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媚玉堂-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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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嬛虽觉永王生得好看,但两回见面,永王那过于亲近关怀的举止却总叫人心里不踏实,巴不得他放人,当即拜谢告退。
出了抱厦没走几步,迎面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剑眉修目,深邃湛然,瘦削的轮廓带出几分清冷,宽肩劲腰英姿勃发,身上一袭茶色锦衣质地绝佳,头顶上乌金冠束发,更见精神抖擞,不是曾客居府里养伤的晏平是谁?
这相逢完全在意料之外,玉嬛愕然之下,脚步微顿。
对面的梁靖也面露诧异。
他知道今日玉嬛会来赴宴,不过男女宾客隔湖而坐,原本不会碰见,谁知她竟会从永王歇息的抱厦出来?那么方才被永王亲昵抚摸发髻的人,也就是她?
梁靖的目光不由在她身上凝了一瞬。
盛夏时节天光明亮,她为这寿宴特地打扮过,衣衫襦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窈窕身段,精致刺绣的一支海棠缠在腰间,半臂之外披了件薄纱,罩住里头娇艳的海棠红,婉转内蕴。满头青丝挽起,珠钗垂在耳畔柔润生光,堆纱宫花嵌在发间,更添轻盈。
比起在府里时的娇憨率性,她这会儿眉目收敛,反而有婉转内秀之姿。
一瞬间,有种酸溜溜的感觉涌上心头。
梁靖下意识地想,难不成她又被永王那副皮囊给迷惑了?
前世一面之缘,她铁了心留在永王身边,婉言谢绝他的好意,那样短暂的会面,当然摸不清彼此心性。这回他抢先打乱永王的图谋,在谢府跟她相处月余,融洽和睦,算是看到了她七分性情。结果短短几日没见,她就又到了永王跟前!
这傻姑娘,知不知道里头那人是条藏着信子的毒蛇?
梁靖心里大不是滋味。
然而众目睽睽,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回魏州没两天,理应不认识谢家姑娘。遂只将清冷的目光瞥了玉嬛一眼,眉峰微挑,不待她开口便目不斜视地走过,脚步半点都没缓,衣袖都似带着风。
玉嬛檀口微张,愣在当场。
他竟然装不认识?迎面撞见,彼此容貌都看得清楚,他竟装不认识!
她好心救下的,竟是这么一条白眼狼?
……
走出抱厦老远,玉嬛心里仍觉得愤愤不平。
她不是没揣测过梁靖的身份,那样出众的身手和缜密心思,既然掺和进太子和永王的恩怨,身份必然不会太低。是以他乍然出现在梁府,她诧异过后,也算是能想通,结果……他竟然装不认识!
她好心照顾那么久,送了那么些美食,他居然这般待她!
一想到刚才目不斜视的擦肩而过,玉嬛就觉得气愤,鼓嘟着嘴,狠狠踢开路旁石子。
石子滚了一段便被人踩住,梁章拦路纨绔似的,双手叉在腰间,笑眯眯看她。
“谢玉嬛——”梁章又将那枚石子踢回来,“巧啊,又碰见了。”
她是来他府上赴宴的,能不巧吗?
玉嬛暗自腹诽,却还是行礼,“梁公子。”
梁章倒没那么多虚礼,盛夏天气暑热,哪怕路旁树荫深浓,吹过来的风却是热乎乎的,他不知做了什么,额头渗出了层薄汗,往抱厦那边指了指,道:“抱厦里歇着的是永王殿下,你去那边做什么?”
“殿下有事召见才去了一趟。对了,上回那份碑文的银钱,我按当初你出的价钱叫人送到府上,想必已送到了?”
梁章皱眉揶揄,“那么点小事,你记得倒是清楚。”
玉嬛抿着唇笑了下。
斑驳树荫被风揉碎,她白嫩的脸颊上有细碎的光影,明眸皓齿,顾盼生姿。
这笑靥曾翻来覆去,在心头挥之不去,此刻瞧着,梁章仍觉一阵恍然。
然而祖母的话却是明明白白的,他自垂头笑了笑,趁着周遭没旁人,低声道:“这话或许唐突,不过——你的婚事当真有眉目了?”见玉嬛懵然点头,眼底掠过失望,沉默了一瞬,道:“其实,你留在魏州多好。”
这话里,多少藏着惋惜的意思。
玉嬛见惯了梁章顽劣的姿态,陡然这般一本正经,反而不太适应。遂只一笑,道:“哪儿的水土都能养人,南边也很好。说起来,今日来的宾客,你都认识么?”
“大半认识,都是府里常来往的。”
玉嬛迟疑了下,回身指着抱厦,“刚才有人去拜见永王殿下,那位的身份,你知道吗?”
梁章随她所指看向抱厦,树枝游廊挡着看不清,又往近处走,借着敞开的窗扇往里瞧。
隔着一带树影,里头永王端坐在椅中,旁边那人站着,身姿挺拔。
梁章当即便笑了,“你说他呀,那肯定认识。”
“是谁?”玉嬛目光微紧。
梁章犹自望着抱厦,屈指敲着栏杆,“咱们魏州有名的青年才俊,十七岁中进士,放着好好的官不当,却跑去军中吃苦受累,还立了不少功劳的小将军。这样与众不同的人还能是谁?当然是咱们府上那位我行我素的二哥啊!”
他回过头来,神情里竟有点与有荣焉的味道。
玉嬛听他啰嗦了一堆,几乎瞠目结舌,“他是……你二哥?”
“嗯,前几日回来的,难怪你不认识。”梁章看她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他招你了?”
“没,没有。”玉嬛赶紧掩饰,“就是刚才出来时碰见,觉得有点眼熟,好奇问问。”说罢,怕被梁章看出破绽,赶紧辞别,回女眷的宴席去。
梁章目送她离开,在树下站了半晌,才叹口气走了。
……
一整个后晌,玉嬛都心不在焉,脑海里晃来晃去全是梁靖的影子。
她猜过许多可能,连他是太子属官,窥得永王打算后到魏州阻挠这种不着边际的都想过,却万万没料到,那“晏平”竟然会是梁靖。
武安侯府梁元绍的二公子,梁章他哥,魏州城里让人如雷贯耳的梁靖!
听梁章那意思,他显然不知道梁靖四月里就已回魏州的事。
隐瞒身份,隔着几条街不回自家府里养伤,却假托晏平的身份藏在谢家,化解了秦骁的刺杀,又绑架秦春罗母女,这会儿装模作样地公然回府,他到底在筹划什么?
先前还跟她讲茂州风物,害得她信以为真。
他哪是茂州人氏,不过是曾在茂州从军历练罢了!
这个臭骗子。
玉嬛简直想咬牙跺脚,偏巧身在梁老夫人的宴席上,还不能表露,只能强行按捺。
回到府里,顾不得回东跨院歇息喝茶,径直奔客院而去。
曳地的裙角被她轻轻提着,疾步行走时如云翻滚,石榴几乎跟不上她的脚步,在后面小跑,“姑娘你慢点,留意脚下,当心别摔着……”
前面玉嬛仿若未闻,到了客院,一把掀开院门。
梁靖辞别后,许婆婆早就回正院去了,只剩洒扫的丫鬟仆妇。
那架紫藤开到尾巴,只剩绿叶密密层层,一抬眼,仿佛还能看到梁靖站在檐下,重伤虚弱的模样。屋门紧紧掩着,她冲进去,先前买给梁靖的两套衣裳仍叠整齐了放在床榻,纤尘不染。她心里气闷极了,伸手在那衣裳砸了一拳。
玉嬛觉得自己简直是个被人骗着玩的小傻子。
那梁靖……简直可恶!
她气鼓鼓地瞪着衣裳,恨不得拿目光在上面烧出一堆破洞来,又吩咐,“石榴,拿包袱来!”待包袱拿来,将那两件衣服丢进去,包好了挂在门口的梁上,而后叫人锁了屋门。
院里风吹过,那包袱孤零零地吊在门前,好似在荡秋千。
作者有话要说: 给小满递个小皮鞭,打他吧~!2333333
第22章 第22章
当天夜晚,梁靖潜回谢府,探查周遭有无异动。进了谢家后院,双脚却不听使唤,忍不住便往那座住了月余的客院去。谢家虽有护院,论身手警觉却比他差了太多,是以一路摸着暗影进去,也无人察觉。
结果越过院墙,梁靖就愣住了。
客院屋门紧锁,因里头没人住,便没安排值夜的婆子丫鬟,整个院子安静空荡。
明月高悬在半空,将满院情形照得分明——屋檐下,一个简单的包裹被吊在横梁上,里头装的应是轻软之物,偶尔随风微晃。站在甬道看过去,活像是在城楼吊起来示众的犯人,显眼又猖狂。
包袱里装的是什么,显而易见。
梁靖看了片刻,皱了皱眉,深沉的眼底却掠过笑意。
看来她是生气了,不然以她这般待嫁的年纪,哪会做这般幼稚无聊的泄愤之事?
不过也怪他考虑不周,先前藏身谢府,不得不隐瞒身份,之后琐事缠身,全副心思扑在永王那里,没找着合适的机会跟她说明白。原想着了结手头的事后光明正大地登门,结果府里猝不及防地碰见,竟闹出这么个大误会。
梁靖悄然站了片刻,走到跟前,见屋门的铜锁牢固,便翻窗而入。
月光柔亮,他磨墨铺纸,写了个简短的纸条,而后翻窗出去,放在包袱里,露出点纸条的痕迹。
次日玉嬛从后院散心归来,顺道过去瞅了瞅,一眼便见到素白纸笺。
抽出来瞧,上面银钩铁划,写着六个字。
“莫生气,易伤身。”
玉嬛瞪着那六个字,又好气又好笑,一时间哭笑不得,只恨恨跺脚。
……
几条街外的梁府,寿宴当日的盛况过后,气氛仍旧热闹。
梁元绍夫妇一门心思要定下跟沈柔华的婚事,梁靖却没半分兴致,死倔着不肯去沈家。
因秦骁的许多口供尚未查实,梁靖肩上担子不轻,也没能抽出空去谢家正经拜访,只管借了拜访师友的名头,忙着深挖蛛丝马迹,陆续搜罗证据。
而奉命回京请示太子旨意的陈九,也悄然潜回了魏州。
正是傍晚,魏州城一座酒楼不起眼的雅间里,梁靖靠窗而坐,外面一棵老槐葳蕤浓绿。
他的手中是斟满的酒杯,送到鼻端闻了闻,香味不算醇厚绵长,甚至略嫌寡淡,然而只消入喉,那辛烈味道便能烧入腹中——那是他在军中最爱喝的酒,陪着他沙场征伐,取过万千敌军的性命。
陈九站在隐蔽角落,低声禀报。
“……秦骁官居四品,刺杀的又是谢家的人,事关重大,皇上必会亲自过问。若秦骁立马反口,永王如今就在魏州,定会毁了许多证据,到时就算案子审结,有两位贵妃在,皇上未必不会疑心。殿下的意思是按您的打算,顺水推舟。”
顺水推舟么?
梁靖举杯饮下烈酒,目光冷凝。
那便是要秦骁遂了永王的意,先供出东宫。届时永王没了戒备,呈报案情后放心回京,东宫赶在尘埃落定之前,设法在逆境里翻案,既可撇清干系,还能揭出永王栽赃诬陷的歹毒用心,事半功倍。
这般裁决,正合梁靖心意。
遂跟陈九分派了后面的事,借着骑马游猎的机会,去了趟秦骁所在的清丰府。
没过两日,端午刺杀的案子就有了眉目。
永王召集梁元辅和随行的刑部官员当堂审问,秦骁的嘴巴也总算被撬开,供认他是受了东宫太子的指使,暗中刺杀谢鸿。永王随即写了奏报送呈御览,又写了秦骁的供状,令他签字画押,派人拿囚车回京城。
消息递到谢家,谢鸿沉默不语,玉嬛也是满头雾水。
这结果看着顺理成章,但真摆到跟前,却还是让人觉得不踏实,哪里不对劲似的。
来不及细细琢磨,永王身边那位长史便不请自来,登门拜访,送了份请帖,说六月十七那日,王爷会在城外的息园设宴散心,邀谢鸿带夫人和玉嬛前往。
王府长史官居四品,又是皇家门下,身份不低,他亲自送请帖,自是看重的意思。
谢鸿忙接了,到了十七那日,带妻女出城。
结果到息园外时,一家人却面面相觑,甚为意外。
……
息园在魏州城南三十里处,周遭依山傍水,峰峦叠嶂。
园子坐落在山脚,依着山势蔓延而上,门前是蜿蜒而过的丽金河。这一带河槽宽敞,地势平坦,河水流得也平缓,水波粼粼间长着几丛芦苇,有野鸭出没。
河面上,一座五孔的拱桥衔接东西,过了桥便是息园的正门。
谢鸿原以为永王设宴,会请魏州城许多高门前去,岂知马车停稳了掀帘一看,息园外安静空荡,除了门房几位老仆,竟不见半个旁人身影?离约定的时辰只剩了一炷香的功夫,按理宾客也都该来了,如此冷清,莫不是永王只请了他一家?
满腹狐疑地下了马车,门房管事便迎了过来。
“谢大人来得果真准时,快往这边请。”说着,躬身引路,满面笑容。
谢鸿一身蟹壳青的锦衣,玉冠挽发,有文人的蕴藉风流之态,亦有为官数年后的端正持重,微微拱了拱手,道:“息园风光奇秀,不知殿下还请了旁人没有?”
“旁人哪有这福气?”管事引着谢家人进去,便叫人关了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