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浪-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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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欧阳卿这三个字，对于殳明轩来说，就是明灯。
　　【老师，他们说我捧读。】终于有一次，殳明轩把自己在社团里配的剧给欧阳卿发了过去，【我配得那里有问题吗？我觉得还行呀。】
　　欧阳卿很认真的听完了四十分钟的剧，回复道：【你声音太漂亮了。】
　　【太漂亮不好吗？大家都喜欢很漂亮的声音。】殳明轩说。
　　他所有配得优美动人的广播剧，都会为他迎来欢呼，虽然网上的这种逢迎很虚妄，但是至少让人愉快——谁不喜欢挺好听的啊？
　　欧阳卿：【你喜欢把注意力放在怎么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更好听，大概是为了迎合网上这群听众的喜好。可配音的本质是表演，毕竟配音演员也是演员。】
　　【我又不是配音演员。】
　　【虽然你不是配音演员，可是你热爱配音的理由，不是因为通过声音可以演绎不同的人生吗？】欧阳卿问他。
　　殳明轩语塞。
　　【如果你只是想做些惹人注意的事情，获得大家的恭维，那大可不必再来继续找我讨教。可是如果你依旧觉得配音是件有意思的事情，就要记住配音是用声音勾勒出一个新世界的艺术。你的声音、呼吸、情绪、甚至语速、语境，都应该为角色服务。】欧阳卿说。
　　【这才是配音演员的工作。】
　　*
　　殳明轩在监听室里听了一会儿。
　　终于等到温豪喊停：“老师，这句咱们保一条，情绪再激烈些您试试。”
　　“好。”欧阳卿回答。
　　殳明轩凑到温豪旁边，小声问他：“欧阳老师有几天的戏？”
　　“四天。”温豪也小声说。
　　“四十五集，会不会有点紧。”
　　“还好吧，一般都这个工作量。”温豪说，“最近业务多，后面都有安排。”
　　殳明轩也不好多说什么，想想也差不多是这样：“吃饭吧，吃了饭休息会儿，别把人累着。”
　　温豪：“轩哥，你不留一会儿？”
　　殳明轩抬头看了一眼录音室里的欧阳卿，犹豫了一下：“不了，还有事。我先走了。”
　　*
　　欧阳卿出了棚，温豪就很热情的说：“老师，您的饭放在殳总办公室了，我让前台带您过去。您要是累了可以在那边儿休息会儿。”
　　“好。谢谢。”
　　小苗带着他进了殳明轩的办公室。
　　推门进去是一个修长的过道，然后是一个巨大的办公桌椅，对面放了一排芝华士的沙发。像所有中国老板一样，摆件貔貅，然后桌子上放了套茶具。架子上堆了一堆空盒子，大约是装过茶叶的。
　　靠左边墙上挂了一个液晶屏，推开玻璃门出去是一个小阳台，养了点花草，多半都枯死了。
　　桌子上椅子上灰尘不少，杯子里还有茶渍，一看办公室就用得不多。
　　欧阳卿知道殳明轩不怎么回高碑店的传闻大概是真的。
　　他忍不住就收拾了沙发上摆着的一堆东西，分门别类放好，等他开始整理空茶叶罐子的时候，小苗提着一大包外卖进来了。
　　“哎呀，欧阳老师，怎么能让您收拾这个呢！您赶紧吃饭吧！”小苗大惊，冲过去阻止了他。
　　“好。谢谢。”欧阳卿客气了一声。
　　小苗的脸就有点红了：“老师声音真好听。”
　　“音浪从殳老板往下，优秀的配音演员很多，好听的声音也很多。”欧阳卿说，“你是音浪的配音演员吗？”
　　“我、我想当声优。”小苗羞涩的说，“刚来音浪，一边当前台一边训练，还没有机会呢。”
　　小姑娘眼睛里都是热爱，单纯的对于这件事情的热情。
　　那个人站到自己面前，说自己想学配音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的表情。
　　欧阳卿笑了笑。
　　过往的记忆柔和他的眉眼。
　　他笑起来的样子也很温和。
　　小苗觉得自己的脸又红了一些。
　　他从外卖袋子里拿出了殳明轩给他买的饭菜，放在桌上，问小苗：“要不要一起吃，我一个人吃不完。”
　　“不用了不用了！”小苗连忙摆手，局促的说，“我、我忙去了，老师您慢慢来！”
　　等门关上后，欧阳卿抬头。
　　——光明磊落，器宇轩昂。
　　他曾经送给殳明轩的字帖挂在正对窗户的墙壁上。
　　装裱过的边框已经开始发黄，发干。
　　就像是这间被人遗忘的办公室一样，落满了灰尘。


第8章　回家
　　晚上的时候，殳明轩收到了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他打开一看，是欧阳卿的，连忙坐起来，才点了通过键。
　　【谢谢殳老板惦记，今天还给我送了外卖。】欧阳卿说，【这家外卖不便宜啊。】
　　殳明轩想了半天，假装局气：【这有什么，我们音浪就是这么认真对待请过来的配音老师的。您太客气了。】
　　【嗯，还是谢谢殳老板。】欧阳卿说。
　　【下次别送了。】欧阳卿又说。
　　殳明轩愣了，条件反射就问：【为什么啊？不好吃吗？】
　　【太多了，吃不完。而且麻烦你跑过来送外卖，感觉太劳烦了。我和大家吃一样的就好。】
　　【那怎么行，老师不是不能吃荤的吗？】
　　【也没有那么娇气，不吃肉就好。】
　　【老师……】
　　【殳老板，真的别送了。】欧阳卿说。
　　【这份情我承不起。】
　　他说完这句话后，任殳明轩再说什么，都不再回复。
　　殳明轩急了，想给他去个电话，又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太不要脸，上赶着让欧阳卿羞辱，想来想去，自己内卷自己，气得不行。
　　本来躺在床上睡觉，半天也睡不着，下楼去了客厅，想开电视，打开抽屉找遥控器，结果抽屉里全是当年刻录好的欧阳卿配音的影视片段光盘。
　　气得殳明轩一摔抽屉，去厨房找了酒，闷了两杯才缓过来。
　　*
　　殳明轩的房子，在国贸的一个商业公寓上，两层的复式。
　　当年从这里路过的时候，曾经跟欧阳卿说过：“老师，这里视野好，晚上的时候，一亮灯，整个国贸尽收眼底。”
　　后来房子买了。
　　陪他一起看房子的人离开了。
　　*
　　殳明轩在落地窗前盘腿坐着，点了烟抽起来。
　　按道理他烟要少抽、酒要少喝……但是今儿晚上他是真忍不了。
　　“殳明轩，你他妈就是犯贱。”他骂自己，“人早就不稀罕你了，非要热脸贴人冷屁股。”
　　也不知道在落地窗前坐了多久，楼下的车流都小了。
　　成年人的世界，也没多少时间留给他悲春伤秋的。
　　太阳升起来了，日子还得过。
　　再难受，他也只给自己一包烟的时间去缅怀。殳明轩抽完了一整包烟，最后一根按死在了烟灰缸里。
　　站起来上楼倒头就睡。
　　睡着之前，他发誓自己后半辈子都不再去高碑店了。
　　*
　　他这个誓言只持续了三天半。
　　欧阳卿进棚第四天晚上八点左右，温豪给他来了个电话：“轩哥，你什么时候来一趟公司？”
　　“不去，忙着呢。”
　　“……来一趟呗。”温豪支支吾吾。
　　“怎么了？”殳明轩一想，“欧阳卿又闹脾气了？我跟你讲这次他再不好好配合，以后都不请他了。老演员了都，还这么磨磨唧唧，我都看不上！”
　　“不是不是，欧阳老师配合的很好，让怎么调整就怎么调整，想怎么重录就怎么重录。还给好几个人搭戏，不止如此，好几个群杂老师也顺手给录了。没见过这么模范的好演员。”
　　“那是怎么了？”
　　“这个……欧阳老师这几天工作强度挺大的，每天晚上都得到十点多。基本都是最后一个走的。”温豪咳嗽一声，有些心虚，“这也怪我，给安排的太紧凑了。今天不是最后一天吗？欧阳老师NG了好多次，精神感觉不太好。而且这个嗓子……”
　　殳明轩顿时急了：“我现在过去。”
　　*
　　殳明轩开车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是快十点，公司里人都走得差不多，就剩下温豪和录音师在收拾东西。
　　“欧阳卿呢？”殳明轩推门进去劈头就问。
　　温豪愣了一下：“老师去厕所了。”
　　殳明轩连忙出去，在走廊里就碰见了欧阳卿。
　　他头发脸颊都是湿哒哒的，连衣领上都沾上了水渍，脸色没有平时的白皙，脸颊反而有不太正常的红晕。
　　“老师你——”殳明轩抬手一摸额头，“你发烧了。”
　　“低烧，没事儿。”欧阳卿开口，嗓子比正常的时候哑多了，一听就是用嗓过度。
　　一听这个声音，殳明轩心疼坏了：“怎么不注意点啊？嗓子不是动过手术了吗？不知道自己调节吗？”
　　“真没事儿。”欧阳卿又咳嗽了两声。
　　殳明轩拉着他去了自己办公室，又烧了水，拿出之前找位名医专门调配的护嗓子的膏方，给冲好了，反复试了水温，是刚合适的温度这才递给欧阳卿。
　　欧阳卿喝了一口，眉心就皱了起来。
　　“……难喝。”
　　“喝完。”殳明轩说，“嗓子不要了？”
　　欧阳卿没再说什么，也可能是嗓子太累懒的开口，拿起杯子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乘着欧阳卿喝喉宝的时候，殳明轩在自己的抽屉里乱翻，竟然翻出来了一只耳温枪，他给欧阳卿量了一下体温。
　　三十八度五。
　　“自己不知道照顾好自己。”殳明轩说，“发烧了来什么棚里，跟温豪打个招呼不行吗？自己的棚什么时候不能来啊？差这一天两天吗？”
　　欧阳卿犹豫了一下，刚想开口。
　　“别说话了，好好养着。”殳明轩说。
　　然后他去外面拿了大衣和围巾进来：“穿好。”
　　欧阳卿眼神闪了一下，似乎是问他去哪里。
　　“跟我回家。”殳明轩说。


第9章　涟漪
　　四惠那边大半夜的还在堵车，殳明轩开车绕广渠门快速路回国贸。
　　路上欧阳卿就睡着了。
　　乘着等红绿灯，殳明轩拽了条毯子给他盖上。
　　欧阳卿在柔软长毛的毯子下面显得有些弱小。他侧躺着，脊椎缩成弓形，似乎只有这一刻他才卸下了浑身的高冷气质，有点人间烟火气儿。
　　*
　　他以前其实不这样……那会儿他还算温和，会耐心的教大家学习。
　　殳明轩想到。
　　他以前配了很多电影电视剧，好多广告和纪录片里也有他的声音，以前不认识他不知道……后来网上熟悉了，只要是他配的，无论怎么变声，殳明轩一耳朵就能听出来。
　　然后忽然有一天就变了。
　　他不想只是在网线这头联系欧阳卿了。
　　电话、邮件、QQ信息，都不够。
　　殳明轩那会儿正好是期末考试，也不复习了，买了一张来北京的硬座，忍着煎熬做了二十多个钟头，到了北京就直奔定福庄。
　　等他敲开欧阳卿大门的时候。
　　“你是？”
　　“老师，我是殳明轩。”他那会儿忐忑不安，可是更多的是对欧阳卿的担心，“对不起贸然来打扰您，可是……您突然没了消息，我很担心您。”
　　欧阳卿愣了愣：“小殳？你不是在广州读书吗？怎么来了北京……”
　　“就、就是想见您。”
　　“你先进来。”欧阳卿让他进了屋，两室一厅的房子，不算大，从门口可以看到次卧里面的情况。
　　里面一边是书房，一边依稀被隔出来了一个小暗间，摆放着录音设备——殳明轩记得欧阳卿提过他是有一个简易录音棚。
　　他在客厅坐下。
　　欧阳卿把他脚边的背包放在了次卧，又给他倒了杯茶。等热茶端起来，殳明轩局促不安的情况才稍微好了一些。
　　“不是快期末考试吗？”欧阳卿问他。
　　“是……”
　　“和家里人说了吗？”
　　“没有。”
　　“同学呢？”
　　“也没。”
　　“老师也不知道。”
　　“是的……”
　　屋子里安静下来，欧阳卿叹了口气。
　　殳明轩偷偷看了他一眼：“就、就想见见老师。您没生气吧。”
　　“小殳，你一个人从广州跑到北京，两千多公里，跟任何人都没打招呼。万一我是个坏人呢？”
　　“老师怎么会是坏人。”
　　欧阳卿无奈：“既然要期末考试，我你也见过了。明天我送你回去。”
　　“可……”
　　“还有其他事？”
　　“没有。”
　　“殳明轩。”欧阳卿有些严肃的叫了他全名，“我知道最近你跟老师这里学习很有热情，但是万事以学习为重。如果你真的想来，放假了来找我，我随时欢迎。”
　　殳明轩眼睛亮了：“真的？”
　　“真的。”
　　*
　　欧阳卿在书房给他支了张架子床，晚上殳明轩就睡在小床上。远处的灯光从窗户里钻进来，在书架上。
　　他盖着被子有一股柠檬清香和太阳的松香。
　　欧阳卿的家里只有他自己。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