规矩这种东西还是从小立足的好。”宁衍在大氅下捏了捏宁怀瑾的手,接着说道:“否则就容易长成‘大逆不道’的小东西。”
——这孩子!
恭亲王的功夫修炼不到家,一个回合便直接败下阵来。
“大逆不道的小东西”大获全胜,从摊贩手里接过糖人,笑着在宁怀瑾面前转了一圈。
“捏得还挺像的。”宁衍说着丢给那摊主两块散碎银子,在宁怀瑾忍无可忍之前将他拉离了那块是非之地。
宁怀瑾一直走出半条街去,才从那种跟“小孩子抢糖吃”的尴尬中缓过来。
他侧头看了看宁衍,只见对方跟那些举着糖人邀功的小孩子也没什么两样,正美滋滋地拿着对着烛火,欣赏他的“战利品”。
凭心而论,那摊主手艺确实不错,画出来的糖人居然与他有个七八分像,连腰带的纹路都用钢尺压了出来。
只是自己看自己的糖人未免有些微妙,宁怀瑾看了两眼就移开目光,有些生硬地扯了扯宁衍的手。
“我就在这。”宁怀瑾显然不太习惯说这样的肉麻话,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自然:“你看我就行了,看什么糖人。”
宁衍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骤然欢喜起来,眼神夸张地打量了宁怀瑾一圈,点了点头。
“确实。”宁衍说:“有真人在此,糖人实在逊色。”
但饶是他这样说着,还是将手里的糖人好好地交给了身后跟着的十里,嘱咐对方好好收着,千万别弄碎了。
宁衍身份不一般,出门在外也不免事事小心,虽说他俩说是出来吃喝玩耍,但也不能完全失了分寸。
是以街边的小吃虽然买了七八样,但宁衍一样都没往嘴里送,倒是宁怀瑾最后被街边的一家豆花勾起了馋虫,坐下略喝了半碗。
宁怀瑾既然先动了筷子,宁衍也没端着,借着他的碗略尝了一口,也算是出来“吃喝”一顿了。
西城主路尽头刚入夜时就搭好了戏台子,锣点鼓声响了大半个晚上,一直也没停过。但那头人太多,宁衍和宁怀瑾都不是爱在人堆里挤来挤去的人,于是也没去凑那个热闹,在豆花摊上又坐了一会儿,便站起身来,往灯市深处走去。
他俩人溜溜达达,逛得怡然自得,看见什么都驻足看上一会儿,等到三条街逛完,差不多也到了子时。
等到宁衍和宁怀瑾走到北城的城隍庙时,庙门口已经乌泱泱围了好几圈的人,只等着开年炮仗一放,冲进去烧个头香,好讨个吉利。
宁衍和宁怀瑾没去跟平民百姓抢这点彩头,而是站在人群最外头,慢悠悠地顺着人群往里走,比起前面那些争破头的善男信女,简直闲适得不像话。
“怀瑾今天倒没有说些什么这不合规矩,那不合体统的话。”宁衍在城隍庙门口领了一炷略有些寒酸的香,凑到宁怀瑾耳边小声道:“怎么这样好脾气了?”
毕竟身为帝王,只能拜天拜地拜祖宗,偷偷跑来夜市拜个地方城隍,说出去实在不好听。
宁衍原本以为宁怀瑾会拦着他,谁知他今日像是转了性子,竟然一路上都没说什么,任由他玩耍胡闹。
宁怀瑾闻言偏过头瞥了他一眼,说道:“怎么,你想让我现在说教你?那也不是——”
“还是算了。”宁衍立马讨饶:“我只是……只是有点不太习惯。”
“你想来看看红尘人间,看看这平民间都是怎么过日子的,这很好。”宁怀瑾低声说:“何况高位者也不全是钢筋铁骨的高台神像,你既然想做一晚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尝尝不守规矩束缚的日子,我又为什么拦着你?”
正文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城隍庙内人头攒动,两个身着道袍的小道士站在二门处,迎来送往,适时送上几句祝福话,讨个吉利的彩头。
宁怀瑾用一点散碎银子从门口简陋的小摊上买了一份蜡烛元宝,用粗糙的纸袋捧在手里,跟着融入了人群中。
南阳府的城隍庙地方不大,前后一共三进,窄窄的一条路,左右两边厢房门大开着,供奉着些宁怀瑾认不出名目的地方神明。
内进院里的大铜炉中燃着香火元宝,纸钱燃烧的味道与殿中的檀香味混在一起,是一种很容易让人感到安宁的气息。
来烧香的除了平头百姓,还有南阳府内的世家和富商,是以宁衍和宁怀瑾两人走在庙里也不算十分显眼,少有人注意到他俩。
“将生活寄托于美好愿景上,是人之长情。”宁衍站在一排排的铁钎架子前,从宁怀瑾手里抽出一对小臂长的蜡烛,就着旁边的长明灯点燃了。
红烛的内芯上沾了长明灯下层的火油,被灯芯一舔便燃了起来,火苗从蜡烛上窜高些许,看起来红红火火的。
“拜神时,男人们求升官发财,女人们求多子多福。”宁衍将蜡烛插在铁钎上,随口说:“那怀瑾想求什么?”
城隍庙历来香火不错,架蜡烛的铁架上积了厚厚一层蜡油,宁衍没找好着力的方向,手里的蜡烛骤然一歪,差点滑落下去。
宁怀瑾怕他烫着手,忙接了一把,替他将蜡烛放好了。
“倒也没什么稀奇的。”宁怀瑾说:“左不过求个平平安安,也就行了。”
这个答案未免太朴素了些,宁衍有些意外,追问道:“再没别的了?”
宁怀瑾擦了擦手上沾染的蜡油,笑着反问道:“你还想听什么别的?”
宁衍哪是能被他问住的人,就算是心里还没想出个正经的,嘴上也会来两句不正经的打趣他两句。
“我还以为,怀瑾会许许愿,愿与我不离不弃,心心相印什么的。”宁衍夸张地叹了口气,作出一副长吁短叹的哀怨神情,说道:“最不济也得是个日日相见吧。”
“现在不已经是了吗。”宁怀瑾说。
宁怀瑾的声音很平静,但听起来又不显得冷淡。正如秋叶落于水面,明明是轻轻浅浅的毫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