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重生]-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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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知礼习惯了官场上话只说三分的弯弯绕绕,如今被他一番直白的回击,先是愣了一愣,随后便是震怒。
他怒而睁大了眼,颤着手指向叶云亭:“好,好!你这些年学得礼义廉耻,都学到了狗肚子里去了?不孝不悌,忤逆父母的孽障!我当年就不该留下你!”
“父亲气糊涂了,我并未上过学,也没人教我礼义廉耻。”叶云亭神情平静:“我有今日,全拜父亲所赐。”
富贵人家的子弟,三岁开蒙,八岁入家学,若再有权势些,十二岁便能入国子监。
齐国公府是上京城里一等一的权贵之家,然而叶云亭身为国公府的大公子,却从未正经上过学,这事说出去怕是都没人相信。
叶云亭当年懵懂,还是奶娘有一回没忍住抹着眼泪同他说国公爷偏心太多。小少爷都请了先生开蒙了,却对大少爷不闻不问。
他那时不懂开蒙是什么意思,只是见奶娘哭得伤心,便想去同父亲说一说,让他给自己也请个先生开蒙,这样奶娘就不会抹眼泪了。结果自然是他被叶知礼训斥了一番。当时他还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只觉得有些失望。倒是回去的路上经过叶妄的院子,无意间听见里头正有人在念《千字文》,起了好奇心趴在墙外偷听,才隐约明白了奶娘为何难过。
许是他天性里就爱读书习字,那一日他听先生在院子里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虽不解其意,却忍不住跟着反反复复地读。那一日先生将《千字文》念了两遍,他便也跟着背了下来。
但他无人教导,自己琢磨不透其中意思,最后忍不住大着胆子,等在先生下学的路上去问他。先生那时听他背了一遍《千字文》,便没有再问他旁的事情,只让他每日天黑之后去他的院子里,亲自教他读书习字。
如此过了几年,他在先生的教导下,才不至于大字不识。
再后来叶妄满了八岁,去了家学。先生自请离府,临走前将许多书籍留给了他,他便日日在院子里看书,也乐得无人搭理。若不是叶知礼为了世子之位将他送入王府冲喜,他也许就此在国公府的偏僻小院里终此一生,也不会有后来这许多事情。
从前他是没得选,但现在,他却不想再困于那狭窄的院子。便是死,也要死在外头的广阔天地里。
叶知礼被他一噎,满口指责便顿了顿,半晌才找回了声音,冷笑道:“你果然在怨恨我,我当年没有看错,你与你母亲一样的冷心薄情!”
边上的殷红叶眼神微闪,推了推他的胳膊,柔声道:“王氏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老爷又何苦再提她。大少爷如今入了王府,不愿与我们亲近,老爷不若随了他的意罢了。”她转脸看着叶云亭:“大少爷可想好了,今日与齐国公府划清关系,日后可就不能后悔了。”
她翘着唇角等着叶云亭的回应。
今日来王府,本就是不是为了什么父子亲情,而是为了世子请封一事。现在叶云亭主动要与国公府划清界限,倒是省了他们不少事。
既然不是国公府的人,那世子之位自然也与他无甚关系。
叶知礼被她这么一提醒,也回过神来。先前他是被叶云亭气昏了头,才忘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你母亲说得没错,你可想清楚了?你既与我这个亲生父亲划清关系,那我这齐国公府的爵位,日后也与你无关。”
“这爵位又何时与我有关过?”见他们终于表露真实目的,叶云亭目露嘲讽:“你们不想给,又何曾问过我想不想要?”
若是可与齐国公府划清关系,这爵位不要也罢。
然而他说得坦荡,旁人却不肯轻易相信。
殷红叶道:“大少爷嘴上说得好听,但这爵位需得嫡长子继承,如今你又有永安王撑腰,谁又敢越过你去?你若是说的是实话,不如写一封请辞书交予我们。”
请辞书,便是继任者自陈德行不配继承爵位,向天子陈情,放弃爵位继承。
从古至今,鲜少有人写过请辞书。便是殷红叶也是话赶话间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法子可以用。
她仰着下巴,目光鄙夷。仿佛叶云亭不写一封请辞书,就是在觊觎爵位一般。
“你们是当本王死了吗?”李凤歧听了这么一会儿,脸色已经难看至极。
他目光森然,依次扫过殷红叶与叶知礼,带着无形的威压:“齐国公,本王念在你是云亭生父的面子上,才敬你几分。但你莫不是真以为自己能在永安王妃面前作威作福?”
“父子之前,尚有君臣。”他倾身向前,冷眸逼视着叶知礼:“齐国公既是臣子,面对本王与王妃,就该执臣子礼。你说本王说得可对?”
叶知礼被他逼视着,攥紧了拳方才没有后退露怯,他面皮抽了抽,勉强笑道:“是臣僭越了。’
李凤歧满意颔首,又道:“至于这爵位之事,律法中自有章程。公候爵位当由嫡长子继承,嫡长子无德或者身亡,方才依次往下。”他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衣袖:“云亭既是嫡长子,又无德行亏损,这爵位自然该当如何便如何。”
“虽然这爵位也无甚稀罕,但该是他的就是他的,他不想要是一回事,你们不想给却是另一回事!”李凤歧声音陡然一沉,带上了森然怒意:“你们若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本王不介意亲自教教你们。”
他目光凌厉,右手自袖中抖出一条赤红长鞭,虽未动作,但那眼神,却分明饱含警告。
叶知礼不料他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地行威胁之事,怎么说他也是朝中一品大员,永安王安敢如此欺辱?!
他咬牙切齿道:“王爷莫要欺人太甚,这事便是闹到陛下面前,我也有话要说。”
李凤歧漫不经心地抚了抚长鞭,轻笑:“哦?李踪到现在都没敢见我,齐国公若是能说服他,我倒是要谢谢你。”
“你、你……”叶知礼哽住,想起他与皇帝早就是不死不休之势,否则也不至于如此目中与人。
知道今日怕是达不成目的,再争论下去吃亏的也只是自己,他一拂袖,起身:“既如此,我等便不在这里碍王爷王妃的眼了,这就告辞!”
说完便怒气冲冲地往厅外行去。
殷红叶见状连忙拉着呆愣的叶妄跟上。
“齐国公慢走,可别摔着。”李凤歧慢悠悠提醒。
叶知礼闻言一个趔趄,稳住身体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王府。
叶妄被母亲拉着跟在后头,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厅中,永安王一扫面上冷戾,正笑吟吟地同叶云亭说着什么。叶云亭低着头,虽然没有笑,神色却很柔和。
他陡然停住脚步,挣开了殷红叶的手。
“这世子之位,我不要。”
殷红叶愕然:“你瞎说什么?”
叶妄摇摇头,后退了一步,神色由迷茫逐渐转为坚定,他又说了一遍:“我不要做世子。我去同他说清楚。”
说完转过身,大步往回跑。
叶云亭正与李凤歧说着话,就见叶妄忽然跑了回来,身量高挑的少年站在厅门之前,目光郎朗看着他:“叶云亭,我有话跟你说。”
李凤歧玩味地看他一眼,又去看叶云亭。
叶云亭迟疑了一瞬,还是走到他面前:“你要说什么?”
“这里不方便说。”叶妄忽然拉住他的胳膊,带着他往厅外跑,直到寻到了个没人的僻静竹林,方才停下来。
一番奔跑,他的气息有些不匀,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吐出的声音却很坚定:“我先前不知道你是因为我才被送来王府的。”
叶云亭垂眸:“这本来也与你无关。”
“但我现在知道了。”叶妄摇摇头:“我不要这世子之位,这本该就是你的。我自己的爵位,我会自己去挣。”
“……”叶云亭无言以对,只能说了一句“那很好”。
“你在王府里,比在国公府里过得好。”叶妄却并不打算就此打住,目光灼灼看着他道:“但男人都喜新厌旧,若是以后你在王府里过得不高兴了,我就接你回去。”说完想起叶云亭大概也不愿意回国公府,又急忙补充道:“不回国公府,你想去哪里去哪里。”
叶云亭失笑:“你不必替我操心这些。”
“我知道你不信,从前我……还有爹娘对你也不好。”叶妄抿唇,极认真地说:“但以后不会了,我不会再让人欺负你,爹娘也不行。”
叶妄今日看着叶云亭一身华服,才越发清晰的意识到,叶云亭以前在国公府里过得是什么日子。
他没法指责爹娘,却又愧对叶云亭,思来想去,唯有自己出人头地,争得爵位功名,才能叫父母放弃争夺爵位的打算。也只有他能强大起来,日后叶云亭在永安王府受了委屈,他才能替他撑腰。
还未长大的少年,想法总是热烈而纯粹。
他满怀期待地想着,等他强大起来,便能在重要的两方人之间,寻到一个平衡点。
叶云亭看透他的想法,目光有些微动容,便没有打破他的天真。他迟疑了一瞬,笑着应了下来:“好。”
叶妄便开心地笑起来,他嘴唇张合数次,想开口叫一声大哥,却到底过于生涩,最后也没能叫出口。只是抿了抿唇道:“那我们说好了,阿青留给你,你替我照顾好它,若是受了委屈,也可叫它给我送信。”
阿青是那只猎隼的名字。
叶云亭目光柔和,还是道“好”。
“那我先走了。”叶妄得了肯定,尚还有些许青涩眉眼间神采飞扬,他后退两步,朝叶云亭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开。
叶云亭看着他的背影,扬起的唇角缓缓落下来。
“没想到歹竹里竟出了颗好笋。”李凤歧转着轮椅,从一头缓缓行来。
“殷夫人将他保护得很好,国公府里很多阴私,都有意避着他。”叶云亭道。
“然后便养出了个傻子。”李凤歧一嗤:“不过傻子也有傻子的好处,也算帮过本王一个忙。”
叶云亭眯起眼,看了看越来越小直至看不清的身影,叹息道:“可惜他怕是要失望了。”
他既上了永安王的船,与国公府、与殷家,迟早是不死不休。
朝堂争斗,权力更迭,从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前几日早朝之上,李凤歧逼着皇帝将殷家次子下了大理寺邢狱,两方便已经结了死仇,算是撕破了脸面。而这不过只是一个开端罢了,永安王的反扑,远不止于此。
叶妄年幼,看不清楚底下的暗潮汹涌,他却看得分明。
从前他只道叶妄性情骄纵顽劣,对他并不亲近。甚至因为双方悬殊差距太大,每每看见他,心情总有些复杂难言,时间长了,便有意无意地疏远他,免得惹上不必要的烦忧。
倒是叶妄,张扬肆意,纯粹天真,不论他如何敷衍应付,他似乎总看不明白。面上瞧着张牙舞爪,实际上却连爪尖都没有露出来。
很多时候,叶云亭不是看不出来他的意思,而是故作不懂。只因不愿意与他有太深的牵扯,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可今日听他一番话,却又心生不忍。
叶云亭将从前两人相处说与李凤歧听:“你说我是不是太过冷漠了?”
李凤歧瞧着他,眉梢高高挑起:“我看你是太过心软。不过区区几句话,就叫你愧疚了?”
叶云亭面露无奈,推着他往正院走去:“罢了,现在想这些也无用。我与他,可能注定兄弟缘浅吧。”
第25章 冲喜第25天 你在暗示什么?(一更)
李凤歧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叶云亭心肠太软; 既担心与叶妄有了牵扯,平惹烦忧。但真正面对叶妄时,又愧疚于对方的赤诚; 觉得愧对了这一份真心。
然而这世上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缘分之说不过是因为没有竭尽全力,于是只能将之归结于无缘。
若是换成他; 有缘无缘,全看他是否愿意。
但这到底是他与叶妄之间的事情; 李凤歧便没有多加置喙。叶妄一看便是个不省心的,若真让叶云亭对他上了心,怕是还还要分去不少注意力。
于是他理所当然地选择了缄默。
两人一路无话回了正院,叶云亭与李凤歧在书房门前分别。自李凤歧露面之后,各路官员的书信拜帖不断; 他常常在书房里一待就是半日。叶云亭自觉避嫌; 每次都只在门口便止步。
但这回李凤歧却唤住了他:“大公子一同进来吧; 忽然想起有些事情需同你商议。”
叶云亭身影一顿,眼神有些许疑惑,却还是随他进了书房。
这不是他第一次进李凤歧的书房; 但上回匆忙,又是夜里; 他根本没来及仔细打量; 今日才有机会仔细观察。
李凤歧的书房里有两面墙都放著书籍; 绝大多数都是兵书。剩下一面墙则用于悬挂武器,刀枪剑戟皆有,悬挂于墙上,闪着锋锐冷光。
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