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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梦里什么都有-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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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菁抿了一口咖啡,垂下眼睛,声音却仍发着抖道:“……这世上有很多好的导师,在学生迷惘的时候指引他们,在他们感到孤独无助时给予帮助,在他们迷途时告诉他们自己走过的路,一起讨论,亦师亦友。”
  “……毕竟学术本质上,还是前人的传承。”
  “他们不会滥用他们有的一切。”
  “……可是这个权力,”裴菁低声道:“如果进了错误的人手中,就是压在我们头上的大石。”
  陈啸之神色沉重至极,在昏暗的光里点了点头。
  裴菁道:“三月份陶崇园跳楼自杀,王攀却至今仍挂在自动化学院里。高岩死了,沈阳却还是南大的系主任。他们是根基深厚的既得利益者,是盘根错节的利益不是我们这样刚刚入行的愣头青所能撼动的。至少我们不需要叫李磊‘爸爸’,也没有什么人格上的羞辱,他已经比王攀沈阳好了许多了。”
  陈啸之无声,沉默地看向对面的女孩。
  “……其实经历着我们所经历的一切的人,”裴菁看着陈啸之,声音甚至还发着抖:“抑郁而绝望、迷失而彷徨的,甚至经历着不公的人,绝不在少数。我所能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我们这个角落凑巧亮了一盏灯,您看见了我们。”
  陈啸之低下头,唇角抿起:“……是的。”
  然后陈啸之慢吞吞地开口道:“……你真的愿意为我作证?”
  裴菁安静地看着他。
  “陈教授,我一开始来这里的原因,”那女孩开口道:“是您说您要和我聊一下我们沈小师姐。老实说我犹豫了很久,毕竟这是会引火上身的事儿。”
  “……但您说,您要为沈小师姐抻开那段过往。”
  裴菁没有戴眼镜,穿了条朴素的牛仔裤,一头尚未补染的栗色卷发扎在脑后,眼眶仍红着,直直望向面前的男人,面前的咖啡已经不再冒出滚白热气。
  外面雨声哗然。
  裴菁低声说:“陈老师,我对沈小师姐欠下了一笔无法偿还的债。”
  陈啸之无声地看着她。
  “沈小师姐在我过去的两年里,帮了我良多,”那年轻姑娘道:“……她虽是支撑着我漫长的研究生生活的挚友,但其实说是我的另一位老师都不为过。”
  “我认为这是我应该做的事。”
  她说。
  “……所以,无论怎样,我都愿意。”
  十月午后,闷雷滚滚,大雨落于黄木窗棂,有喜鹊飞入翠绿古老的松柏。
  咖啡馆里弥漫着一股奶香气。
  陈啸之点了两下自己的手机屏幕,他的语音备忘录上录音拖着长长的尾巴,一跳一跳的,将他们之间所有的对话全数录了下来。
  ——那是一场,完整的,采证。
  “其他的同学那里,我会去做工作。”裴菁说。
  她眼圈仍红着,却已经忍住了颤抖,竭力平静地道:“教授,我知道,以我一个人的证词是不够的。”
  陈啸之声音泛着疼。
  “谢谢。”他说。
  裴菁拿起自己的外套,在瓢泼大雨声中看了眼腕表——看的那一眼不要紧,她立刻慌张道:“啊!到时间了!我得赶紧去实验室……我那边还有样品在做……”
  “耽误了你很长时间,”陈啸之道:“抱歉。”
  裴菁声音温和:“您道什么歉呀,这是我该做的。”
  她拿起卡座上小小的手提包,取出眼镜,将眼镜一抖,挂在了鼻梁上,窗外雨水如河流一般,汇聚于通透的玻璃之上。
  然后,正要离去的裴菁忽然开口问道:“但是,陈教授,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您。”
  陈啸之眉毛一扬:“你说?”
  裴菁问道:“……您为什么不让我们告诉沈小师姐呢?”
  “……”
  雨水敲击着瓦檐,黑白喜鹊栖息在松枝之间,迭忽飞去。
  “答案也很简单。”
  陈啸之平淡地说:“——我不想让这些事情再伤害到她。”
  裴菁:“……可……”
  “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陈啸之看着面前的、沈昼叶的师妹,平静地说。
  “你们的沈小师姐已经受过伤了,也为此战斗过。现在关于李磊的一切都与她不再有关联,我不想将她扯进来,不想将她感到难过的东西再摆到她面前,让她指认——这件事由我负责。”
  陈啸之停顿了下,重复道:“也只由我负责。”
  他说话时掷地有声,令人想起能挡住风雪的、铁脊山岭。
  背着单肩包的裴菁沉默良久,终于问道:“教授,我一直没好意思问您一件事……您和我们小师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陈啸之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下颌。他下颌线分明,喉结凸起,鼻梁高挺,已经是个身躯凛凛的青年人相貌。
  “……你们小师姐,”那男人声音平淡:“——是我的青梅竹马。”
  裴菁震了下,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倒抽一口气。
  “——是我的青梅竹马,”那男人重复道:
  “也是我的初恋。”
  …
  “所以你不用担心,”陈啸之送裴菁出门时道:“这件事无论动用什么方法,我都必定会给你们解决。”
  裴菁动容道:“……老师……”
  陈啸之:“我不是你老师,这称呼太重。”
  “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裴菁揉了揉眼眶道:“也不会辜负我们家小师姐,我们小师姐太苦了,您对她好点儿行吗?”
  陈啸之哧地一笑,点头。
  “再好点儿。”裴菁小声道:“一点儿可不够的。”
  外面大雨倾盆,柏油路上自成一条小河,水洼漆黑如黑洞一般。有三三两两的人抱著书,自教学楼往宿舍走去。
  陈啸之礼貌地送裴菁到咖啡厅门口。
  裴菁笑道:“陈教授,您不用送我了,我哭是哭过,但刚得很呢。”
  陈啸之也笑了下:“也行,那就到这。”
  “不过,”裴菁摸出雨伞,浅浅地笑了下:“教授,这世上像我们一样苦痛的学生多如牛毛,只是他们所在之处,被黑暗笼罩,无人得知。”
  陈啸之说:“我知道。”
  “我们只是比较幸运,”裴菁道:“我们这里的灯亮了,我们才被看见。”
  陈啸之无声地点了点头。
  裴菁低声说:“……沉默的大多数,连被看见的机会都没有,连反抗的勇气都消失无踪。”
  “可他们永远存在。”
  裴菁撑开伞,对陈啸之诚恳地道:
  “……谢谢您。我们的灯亮了起来。”
  …
  ……
  陈啸之留在咖啡馆整理文件,整理了很长时间。
  这种事他没法在家里做,加之陈啸之回国之后相当不务正业——当然啦,事实上他也确实是回来度假的。只不过这个假期真真切切地被一件远比科研糟心的事情填满了。
  陈啸之盘点了裴菁提供的证据,包括聊天记录在内,录音就有足足一个小时,他把这些东西全部转了文字,不太清楚的地方就听一听,自己补充上。
  他越看越觉得脑子要炸了。
  陈啸之期间续了好几杯美式,还加了浓缩,只为了让自己镇定点儿,别冲去把李磊直接殴打一顿——殴打和暴力解决不了问题,陈啸之成年多年,已经许久不用‘打’的方式去弄死一个人了。
  下午五点。
  天稍稍放晴了些,雨声渐小,咖啡馆里有人开始点单要吃意面,陈啸之才想起自己还得回家做饭——以沈昼叶那没法照顾自己的尿性,估计已经饿坏了。
  沈昼叶忙起来,连外卖都会忘记订。
  陈啸之:“……”
  陈啸之立即将笔电和平板塞进包里,拿起外套和伞,去结账。
  可是当他拿出手机点开微信要付钱时,却眼尖地看见沈昼叶的消息框里有一条未读——那条消息好像是好几个小时前发来的,只不过陈啸之一直在忙,因而没看见。
  陈啸之想起自己一整天都没和小阿十说话,只早上起床时等在她门口抱了抱,还亲了一下。沈昼叶还没睡醒,头发还乱糟糟的,眼睛水濛濛,特别的乖巧生嫩。
  陈啸之甚至觉得空气都泛着甜。
  他笑着揉揉鼻子,点开,却看见沈昼叶只发来了一句话:
  “我奶奶回北京啦,我今晚先回我奶奶家了。”
  …
  ……
  陈啸之没有立场阻止她去奶奶家住。
  沈昼叶也没有将事情做绝,她认为自己需要时间静下来好好思考一下这段关系,因此在陈啸之打来电话询问时,还是很温和地和他解释了一通——没有掺杂任何,她先前的情绪。
  只是告诉陈啸之,奶奶这边需要人来陪。
  出租车里响着路况广播,玻璃上糊满了灰色的雨,沈昼叶帮奶奶抱着一大盒厦门特产凤梨酥,她奶奶坐在她身边闭目养神。
  沈昼叶拿着手机,对听筒里的陈啸之温温暖暖地笑弯了眼睛,温和地说:“好呀,等你有空了——嗯,嗯,拜拜。”
  然后她轻轻挂了电话。
  沈昼叶是不想对陈啸之发脾气的,更不想将自己的那点心思暴露在陈啸之的目光下——那是一件很卑微的事儿,沈昼叶不愿被他知道自己的斤斤计较。
  ……想想。
  十年都没能忘了的对象。对方还是陈啸之那种人。沈昼叶想想都觉得自己不止是输了一口气,是被他知道了后,会被揉圆搓扁的问题。
  “……”
  沈昼叶看着自己手里的手机,屏幕上倒映着灰暗的天穹,怅然地叹了口气。
  她奶奶闭着眼睛问道:“叶叶,谁呢?听你声音不对。”
  沈昼叶笑了笑,温和地答道:“男朋友呀,我新谈的——也不算新谈的吧,以前也有过一段。”
  “……,”她奶奶闭上眼睛,慢条斯理地重复道:
  “孩子,你的声音不对。”
  …
  沈奶奶已经快四十年没有搬家了。
  雨已经停了,天际现出胭脂般的红色。沈奶奶住了多年的老四合院被修整得颇为干净,石砖上流满火红的光芒,十月初的风温柔敦厚。
  沈昼叶提着装满自己行李的手提袋,将出租车门关上,跑进了小院子里。
  沈奶奶咳嗽了两声,拿出钥匙,问道:“几时回美国啊?”
  沈昼叶说:“……不知道,得看导师的安排,他现在跟我一起在国内,好像不是很赶着回去。”
  “那就多呆两天。”沈奶奶笑道:“蛮好。”
  沈奶奶多年前已因为岁数剪短了头发——这位退休多年的、一生坎坷的老学者不愿染发,说那过于自欺欺人,年老而华发生,是老天给予人的人生留下的痕迹。但是花白的长发总显得人不精神,老太太便将头发剪得精短——如今那头雪白华发被夕阳染得像火烧云一般。
  枝叶摇曳一地,湿润石砖缝隙攀着青苔。沈奶奶掏钥匙开了门。
  沈奶奶好买书,此时连老旧布沙发上都摞着一摞,都说书才是最昂贵的奢侈品,无他,只是积攒多了后书的体积太大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院落装不下一对夫妻六七十年的求学生涯。
  “叶叶,有空帮我去发个帖,”沈奶奶慢条斯理地说:“家里这些个书该找个下家了。”
  沈昼叶:“好。”
  沈奶奶疲惫地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道:“……找到二道贩子就把你头拧了。”
  沈昼叶哈哈大笑。
  “你还是住你小时候那间屋。”沈奶奶又忍俊不禁道:“一会儿我给你把床铺铺,你先去放东西。”
  沈昼叶笑了起来,抱着自己的行李,推门进了小厢房。
  小厢房里只床与书桌,书架上倒是堆满了东西,有一股老书长出的墨香和尘灰味道。那房间原先是她父亲沈青慈小时候住的——二十多年前沈青慈出国求学,从此这房间便长久地空了下来,后来他娶妻,结婚,有了一个小小的昼叶。
  他的女儿小昼叶五岁时回国,也住在这个房间。
  而在儿子离开人世后又过了许久,沈奶奶将这厢房征用了,来放她无处安放的书本儿。
  金黄阳光穿过花棱窗,沈昼叶推开窗通风,看见夕阳落于花枝之上。
  沈昼叶隐约想起自己曾有次着凉感冒,躺在那张小床上,儿时的好朋友来探视,那男孩就坐在那张凳子上,很坏脾气地嫌她屁事很多,却又将微凉的手放在了她的额角。
  ……那个朋友。
  那个用蜂蜜陶罐酸奶收买她,会在车碾过水洼时将她护在身后的,为她打过架打过人,拉着她的手沿着大街奔跑——又会因为小昼叶一句‘想去摸大望远镜’而一个人带着她坐挤满了大人的公交车,去远在的通州的天文台看星星,回来被他家长辈抽了一顿,差点禁足的小男孩。
  小昼叶曾凌晨一两点去敲他的房门,曾和他一起坐在胡同口的老杨树下等待一辆洒水车,给他讲过神秘的太初大爆炸、万有引力和身处果核的宇宙之王。
  ‘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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