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空念-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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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姜泊笙的右手旧伤泛起寒意,又冷又疼。他艰难的抬起手摸了摸身旁的海棠枝干,像是在自言自语,“又下雨了啊,孟……”
……孟槐序。
他似乎已经忘了当初毁了自己的冰冷剑锋,唯独记着雨后那双温热的手。
而那点温暖也已经骨销泥中,黄泉碧落无寻处。
·
晏别冒着风雪到达七星郡已经是半个月后了,他行李不多,那袋钱在路上都散给了沿途难民,包袱里除了换洗衣物就剩一堆他捡来的石头。
给他登记的伍长嫌他年纪太小,晏别靠着跟舅舅练的一点拳脚才勉强过关。又说他这名字寓意不好,上战场的都忌讳离别。本来他这名字就是随口取的,索性改了也好。
漠北苦寒,他又是寒冬生的,便给自己改名重寒。
晏重寒。
晏重寒个头不够本来被分在炎风营当伙头兵,但他一心要上前线,而且做饭过于难吃,离火军赤羽营的副尉就把他要到了轸阳去。
副尉年纪也不大,才二十出头,名唤张奉。
张奉带着他在营里转了一圈,交代了日常巡防任务,又在军营的大通铺里给他腾了个两尺宽的地儿,就算是晏重寒的住处了。
伙头兵不用上战场拼命,一个月军饷只有五十个铜板,晏重寒算了算,不如上前线去,干一个月就有一两银子,是伙头兵的两倍。
汴京最便宜的破院子都要三十两银子,何况他答应了舅舅要修个大屋,私心还想攒钱成家,怎么算都要先存个二百两,那得拼十七年的命,晏重寒拿树枝划了划,躺在沙地上哀叹,看来得三十岁才能娶到媳妇了。
刚开始这段时间晏重寒适应得还不错,张奉偶尔也来照看他一下,到后面饭吃不着热的,大通铺也挤不上,喝米汤枕石板,兵痞子们看他有胡人血统又是个中庸就都欺负他。
“怎么,不服?”
晏重寒吐出嘴里的泥沙,从地上爬起来冷冷地看着面前几个天乾,为首的叫做冯刺,人如其名,是个欺软怕硬的刺头。
冯刺见他站起来,伸出手去戳他肩膀,“是不是不服气啊小东西?”
晏重寒没说话,冯刺见他皱起眉头盯着自己的手,瘦得突兀的眉骨下那双蓝眼睛弧度太过凌厉,让他想到大雪天里的狼,饥饿虚弱,却往往会匍匐着等待一击毙命。
冯刺被看得不太舒服,忍下心里莫名的惊惧,这小子才他肩膀高,还有什么能耐,他狠狠地又推了晏重寒一把。
“狗眼睛这么凶啊,想单挑吗?”
晏重寒被他推得一踉跄,就算这几个人不合伙揍他,单挑也要吃亏的,他本就不打算跟这群窝里横的人逞英雄,转身拍拍屁股离开了。
“你要那铺位就给你,话这么多。”
虽然启周开化兼容,以才德任职位。但在军队里难免会更推崇天乾,对中庸颇有歧视。尤其在没有战功的普通士兵里,仗着自己是天乾作威作福的屡见不鲜。
有军法压着他们也不敢太过分,不过晏重寒没忍多久,就等到了严戈来巡营。
严戈确实年纪小,但是已经很高了,身量远看着唬人,走近看脸上还稚气未脱,绷着表情看起来颇为严肃,又有点故作老成的好笑,像个硬生生掰扯成大人模样的小少年。
晏重寒还没长个儿,站在队伍最边上盯着他,暗地里想要怎么才能长这么高呢,回头得悄悄打听下将军是吃什么长的,但他转念又反应过来,总归不会是米汤,现在肚子可真饿。
不知道是不是晏重寒眼神太直白,严戈突然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胡人?”少年将军声音已经颇具威严。
晏重寒高眉深目,尤其是那双眼睛瞳色奇异,外周灰蓝,中央又带着圈浅棕,像岚雪湖的落日,放人群里也很是显眼。
晏重寒只愣了片刻便大声回答:“回将军,我娘是苏塔族人。”
苏塔族一脉很早就南下脱离了胡虏,祖辈已经适应了在启周生活,他因为这个没少被排挤,不过离火军营里也有好些胡人,大多是被乌旦骑兵欺辱过的启周子民所生。
严戈看着他,又问:“你叫什么?”
“晏重寒。”
听到这个姓,严戈忍不住又多审视了他几眼,突然皱起眉头:“晏长风是你什么人?”
晏重寒实话实说:“回将军,是我父亲。”
挨着他站的众人闻言皆心里一惊,之前天天欺负他的几个忍不住心里犯嘀咕:他父亲居然是晏长风!启周四域里昭西域青龙守,域守的公子做什么想不开从昭西跑来漠北当兵?平时挨揍也不吭声啊,怎么还是晏长风的儿子了。不过晏长风是启周闻名的风流客,都知道他子嗣多,估计这小子也不受宠。
严戈停顿了下,走到他面前问:“怕死吗?”
晏重寒老实回答:“怕。”
“但是更怕饿肚子。”他又添了句。
严戈点点头,转过身去巡视别处了。
晏重寒看着他背影咽了口唾沫,有点懊恼自己没答好,又有点埋怨晏长风的名声,觉得爹娘都挺坑的,白白错失了机遇。
但他没难过多久,在训练结束后,严戈手下副将厉绍就过来让他收拾好东西,策马去了位于风月关的主帐营地。
晏重寒刚混到严戈亲卫队,眼看着军饷又涨了点,也攒到了十两银子,摆脱了米汤才几个月,就被严戈收拾着扔去了坦纳草原深处,乌旦部的老巢。
·
汴京仲夏时节的太阳又烈又燥。
孟棠时反常睡过了头,他从小读书习武一直很准时,今天却突然头昏脑胀起不来,像是病了。
下人急忙请来了大夫,孟棠时迷迷糊糊感觉到大夫给他诊了脉又摸了摸他额头,他还强撑着睁了下眼。
“公子今年多少岁了?”大夫问旁边的小厮,听到小厮答十五岁,他便点点头了然笑道∶“这可不是风寒,该是承蒙天启了啊。”
大夫一边麻利地收拾东西一边叮嘱道∶“好好休息几天吧,忌寒凉荤腥。你们公子想拜哪座神庙就赶紧差人去拜拜。”
天启化乾坤,神泽沐万民。
天乾迅猛好斗,坤泽聪慧敏锐,中庸隐忍坚韧,各有所长也因人而异。但启周子民崇尚坚贞不渝的爱情,所以天命契合的天乾和坤泽就更受喜爱。
启周的两大神庙香火不绝,乾化神君前身乃是启周征战四方的开国帝王李鼎,相传他和爱人翟钟相伴一生,感获神恩得子孙,后翟钟也被世人奉为泽荒仙长。
小厮哎呀一声,苦笑道∶“完了,我们公子什么都不想拜。”
大夫摸着胡子疑惑道∶“这是好事啊……”
孟棠时终于撑不住,彻底昏睡过去。
他只想做个中庸,不喜欢喝药也讨厌引香的干扰,而最让他厌恶的是天乾和坤泽的百年缔约,听起来美好浪漫,可内在却带着种不可更改的宣判感。他的父亲和爹也定了缔约,却又似乎只是多了这层联系的两个陌生人。
他讨厌着自己控制不了的一切。
再次醒来时,姜泊笙在他床边坐着,空气里似乎有一股清香。
“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姜泊笙见他醒了,柔声问。
孟棠时看着他眼里明显的担忧,他觉得姜泊笙好像在不知不觉里变了很多,他曾经眼睛里从来没过这么多东西。
姜泊笙看他不说话,就给他掖了掖被子:“再休息一会儿吧。”然后出门去唤人准备了几个清淡的菜。
孟棠时挣扎着想起身,随着他的动作空气里那股异香更浓了,他动了动鼻子,似是一种茶叶的味道,是他的引香。
作者有话要说: 私设,引香–信息素(中庸闻不到);缔约–标记;定信–临时标记(咬脖子那种);信笺期–有点类似于情期吧,但是还加了别的设定。
不清楚也没关系,不是很重要,后文也会提,如果我还记得的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四章 赴雪
景兴十八年。
一封青信进了孟府,信上盖着天子御印,是一份请孟棠时入朝任职的文令。
这是孟棠时丁忧期过后的第三封了,李阜一年发一封,前面的都被孟棠时以年纪过小推辞了过去,可二不可三,现在他必须得尽快准备觐见。
太子李绎听闻,第二天就到孟府门口等着。
孟槐序是天子近臣,又因救驾身亡,皇上为此案审查了两年,把案发当值的近卫武官几乎杀了个干净,足以见垂爱之重。等他独子入朝指不定怎么平步青云,在三年孝期刚过,孟府来客便络绎不绝。这两年里孟棠时索性继续闭门不出,一概不见。
李绎刚到门前就被孟府仆从请了进去。
孟棠时正站在厅中恭候他,五年未见,少年身量高了很多,一袭白袍端正挺拔。
李绎在门口顿了顿才慢慢走近他,不管曾经多么亲密,太久不见的人总归是有点陌生的,怕对方有了太多改变,也怕自己心境回不到从前,岁月未知的变数总是悄悄让人渐行渐远。
李绎见他如今这般模样,感慨道:“一别五年有余,棠时背着我们长大了啊。”
“殿下别这么说,我还小呢,”孟棠时行完礼,抬头笑眼弯弯,露出了浅浅的梨涡,一如从前那般,“天天馋泓孚街的糖葫芦。”
李绎笑起来,突然想到以前他们常趁孟槐序不在,差人买糖葫芦回来躲在书架背后吃,滴的地上都是糖渍,然后又一起蹲在地上玩蚂蚁。
那些快乐还恍若昨日,多年未见的疏离突然消散许多,不觉间又和孟棠时恢复了往昔的亲近。
“那你说一声,我就给你送来了,”李绎笑了笑又埋怨道:“你倒是狠心,这五年连我都不见。”
孟棠时低下头,伸手去拉李绎衣袖,是曾经熟悉的撒娇动作,他轻轻晃了晃李绎袖子,拿乌眸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讨好道:“殿下可不要误会我,之前生病养了许久,要是把病气过给殿下就不好了。”
孟棠时每次撒娇叫他殿下,都会拖着调子带着点气音,明明犯了错却还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样,柔软又讨巧,让人拿他没办法,有什么气也消了。
李绎一听到他生病,连忙拉着他看了一圈,孟棠时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确实像是大病初愈。
“怎么病的?现在好些了吗?可别落下病根了,回头我差人把宫里的药膳方子给你。”他又想到孟棠时不喜欢喝药,肯定不会老老实实的吃,不放心改口道:“算了,我让他们每天多做一份给你送来。”
孟棠时笑着答应下来,亲自捧茶给他。
李绎接过茶盏,正想再叮嘱几句,突然看到孟棠时右耳上多了颗红痣,很小,但在他光洁的耳骨上十分醒目,似白瓷点血。
承蒙天启后坤泽身上就会多一颗红痣,位置各有不同,大多会在脸上,格外显眼,只有结缔约后才会消散,就算中庸闻不到引香也能够轻易分辨。
孟棠时装作没注意到他的目光,面色如常的接着叙旧,笑问道:“殿下过的可好?”
李绎神色却突然落寞了起来,移开眼看向了别处:“没什么变化,神君也不肯显灵。”
李绎这已经快二十岁了还未承天启,虽然天子李阜自己就是个中庸,但却又不喜中庸,越来越偏爱已成为天乾的四皇子李维。
这些年李绎都快把乾化神君庙的门槛塌破了,孟棠时以前也陪他偷偷去过,但孟棠时一直不信这些,还常怂恿他换一个,去拜泽荒仙长试试,以后做第二个珩武帝。
闻言孟棠时安慰道:“信笺期喝药多麻烦啊,中庸才是稳妥安和,平气之兆。”
在乾坤定约前,坤泽会有笺期,而结了缔约后,天乾就会有信期。信笺期会心绪起伏神智不稳,没有伴侣安抚就只能靠汤药调理。
李绎却没有应,转头定定地看着他:“不算麻烦,我就是想做天乾。”
孟棠时心中一动,依旧在笑,但眼神已经敛了意,他眨眨眼,看着李绎温声说:“那就祝愿殿下早日心愿得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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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春末,花褪残红。
辰时刚过,孟棠时又被宣入宫,之前天子召了他几次问话,考察过功课又赐了封赏,这一次极可能是要他任职了。
过重门时,有塔铃声随风传来,悠远空灵。
孟棠时抬头,红墙上可以看到天边一勾弦月,远处的十方塔罩在清晖里,孤高寂冷,塔刹衔宝珠,周身森严庄重,传说中可号令四域的天子牙璋就镇于塔下。
在夜色中,是错落宫殿里的一分清寂肃穆。
内侍过来接引他入殿,李阜正在叩仙台与国师清谈打坐,传言不假,他这些年越发热衷于寻仙问道,尤其在意命理之事。
这位国师和孟棠时父亲一样也是永延年为官的前朝遗臣,道号西楼,鬓发花白,身形清癯干瘦,双眼蕴含一点精光,看起来颇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