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什么都有-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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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昼叶:“……”
他们二人的过去,好像是一件该被缄口不言的东西——可陈啸之居然直接毫不避讳地说出来。
陈啸之冷淡道:“沈昼叶你交给我的答卷,如果是别人对我交出来的,比如其他硕士博士的话,我没什么意见。你懂我意思不?”
沈昼叶:“……我……”
“但是你不行。”陈啸之目光几乎如刀子一般:“沈昼叶你不行——我能明显感觉出你在糊弄我。怎么,达到北大博士毕业要求之后,来斯坦福一日游了?”
沈昼叶站在后面,耳朵和鼻尖都红了。
陈教授看着他的黑板,嘲道:“大一的高数没学好?计算都他妈一塌糊涂……你看看你算的是什么?啊?”
沈昼叶:“……”
陈教授忽地眯起眼睛:“你高数几分?数学分析呢?——Advanced Mathematics和mathematical analysis。”
沈昼叶嗫嚅着道:“98和97。”
陈啸之危险地问:“系名次?本科的。”
“我是系前三。”沈昼叶揉了揉眼睛,拼命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我GPA满的。”
陈啸之打量她一下,终于坐了回去。
然后陈教授慢条斯理道:“把你解的式子拍照拿回去,重做一遍,做的时候尊重数学规律,能再得出这个式子算我输。——正经推一遍,再拿回来给我看。”
他的博士生拼命忍着小金豆子,收到了导师布置的任务,乖乖点了点头。
陈啸之冷漠道:“再他妈糊弄我一次,自己滚去申请换导师吧。”
——这件事揭过了。
沈昼叶眼眶红红地嗯了一声,抱着自己的笔电跑了出去。
…
“……我就不怕导师骂。”
张臻说:“原先老宋骂我,我就权当听不见,全当耳旁风!”
沈昼叶又一次在办公室痛哭流涕:“呜呜呜我真的做错了……”
张臻:“哭啥哭,你他妈怎么来了美国老哭?我来了这边之后更不怕被导师喷了,我英语听力又不好,老师骂我骂成个花瓜我也听不懂。——哦不对你美国长大的,你听得懂别人用英语喷你。”
听得懂英文喷人的沈昼叶哭得肝肠寸断:“呜呜呜呜我受不了我想不开了……”
张臻:“别哭了姐妹,想开点。不就是挨顿导师的骂,我天天被老宋喷都活得很好……”
沈昼叶嚎啕大哭:“……呜呜呜我居然真的算错了这个式子!连这个都算错!我可能是个弱智……”
张臻:“……?”
张臻瞬间眼前发黑:“你再说一遍你哭啥?”
沈昼叶柔弱得犹如一朵刚经过现实蹂躏的小野花,含着眼泪,轻飘飘地推来一张演算纸,哭腔浓厚:“我哭我算错了这道题鸭……”
张臻:“…………”
张臻好想打死沈昼叶这种缺根筋的……
而沈昼叶推完公式就觉得好难过,加上被陈啸之极其不留情面地一顿克,问题是他还克得有理有据——沈昼叶看到那玩意自己都嫌弃自己,便趴在桌上呜呜地抽纸巾。
人长大了确实会变的,小时候她从床上摔下去都不掉眼泪,沈昼叶一边哭一边想——可是人活到二十五岁,除了哭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能发泄的办法了。
人家都越长大越坚强,越长大眼泪越少,沈昼叶你倒好,跟世界反着来……
沈昼叶身边手机嗡地一震,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Chen。申请添加您为好友。是否同意?”
那人头像是一片黑,性别男。
…
沈昼叶还在不住掉眼泪,点了下同意键。
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许是来卖茶叶的……沈昼叶突然想起自己好友列表里连卖茶叶的骗子都没有,居然连骗子都对她不屑一顾——沈小师姐登时悲从中来,小金豆子吧嗒吧嗒掉进自己的小抱枕。
添加好友后,Chen。道:
“……我没针对你。”
沈昼叶哭得鼻尖都疼了,对卖茶叶的骗子回了个问号。
那个人很艰难很艰难地道:“我说得太凶了。”
沈昼叶微信头像是个抱头哭哭可达鸭,可达鸭的主人抽噎不已,回了俩标点符号:“……?”
茶叶骗子:“……。”
茶叶骗子终于道:“公式发给我。”
沈昼叶吓得差点把手机给摔了!
沈昼叶立即哆哆嗦嗦给陈教授拍去了照片,心想他千万别骂我了,再骂我我真的要想不开了……
回头一定要阻止十五岁的自己和这个家伙谈恋爱,他太伤人了,二十五岁的沈昼叶抽了张纸巾擤鼻涕,在通讯录里搜索了“梁乐”二字,然后点开了她梁乐的对话框。
梁乐学长的头像又换成了洪世贤的你好骚啊。jpg表情包,地区恰好是美国马萨诸塞州。
——梁乐,是沈昼叶大学后申请微信,加的第一批人之一。
那批人里有沈妈妈,沈奶奶,魏莱和她高中时关系好的女孩,自然也有梁乐学长。
掐指一算,至今已经六年了。
第31章 梁乐道:“下周末开车去找你……
…
沈昼叶看着梁乐的睿智头像; 一时也想不起这人是啥时候起变成这样的了,只记得梁学长还曾用过韩红唱歌和蔡依林跳舞——别看梁乐说话时正儿八经,内里其实骚得很。
沈昼叶犹豫了一下; 打字道:“梁学长在吗?”
那边几乎是秒回:“在。你一点还没睡?”
加利福尼亚今天罕见地飘着小雨; 沈昼叶看了下手机的时间——旧金山时间十点多; 在国内确是凌晨的时段。
——每一个在美国呆到第五个年头的留学生,都是深谙时差换算的。
她想了想,对梁乐道:“学长,我来美国了。”
梁乐一愣:“?终于来美国了?你小导师居然放人?”
沈昼叶笑了笑,回复:“鸟尽弓箭藏; 兔死走狗烹; 他看我可能没用了; 立刻把我一脚踢开了呗。”
梁乐沉默了下; 接着直言不讳:“那傻逼迟早得死。”
沈昼叶刚哭过,谦逊地回复:“死不至于; 但被车撞一次是要得的。”
梁乐:“……你他妈就是心太软。要我我就把他掐死; 还找车代劳么?想代劳可以,起码火车起步吧。”
“现在在哪个州?”梁乐那边又发来微信:“周末开车找你聚聚。”
沈昼叶终于破涕为笑,给他发去消息:
“我在加州,学长你来不了的。”
沈昼叶想了想又道:“——还是课题要紧。”
…
沈昼叶大学后才开始使用微信,注册时是2012年。
2012年时QQ依然非常流行,可微信已经在长一辈的人里悄然风靡; 因此一部分学生事务都转移了进去。她还记得自己刚申请的时候是大一的春天。
那时迎春垂坠于燕园石墙上,三月春风如剪刀,十八岁的沈昼叶刚下宇宙物理学基础的课,胳膊下还夹着厚厚的、图书馆借来的课本,经过燕园时; 于灿烂的春光中注册了自己的微信号。
那时沈昼叶添加的第一批人——那一批人从她光辉的本科时代,再到逐渐籍籍无名的研究生时期……这一批人里,没一个人背弃过她。
——她的家人,她的恩师们,还有沈昼叶一路走来,遇到的所有朋友。
那里头没有陈啸之的身影。
毕竟沈昼叶从来都是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和陈啸之这个人有交集了。她决心一向坚定,何况已经过去了十年,陈啸之都不知道了世界上的哪个角落凉快。
——然而造化弄人。
沈昼叶的好友列表里,终究还是多了一个陈啸之,而且身份还是导师。
加利福尼亚的天空中飘着小雨,沈昼叶退出app时,突然扫到了陈啸之的微信号。
陈啸之的WeChat是他名字的缩写,后面跟了2012的字样,是他的注册年月。
……居然和沈昼叶是同一年注册。
沈昼叶在考试时见过陈啸之的身份证,知道她和陈啸之是一年生的,他们同年上初中,初中坐的前后桌,同年参与竞赛,现在还要加上一条同一年注册微信。
但是她点一下返回键,看到的是一句:“这次还算得差不多。重新看编号2和3的文献,明天我检查。别糊弄我。”
布置作业的口吻。
沈昼叶:“……”
——这是个导师。
沈昼叶仔细一琢磨,感觉还是刺激过了头,不知自己怎么才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
这世上,能和沈昼叶感同身受的人,恐怕不多。
沈昼叶觉得自己简直是被妥善地安置在了某市四院,被一个磁爆步兵反复电击,这些破事一样接一样,沈昼叶先前以为自己麻木了,结果往枕头里一滚,满脑子都是陈啸之人模狗样地当导师的样子。
脑海中的那个陈啸之还说,沈昼叶我最恨你了,所以你这个月的补助我不会发给你,你自己喝西北风去吧。
“……”
沈昼叶绝望至极,令柯基屁屁上毛茸茸小尾巴安抚地拍在她脑袋上,扭扭地埋进了柯基小抱枕里头。
她在宿舍的小阁楼里躺着,床头还摆着订得整整齐齐的文章。
深夜,细密的雨打上窗户,沈昼叶趴在被子里抱着抱枕。片刻后她手机一震,沈昼叶唯恐是陈啸之又给自己布置作业,立刻拿起来看了一眼——
微信上,梁乐道:“你在加州?”
沈昼叶回复:“是鸭。”
梁乐:“……”
梁乐许是在忙,发了个好像想说什么似的省略号,却暂时没有回复。他这种学硬件的人本质就是码农——而码农的作息都偏深夜,做实验也好,写代码也好爬格子也罢,总是深夜的灵感多些。
沈昼叶退出与梁学长的对话框,黑夜中,那屏幕上便只剩她近期联系过的张臻和陈啸之,以及一干公众号了。
陈啸之,只在微信里冷淡地留下了一句‘别糊弄我’,就不再理她。
“你想不想换个导师?”
那声音,猛然回荡在了黑暗的小小的阁楼之中。
沈昼叶想起那一瞬间就觉得四肢发冷。陈啸之说那句话时,眼神几乎是毫无感情地望着她。
——轻蔑。多年前春夜的星空。被父亲高高举起的女儿。失望。篝火与停电的夜晚。寒冬时分围巾后的吻。
一切都破碎着,犹如厄里斯的魔镜,镜子里隐约映出少年曾经温柔的目光,倒映着她曾经如山海宇宙的梦想。
沈昼叶告诉自己不能再哭了——真的不能再哭了。
可是黑暗之中,在一人独处的黑夜里,沈昼叶还是一个人蜷缩在床上,哭得浑身发抖。
沈昼叶想起自己,几乎拼尽全力的挣扎。
沈昼叶从大二起就忙得脚不点地,鲜少在十二点前睡觉。她跟着上一个老师时在昌平甚至昆明,到学校之间来回奔波,采集数据。沈妈妈都看得心疼。
她那时的导师不是李磊,而是叫慈怀昌,是一个德高望重,却不是很爱带学生的老学者,也是沈昼叶微信加的第一批人之一,更是她如今真正导师周院士的多年故交。
沈昼叶确是拼过命的。
——只不过那拼的命,没有用而已。
人并非不能经历这样的失败,但人不可以发现自己没有天分。她的努力,她的彻夜不眠,却在最终,连一点成果都没有诞出。
连一点都没有。
小的时候,应该会有很想成为的人吧。
有孩子想当钢铁侠那样的超级英雄,有孩子想写出哈利波特那种故事,有人想成为下一个大罗纳尔多,想成为侧写师,想成为郎朗那样的钢琴家。
可是其实钢铁侠只存在在漫画书和电影里,罗伯特·唐尼穿上的战甲只能在绿幕之中飞翔。JK罗琳只有一个,就像世上也只有一个哈利波特,郎朗不可复制,大罗纳尔多因伤病退役。
而沈昼叶,连碰触到那种高度的资格都没有。
在异国他乡的被窝里,远离家数万公里的、落雨的深夜,沈昼叶看见自己的手机微微一亮,是又来了一条新的信息。
陈啸之:“明早八点半,在办公室见我。”
沈昼叶都能脑补到二十五岁的他发短信时的神态。
——应该就像这几天她一直见到的那样,语气里是与她十年前完全不同的、全然的漠然。十年所能改变的东西太多了。
二十五岁的沈昼叶沉默了一下,突然感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来自过去的酸楚。
然而紧接着下一秒,梁乐的微信也咻地一声抵达。
梁乐道:“下周末开车去找你玩。别人也许不行,但你例外。”
…
第二天。
陈啸之不看她,只是低着头看那摞文献。
昏沉天光穿过洁净的窗户,落在陈啸之身上。那是一圈蒙蒙的、绒一样的光弧,而灰色的风拂过窗外的枝头。
二十五岁的陈啸之久违地戴了眼镜。他的轮廓相较少年时,已经凌厉成熟了不少,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