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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梦里什么都有-第1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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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啸之立刻顿悟,说:“那我以后不这么说。”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不想……”
  她话音未落,陈教授忽然讶异地打断她:“阿十,你觉得你现在在做什么?”
  捧着满满一碗虫草老鸡汤的沈昼叶:“……”
  “你觉得你十五岁在做什么?”陈啸之又问。
  沈昼叶:“……”
  陈啸之缓慢向椅背靠坐,问了第三句话:“五岁呢?”
  “…………”
  “接受现实。”陈教授总结道。
  沈昼叶:“……”
  沈昼叶遭受毁灭性打击,陈啸之夹了一筷子虾酱豆角炒蛋,以余光看着她,看了一小会儿,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但那又怎么了?”
  沈昼叶耳根羞愧地红着,说话也支支吾吾:“……我……”
  ……我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从小时候我就觉得,”她的小竹马低着头,用筷子把虾酱炒蛋拌碎,“——只要你高高兴兴的,围在我身边儿,下午我们在街边树荫下跳房子,晚上躺在屋顶上讲故事,才子佳人终成眷属,你奶奶喊我们下去吃点心……对我来说,天下就没有更高兴的事儿了。”
  沈昼叶抬头看着他。
  陈教授看着自己的碗,娓娓道:“人长大了,又会比小时候贪心。后来不仅想要跳房子和讲故事,还想被你牵着手,朦朦胧胧的,就想要你的很多东西——想让你想起我来,想和你亲亲贴贴,想让你笑眯眯地看着我……想让你把我当男人看待。”
  “再后来,”陈啸之莞尔道,“就更贪心了。”
  他想了想,又说:“人都是越来越贪心的,所以还想要更多……我小时候没能得到的东西。开始想要你的爱,要你的人,你的痴情,你的温柔和岁月……想要你和我这辈子都在一起,不准看别人一眼。”
  沈昼叶模糊地看着他,好似答应他般,轻轻‘嗯’了一声。
  ——陈啸之其实是很少这样率直的。
  他向来不爱把话说透,仿佛说透了就烫嘴。这人打小饱受大男子主义荼毒,在漫长人生中将沉默是金和口是心非八个字贯彻得彻彻底底。但这段日子大约发现了对小青梅甜言蜜语的好处,嘴里开始有点实话气儿了。
  陈啸之:“——但是这么多年,有一点,从没变过。”
  夕阳下,女孩子认真地望着自己年少的爱人。
  爱人启齿道:“……我最高兴的事儿,”
  他不善言辞地停顿了许久,终于说了下半句。
  “……就是你围在我身边儿。”
  ……
  下一秒,沈昼叶有点得逞似的,眉眼甜甜地弯了起来。
  陈啸之:“……”
  说完话的陈啸之大梦初醒般张了张嘴:“…………”
  他大概终于反应过来了那些话有多肉麻,差点跳楼自尽,欲盖弥彰道:“……吃、吃饭吧,我今天这虾酱炒蛋挺不错的。”
  沈昼叶乖乖地挖了一勺炒蛋,又觉得小竹马说话实在是太惹人疼了,心里甜丝丝的,笑眯眯地看着小竹马,表扬他:
  “你好可爱哦。”
  被夸了可爱的小竹马静了三秒,“你别吃了。”
  阿十立刻把炒蛋挖进米饭里两勺米埋住,坚决大喊:“我不!”
  两个人小学生般拉扯了半天,最终以两个人从桌边闹到沙发上,沈昼叶咕叽一声栽进靠垫里告终。
  下了黑手的陈教授拍了拍手,冷酷无情地警告:“不准说我可爱。”
  彼时天色已晚,沈昼叶歪在靠垫里头,面孔红扑扑的,笑个没完。
  “不说你可爱了,”阿十吸取了教训。
  陈啸之坐着,很高贵地嗯了一声。
  沈昼叶磨蹭爬起来,甜蜜地拍他马屁:“说你对我好,做饭好吃,晚上睡觉会给我盖被子,给我削苹果会削小花。”
  陈啸之耳根一红,似乎不知如何应对,手足无措的样子,而下一秒,他感受到沈昼叶忽然抱住了他的腰。
  太阳已落山了,天色黯淡下来,风温暖熨帖。陈啸之背后阿十胳臂温温软软的,环着他的腰,犹如这天地间存在的唯一篝火。
  “只只可爱,所以我最喜欢你了。”
  女孩甜甜地说。
  陈啸之毫无缘由,眼眶一烫。
  …
  他曾以酒、以通宵,以无尽的堕落,又曾以学业与岁月麻痹自己;他曾自我洗脑,说她不过是他人生的插曲,不值得惦记,更不值一提。
  然而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不会被骗。
  它们在每个深夜里溃烂,流出稀薄的泪。
  那男孩难受得撕心裂肺。
  然而在十年后的某个春天,四月的春风却终于吻过他的血泪,来吻他的心。
  于是陈啸之那些经年溃烂的伤口,在风里,在绵延天边的枯草中合拢。它们愈合如初,一颗炽热的心如蒲公英般,匍匐于少女足下。
  “嗯,”他声音有丝几不可查的颤抖,说:“我也喜欢你。”
  沈昼叶得到回应,柔软的面颊在他脊背上顺从地蹭了蹭。
  “只只,我明天想吃竹笋肉包子。”姓沈的小混蛋说。
  陈啸之心脏几乎要蹦出胸腔,努力令自己镇定,怪责道:“我去哪给你变竹笋?”
  沈昼叶哼唧了一声:“我不管。”
  陈啸之:“……”
  他说:“……行,明天给你做。”
  说完,陈啸之缓慢地将女孩抱在怀里。
  天彻底黑了,两个人安静地抱着,沈昼叶脖颈靠在他肩上,雪白而纤细,在夜里,如栖息湖畔的天鹅。
  “……只只。”沈昼叶小声道。
  陈啸之嗯了一声,把她抱紧了些。
  沈昼叶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了数次,在陈啸之以为她已经在犯困的时候,小小地开口道:
  “……我好累呀。”
  陈啸之几乎是一下就明白了。
  他知道阿十现在所面对的是什么,那也是他正面对的。陈啸之无意识地去握女孩的手指,心变得柔软而酸楚。
  二人孤独地驻足于尘世,长夜尽头,潮汐冰冷地冲刷,海边一轮孤单弯月。
  …
  孤独,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宿命。
  他们生于茫茫宇宙中一颗落单星辰,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见不到第二个能与自己为伴的星。
  从猿人们吃下伊甸苹果的那一刻起,这个族群就注定了务实。这片土地贫瘠,生存是个体最沉重的义务,义务残酷至极,有人打猎,有人采集树果,为生存付出一切。但这世上,总会有零星猿人离群索居。
  它们站在山巅仰望黑夜,在篝火中质问自己与这个世间——
  为什么世间黑夜之后是白天?我头顶的星空缘何闪烁?
  四季为何交替,为什么苹果会坠向大地,为什么天是蓝的,而人的身影倒映向水底?
  夜空里蕴藏着什么秘密,会有人理解我么?
  我的爱落在世间,会有回响吗?
  冬天,它与它的思想孤独地死在月下。
  …
  人年少时学习,周围总是有许多同侪的。
  老师教他们已经不剩争议的知识,考试,课题,一点点地筛选。不知从何时起,课本上说明流派与观点的次数变多,课本上文字被大段划去,小组课上再无“结论”一说。
  初中,高中,竞赛,大学,再到硕士,博士。
  这条路上同侪越来越少,考场里的同学逐渐只剩三五个人。
  而终有一天,你回过头,会发现身旁连导师都不复存在,学之一路上再不会有人指引。
  那是人类这一族群的边境。
  ……
  陈啸之递完辞呈后闲了下来,开始长久地坐在即将被搬空的办公室黑板前擦擦算算,有时沈昼叶推门进来研究这块板子,擦掉一两行运算,在黑板前发半个小时呆,然后把擦掉的式子原样誊回板子上。
  目睹了全过程的陈教授嘲笑她:“你跟我半斤八两。”
  沈昼叶丢了粉笔,怒道:“你这个肯定有问题!!”
  “——地球人都知道我这个肯定有问题。”陈啸之毫不客气地阴阳怪气她,又问,“我们少考虑了变量么?沈昼叶你觉得那个缺失的变量到底是什么?”
  沈昼叶抬头看黑板,头痛道:“我也在思考……我们肯定忽略了什么东西。”
  陈啸之:“…………”
  沈昼叶站在密密麻麻粉笔字前,抬头看一眼黑板都强迫症到头皮发麻:怎么会有这么长的狗屎运算?不仅是错的,还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这种不确定性令这一切雪上加霜。
  沈小师姐能忍委屈,对大多数冒犯都不以为意,按说应该是个佛祖,但有一点把她和佛祖区别开来了:她无法忍受错误的公式/运算/推论/证明,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而且看久了会狂躁。
  陈啸之看热闹般端详她的背影。
  沈昼叶坐立难安地绕着黑板走来走去,试图纠正这旷日持久的错误,但是没有半点插手余地。
  黑板上的推论错得浑然天成逻辑严密:三个月前它的错误严丝合缝,三个月后它斗榫咬合,看一天怀疑人生,看久了直接厌世。
  在沈昼叶准备把黑板砸了的时候,陈啸之终于看够了热闹,慢吞吞道:“叶叶,过来。”
  沈昼叶:“……”
  沈昼叶过去,陈啸之拿走姓沈的手里攥着的粉笔,顺了顺她的毛,把人抱在怀里,俩人一起盯着黑板看。
  “……”
  “……”
  一片静默中,沈昼叶开口道:“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我们万有引力的计算出了偏差?我觉得那块的运算最硌手。”
  陈啸之静了三秒,不太赞同地说:“我们俩人一起推过七八遍了,这种情况应该搁置一段时间再算,除非有必然的把握。否则这叫机械性重复劳动。”
  沈昼叶:“……”
  沈昼叶沉默了足足一分钟,展现出了个子小小脾气叼叼的本质,暴躁喊道:“我不算啦!”
  陈啸之憋着笑,沈昼叶挣扎着扭来扭去,暴脾气地喊道:“物理不适合我!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要继续干理论物理啦!回国就去理教门口摊烤冷面,加蛋加肠七块钱,全家福十三,看到穿格子衫的就苦口婆心劝他们不要学理论物理,回家去吧,推个小车创业,把自己吊死算了……”
  陈啸之好心提醒她:“你摊烤冷面是会死人的。”
  沈昼叶:“……”
  “你就是,”沈昼叶深吸一口气,含泪说:“你就是不想看我自力更生!连我摊烤冷面都不支持!陈啸之,你困不住我一辈子,你良心坏透了……!!”
  陈啸之:“…………”
  陈啸之心想这症状怎么能一天比一天严重,这到底是什么人间苦难,又搂着沈昼叶,两个人在午后的办公室里发呆。
  办公室一团糟。
  不少专业书被他从书架上清了下来,有些卖给了同系的教授,有些被装进FedEx箱子里托运回国,此刻办公桌上只摊着本聂鲁达的西语诗集,第四十八页折了个角,被日光晒着,飞鸟振翅一般微抖。
  “……我说。”
  陈啸之望着光锥,忽道。
  沈昼叶抬头,看着他。
  “ 你还记不记得那句话?”他问。
  沈昼叶:“哪句?”
  “事物的本质……”陈啸之梦游般说,“……与它展现于外的模样,是截然不同的。”
  沈昼叶微微一怔。
  学过自然科学的人会明白:事物的本质,往往是反常识的。
  譬如日升月落、环绕世界的太阳其实才是那个静止天体。年轻的尼古拉·哥白尼在星辰间窥见秘密——但头顶骄阳也并非永恒不动,百年后的科学家们发现太阳系的中心在银河系右旋臂上飞舞,随着公转,飞向宇宙尽头。
  而诞生于二十世纪的一名伟大头脑则告诉人们,人类奉为权威的“时间”并非一成不变。
  在他的理论中,时间破碎不堪且不再统一——他对全世界宣布:此时此刻,你与我就处在不同的时间中。这是我们周围的引力场带来的细微时空弯曲,只是那时空的弯曲太过微小,以至于在此前绵延上千年的文明岁月里,从未有人察觉。
  有人说他疯了,将他斥为异端。
  一百零一年后的十月,伟大的头脑早已与世长辞,LIGO站在摄像机前向世人展示一条黑底雪白的曲线。那曲线里双中子星在宇宙中并为一体,在13亿光年外迸发出创世的万丈金光。时空涟漪抵达太阳系,声音轻柔,像是被戳破的啤酒泡沫。
  “他是对的。”年轻的后继者们说。
  看。事物的表象是会对人类撒谎的。
  而自然科学在四百年前从哲学中分离出来,如离弦之箭般飞速发展的唯一原因,就是它敢于质疑过往的一切权威,反对一切表象与成见。
  它实事求是、唯事实论,哪怕再看似荒谬、违反常识的理论,只要是脚踏实地的,就会迎来被证实的那一天。
  正如卡尔·萨根在他的书中所说——在科学中,没有不可讨论的问题。
  更没有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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