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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梦里什么都有-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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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度假酒店漆着白漆的门栏里头,陈啸之以自己没戴眼镜而模糊的视力,都能看见那些倒塌的楼房。
  他死死地咬住牙关。
  那些浑身血污的男人抬着担架,那担架几乎以慢动作路过陈啸之身边——令陈啸之清楚地看见担架上的人青白色的、扭曲地垂着的手腕,和覆盖于面上的白布。
  那盖住面孔的白布是从酒店床上撕下来的,还带着血和泥污,慢动作一般,一切都模糊着,一绺金色长发从担架上坠落。
  那担架远去,陈啸之沉默如山地走进门栏。
  “……这地方太严重了……”
  有人低声道:“……老实说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的吧……连个地震都有失踪的,海啸都不知道能卷进去多少,但是反正找不到遗体都算失踪……”
  另一个人又说:“……大前年那场苏拉威西的,光失踪都几百人……”
  ……
  ……失踪。
  那个男人走进去,甚至都没有被拦。
  他心里希望疯狂地膨胀,几乎将世界占据,这酒店几乎被夷为平地,海水涌入又被抽出,一来一回的过程中至柔的流体对建筑物造成了不可逆的、彻底至极的伤害。
  棕榈树唯余根桩残存,几乎被连根拔起。
  陈啸之低了下头,接着又朝里走,庭院里一切都被摧毁殆尽,他一脚踩上了什么,低头一看,是一架眼镜。
  总要知道她最后呆的地方怎么样。
  陈啸之拐过一扇雪白的小门,看见一座正对着大海的、塌了一半的房子。
  如春的阳光穿过薄云,落在瓦砾之上。
  那房子应该曾经很美,保存完整的门廊上还悬着天蓝的风铃,只是如今门口花瓶碎得一干二净,鲜花干在地上,污糟一片。
  陈啸之踩过瓦片,试着推了一下门。
  门锁坏了,一推就开,陈啸之鞋底踩进去吱呀一声,木地板上汪着冰冷的海水。
  金黄的阳光穿过天花板的破洞。
  乱糟糟的。皮沙发被水冲得跑到了门边,几张APAPC的会议拉页堆在门口。会客厅角落里一个嫩黄的行李箱,被褪去时的水压挤得碎裂一地。
  几件女孩子的衣裙如抹布般卡在墙角。
  ——陈啸之的背影连动都没动。
  他打量了下周围,伸手推厕所门,厕所门咔一声掉了下来。
  陈啸之笑了下。那一下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探头进厕所瞅了眼,浴室里的浴缸汪满了水,海藻在浴缸里舒展,地上全是洋流经过的痕迹。
  那一瞬间陈啸之嗤嗤地笑了起来——他心想沈昼叶可真会磨人,她何时没有磨过?可是那也没办法,谁让自己忘不掉呢。
  这么惹人爱的姑娘,谁能控制住自己不爱她?
  陈啸之爱到发狂呢。
  五岁时他将友谊与爱交给最好的朋友,十五岁时将男女之爱交给初恋情人,将自己所有能给的好东西都给了她。
  ——自此江河路遥,人世缥缈。
  阳光明淡,大海恢复蔚蓝。
  陈啸之扶着墙笑个没完,觉得沈昼叶实在是太记仇了,然后他转过身,去翻找那片瓦砾。
  整个卧室都塌了方,陈啸之看见自己与她视频时看见的、她床头的那幅画。那幅画被梁柱砸成两半,支棱在废墟间。
  “……”
  陈啸之眼眶赤红,几乎是冲进瓦砾,在徒手朝外刨。
  水泥和砖石一块块滚下去。
  那男人的背影如石岳,手上却全是血,一边挖一边发疯地咳,泪水一颗颗滴上潮湿的水泥块,阳光晒在他破了皮的、灰白的关节上。陈啸之咳嗽了两声。
  下一秒,他碰到了一个不太一样的东西。
  ——触感冰凉滑硬,薄薄的,陈啸之将它从数吨的砖石下拽了出来。
  那瞬间,阳光冰冷地,反射在沈昼叶的iPad上。
  ……她的平板电脑屏幕碎得彻底,布满蛛网。
  而陈啸之将它拽出来这个动作,终于现出了iPad下的床单——雪白的床单上,全是洇开的、开了花一般的血。
  “……”
  那男人怔怔地看着那如攀缘的凌霄花般的血迹。
  阳光和海风吹过。
  陈啸之终于跪在异国他乡的瓦砾上,弓起腰,粗粝地咳了一声。
  下一秒他近乎崩溃地呛咳起来,在那里蜷缩成一团。
  ——像是彻底崩塌的山脉。
  陈啸之只知道自己在流泪,知道风声吹拂着自己的耳畔——就像他十五岁那年和沈昼叶重逢时那般。
  那年的风里,长成一个姑娘的、花朵一般的阿十,踮起脚亲吻他。
  陈啸之:“啊、啊啊——”
  他眼泪不住地往外滚,他睁着眼大哭。
  他看见在水里泡着的血迹。如果有人看到陈啸之,其实会发现,他看上去已经是个死去的人了。
  陈啸之去撬那些沉重的,压着床褥的水泥和砖,发了疯地朝外刨。
  陈啸之一边搬,一边撕心裂肺地哭泣——像是失去了一切的困兽。
  他的血滴在床单上。
  旁边却还放着陈啸之上飞机前给姑娘家买的,他一路背来,自己都几乎不曾碰过的满满当当一袋食品和药物。
  三天后,他双手刨着沾满血的水泥。
  …
  ……
  …………
  而他没注意到的是——
  一块沾染着阳光的小石头,从瓦砾的顶端滚了下来。


第87章 陈啸之死死抱着,失而复得……
  …
  陈啸之颤抖着吐气; 泪水不住地朝外流。
  他连悔恨都无法感知,心中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死去的灰烬,只是觉得心口痛得几乎将自己分成两半。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最懵懂的那句‘以后我的阿十会便宜哪家的臭小子’; 想起自己第一次将沈昼叶拥入怀中。他将沈昼叶抱在臂弯之中; 年少的姑娘温热鼻息碰触着他的脖颈; 犹如温柔的潮汐洋流。
  那是陈啸之在世上所拥有的,唯一的浸透着岁月的美好。
  他失声痛哭,跪在沈昼叶曾睡过的床上,不住以头磕向碎得千疮百孔的瓦砾。
  仿佛只有那点疼痛,才能分散开心尖撕裂般的苦楚。
  他徒手挖了很久; 灿烂的阳光落在染满了血的被褥上; 陈啸之哭得声音都在发抖; 挖得指头都破了皮。
  沈昼叶那台被砸出蛛网的iPad; 就躺在他手边。
  那阳光半点不通人情,陈啸之感受到海风吹着他的面颊; 感受着暌违已久的暖阳柔暖金黄地; 覆盖在他的身上。
  可他几乎是死了。
  他脑子里嗡嗡地响,根本没想过自己的人生没有沈昼叶会是怎样的,沈昼叶是他人生的一株藤蔓,哪怕离他远去,哪怕在过去的二十年内鲜少伴在他的身边,也渗透生长进了他的血与骨。
  她是那样惊艳又如同惊鸿一样的人。
  ……时间总是太少; 太少了。
  短到只有五岁那年的春天,十五岁那年的冬天,还有——还有。
  陈啸之发疯般倒抽着气。
  那甚至已经不能用悔恨形容。陈啸之甚至想杀了自己——那个给他种下了理想的,惊鸿又沉重的女孩,他二十年都没能忘掉的人; 他的承诺与初恋。
  下一秒,一块石头沾着阳光,自废墟的顶端滚了下来。
  吧嗒一声。
  陈啸之粗喘着,沾满了血与灰的手上全是新鲜的破皮,他握着一块压在褥子上的石头,朝外一抽,但是太重了,他没抽动。
  那瞬间,第二块小石子儿滚落。
  陈啸之:“……”
  温柔海风拂过陈啸之乱糟糟的头发,他潮湿痉挛地抽了口气——亚热带炽热的阳光穿过云层,如金雨般淋满海啸过后的废墟,而那断壁残垣理论上不该二次坍塌。
  细小沙土却又沙沙落了下来。
  ……陈啸之迟钝地抬起头。
  刹那间棕榈树在风中摇曳,白鸟掠过灾后天穹,日光犹如创始之初。
  ——在那灿烂的光线中,废墟的顶端,有一个姑娘。
  千万光芒夺目地汇聚在那女孩的身上,留出一个漆黑又锐利的剪影。
  那姑娘像个野孩子,海风吹过她蓬松柔软的长发,裙摆在风中猎猎作响——她浑身带着野蛮生长的味道,光着脚,站在坍塌的屋顶上。
  陈啸之:“……”
  陈啸之脑子里咚的一声,心脏搏动发了疯地敲击着鼓膜。
  那姑娘愣愣地看着他:“……诶?”
  然后姑娘家弯下腰,赤着脚去踩下一块石头,像是要来看他。
  “……”
  陈啸之却连风声都听不见了。
  ——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也注意不到任何别的东西,客观世界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他视网膜上,仅剩一个耀眼夺目的女孩儿。
  陈啸之冲了上去。
  他展臂将那女孩抱在了怀中——那一刹那,陈啸之的鼻尖闻到她发间柔软生嫩的气味,臂弯感受到了鲜活柔韧的身体,那姑娘温热的鼻息碰触着他的脖颈。
  “……诶,”沈昼叶呆呆地问:“……怎、怎么……”
  陈啸之的泪水再也止不住,死死地抱着像个野孩子般的沈昼叶,泪水滴进她的脖颈,手指死死扣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整个人按在自己怀里。
  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却觉得阳光实在是太温暖了。
  沈昼叶:“你怎么在这,干嘛鸭……”
  陈啸之死死抱着失而复得的,他的四月。
  “干嘛?”小四月难受地动了动,带着鼻音说:“……怎么突然就?还有你不说话干嘛……”
  WRX
  陈啸之抱得更紧了些,依赖地将面颊埋进沈昼叶白皙如玉石的颈项。
  沈昼叶挣动无果,柔柔软软地小声说:“……松开呀。”
  陈啸之:“……我不。”
  “松开。”沈昼叶声音带着鼻音,娇气地说:“……你身上有……太脏了”
  陈啸之将自己冒出的胡茬在她的脖颈处微微磨蹭了下,哑着嗓子笑了起来,道:
  “我他妈……”陈啸之的眼泪滚落,却又笑了起来,声音粗哑:“……就知道你会说这个。”
  “……我就知道。”
  然后他将沈昼叶抱得更紧了些。
  …
  大海潮汐涨落,温热的风吹过满目疮痍的大地,远处众生熙熙攘攘,长街上落满阳光。
  陈啸之松开沈昼叶的那一瞬间,才意识到她居然还光着脚。
  陈啸之:“……”
  沈昼叶抽抽鼻尖儿,满含嫌弃地问:“你……你到底怎么了,怎么这么脏?”
  陈啸之几乎浑身都在打哆嗦:“我四天没合眼了。”
  然后陈啸之打着颤,问道:“你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沈昼叶头上冒出个问号:“……还能怎么回事?这地方都这样了,我肯定不能在这里住啊。”
  陈啸之:“我他妈……”
  陈啸之眼眶都红着,却又一句重话都不敢说,问:“你为什么不报平安?”
  沈昼叶一愣:“我报了鸭?”
  陈啸之:“……”
  “我……”沈昼叶悄悄和他拉开一点距离,懵懵地说:“海啸第二天,水褪掉之后,我就借了个外国人的手机,和我妈报过平安了。”
  沈昼叶揉了揉眼睛,小声道:“……你那边我没有办法。”
  要手机没有手机,住的酒店塌了,iPad肯定是没法再用了,连电脑都大概率完了蛋。
  “所以,”沈昼叶耷拉了脑袋,声音又变得小小的:“……你别、别生气……”
  陈啸之颤抖着呼出口气儿,眼眶通红道:“……没事……人没事就行了,走。”
  沈昼叶说:“等等。”
  “?”
  “我回来找东西的,”沈昼叶说:“我电脑肯定泡水了,但是拿着硬盘应该能试着恢复一下数据,这两个星期你让我搞的数据我都还没来得及三端备份呢。”
  陈啸之:“……”
  阳光温暖,沈昼叶稍微推开了陈啸之一点,要从那地方爬下去。陈啸之这才注意到她细致的脚踝上缠着渗血的绷带,脚上还有红色的划痕。
  “……我给你找。”陈啸之哑着嗓子道:“赤着脚的话就呆在上面。”
  沈昼叶:“这样不太好吧?”
  陈啸之声音里还带着细微的颤抖,重复道:“呆在上面。”
  沈昼叶便没有动,陈啸之去找沈昼叶电脑的残骸,用破了皮的手清理地上的石块,在海水中摸索——那其实非常疼痛,可疼痛令他前所未有地安心。
  他的昼叶坐在废墟的顶端,阳光镀在她的身上,海风吹拂,鲜活得像一枝四月末的梨花。
  “……”
  陈啸之找到沈昼叶泡了海水的电脑,和她裂成蛛网的iPad一起拿在手中,对她说:“走了。”
  沈昼叶穿着条长裙,头发在猎猎海风中飘扬,闻言立刻站了起来,纤细脚踝上还缠着渗血的绷带。
  陈啸之道:“不用站。”
  沈昼叶:“……?”
  他将行囊和她坏掉的电子设备一并拿着,在她面前弯下膝盖,沙哑地开口道:
  “……我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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