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列传之萤光 完结+番外-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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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卿可真会大煞风景。”
“那臣就不多说了,免得扰了王上雅兴。山谷深处有溪流,清澈甘甜,臣带王上去看看。”
“嗯!”
马蹄翻飞,一路青绿闪过,微风拂动二人发丝衣袖,绿衣少年在黄衫青年的怀中爽朗大笑,留下一路的笑声。他们与这绝美景色融为一体,恍如在画卷之中的一对神仙眷侣。
不多时,小溪到了。那小溪不过是半丈宽,溪边长满了低矮灌木,灌木上挂着红色果子,不时有灰羽褐羽的鸟儿蹿出来,扑棱棱飞远了。溪边有几处露出了石头,石头上生了一层青苔,间或有几株洁白的小花儿绽放,蜂飞蝶舞,还有一只灰兔蹦蹦跳跳地自这丛灌木蹿进了另一丛。
孟章看得专注,不时笑出声来。
仲堃仪便跟着微笑。
骏马不停,跃过小溪,往更深处飞奔。远方群山连绵,山谷狭长蜿蜒,看不到隐没在云雾里的路径。仲堃仪给孟章讲起了天枢与天玑国境的分界在何处,两国使者曾为皮毛之地如何唇枪舌剑,为一山一河如何刀兵相向,距离不过数里的地方风俗如何迥异,孟章听得入迷,连已经在山谷深处绕了一圈都不曾发觉。
停在溪边,仲堃仪扶着孟章下了马,稳坐在马背上,示范了坐姿,仔仔细细地讲述了骑马时需留意的地方,尤其是如何护着自己不跌下马去。他怕孟章没记住,先是缓缓骑行了一段,返回来绕着孟章一圈又一圈地飞奔。
被圈在当中的孟章抱着风筝,一脸艳羡渴盼。
仲堃仪只好认栽,停下来,下了马,从孟章怀中拿过风筝,笑问:“王上要试一试吗?”
孟章面露惊喜,连连点头。从仲堃仪手中接过缰绳,牢牢握住,轻踢马腹,走了几步,回头看看。仲堃仪正抱着风筝注视着他,嘴角含笑。孟章只觉心胸开阔,大胆不少,催马轻驰,绿衣翻动,渐渐融入了青绿草地之中。没过多久,他返回来,本想停在仲堃仪面前,勒马却晚了些许,硬是往前冲了几丈。骏马扬蹄长嘶,他立即抱着马鞍才未被甩下来。
下了马,孟章脚步不稳,险些跌倒。仲堃仪跑到他身边扶着,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孟章从未如此放纵过,兴奋得满头细汗。仲堃仪抬袖替他擦了,目光却落在被他自己咬得鲜红的双唇上停留了片刻。
孟章的问话打断了仲堃仪的旖旎思绪。
“仲卿,本王骑术可还行?”
“王上天资聪颖,微臣佩服。”
“你啊,也会说这些奉承话——其实本王幼时曾学过,不过所骑都是小马驹,跟这等千里骏马脚力不能相提并论。”孟章叹道。他松了缰绳,放任骏马在溪边饮水。
仲堃仪笑了笑,从马鞍下抽出一件大氅,抖开来,披在孟章身上,系好带子,道:“山中湿凉,王上别再冻着了。”
孟章嫌它累赘,却见那件大氅十分眼熟,就没有拒绝。
仲堃仪在一旁拆开风筝引线,边放飞风筝边往上坡走。山风风势不大,风筝摇摇晃晃,许久才慢慢升起。
孟章仰头,目不转睛地看。
仲堃仪把引线递到他手指上。于是君臣二人齐齐往上坡走,风筝越飞越高,引线绷紧,仲堃仪怕细线勒伤孟章手指,便将他拥入怀中,捏着引线的上端。
绿衣少年在他怀中如此契合,仲堃仪不舍得放他离开。
风筝越来越小,远远看起来如在山巅。两人手中引线已到尽头,索性坐在草地上,尽情欣赏纸鹰招来数只真鹰盘旋不止的奇景。
上坡向阳,午后的阳光笼罩着他们,晒得人犯懒发困。
孟章便靠着仲堃仪的胸膛,闭上了眼睛。等仲堃仪收回风筝,他已陷入了熟睡中。到底还是病初愈,易累易困。
将大氅收拢些,歪了歪胳膊让他倒在臂弯里,另一只手举着风筝,挡去耀眼的光线。仲堃仪望着他略显青涩的面容,想着天枢迁回旧都之事,瓦解世家大族权力之事,富国强民之事,防备天权与天璇之事……不知不觉已到了黄昏。日光偏移,原先所在之地变得阴凉,山风也强劲许多。
仲堃仪把孟章轻声唤醒,谁料孟章睁开眼,瞧见他,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仲堃仪心里瞬间凉透。
“本王方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仲卿……”
那病恹恹坐在床上,捂着心口,满目愁容的少年浮现在仲堃仪的脑海中。
不,不要这么说……那已是过去了。忘了吧,忘了昔日的仲堃仪……那个仲堃仪,不知道王上是多么美好的人……
孟章的下一句话,把仲堃仪从慌张和恐惧中拖了出来。
“梦见本王尚且年幼,仲卿是本王的兄长,教本王习字、练武、骑马,陪本王玩耍……仲卿若真是本王的兄长,那本王拥有的一切,都会拱手相让……如此,如此再不怕被人欺负,天枢也不至于沦落到此等境地了……”
仲堃仪顿时觉得有熊熊烈火在心里燃起。
他笑着将孟章拉起,牵着他的手往溪边走去。骏马正在溪边甩尾走动,溪水倒映着晚霞,草地与灌木都蒙上了一层金黄,美得让人疑心梦境犹在。
“臣庆幸,此生不是王上的兄长。”
“为何?”
“王上很好,天枢有王上已足够。臣有王上,亦足够……”
第12章 立嗣
七月一日,天璇王陵光寿辰。他于早朝下旨:天璇境内,贫困之地免秋税,富裕之地税减两成,当夜宴请群臣,可携家眷同乐。
于是到了晚上,王宫花园里热闹非凡,丝竹弦乐,美酒佳肴,觥筹交错,幼童奔走嬉戏。陵光坐在首位,看着群臣言笑晏晏,不觉心情舒畅许多。
老丞相向陵光敬了酒,瞧他目光在自己周围徘徊,笑问道:“王上可是在寻公孙钤?”
陵光张了张嘴,笑笑不说话。
丞相道:“他去为王上准备贺礼了。”
陵光皱眉:“本王什么都不缺。”
“总归是一番心意。”丞相捋须,叹气,“臣从前觉得,公孙委实迂腐了些。怕有违朝廷律例,连老夫的寿礼也只送了幅字画了事。想不到,他竟为王上如此费心。据说,十日前就着手筹备了。”
“他要送本王什么?”陵光好奇,忍不住问道,随后又笑着摇头,“罢了,本王等着便是。”
话音刚落,就瞧见了那张日益熟悉的面容。公孙钤换了件浅蓝色的窄袖劲装,提着长剑,行动之间尽显利落潇洒,风度翩翩,引得不少大臣上前围着问话。
隔了老远,陵光也能听到他们在寒暄些什么。
这个说:“公孙副相今日这装扮,当真是英姿不俗,引人瞩目啊!”
那个说:“能文能武,副相大人这等男儿,不知哪家有幸能招得为婿。”
又有人说:“副相闲来无事,可去下官家里坐坐。下官府中有翠竹百株,算是一景……”
还有人说:“敢问公孙副相年岁几何?可曾婚配?”
公孙钤微笑应对,很快脱身,向陵光走来,目光落在陵光脸上,瞧他正盯着自己,颇有些不自在。
陵光神思恍惚,忆起昔日的寿辰宴会上,众位大臣也是这般围着裘振追问,裘振无动于衷的表情。事后陵光心中烦闷,隐晦询问,裘振却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道“婚姻大事全凭父亲做主”。也正因为他这句话,陵光压下了心头的那点儿念想,从不曾流露出一丝一毫,直到裘振自尽临终之际才彻底爆发。
可惜裘振去得太快,竟至死也不知。
“臣公孙钤,见过王上。”
陵光醒过神,公孙钤正跪在他面前的空地上。
公孙钤单膝跪地,抱拳行了一礼,道:“恭祝吾王福寿安康,愿天璇海晏河清,永世太平。”
陵光抬手示意他起身,笑道:“爱卿有心了。”
公孙钤起了身,退至宴饮之地的正中央,横剑至胸前,道:“臣少年时曾与人习剑舞,幸而如今不曾生疏,今日为王上舞剑作为贺礼,还请王上莫怪臣失仪。”
言罢,随乐师击鼓,挥剑舞动。他身形修长,舒展手脚之时说不出的好看。那剑舞和着鼓声,刚柔并济,看得众人目不转睛。
陵光更是如此。
唯独公孙钤每每转身之际望过来的眼神,让他不敢直视,只好一次次借拿起酒杯抿上一口,遮住公孙钤的视线。
几杯酒下肚,初始只觉得浑身燥热,渐渐地开始腹痛。陵光有些慌张。他以为接连几日安稳,那腹痛不过是神医恶作剧;捉弄了他就了结了。此时再痛,怕是所谓“一命换一命”并不虚假。
无论如何,他都不愿群臣发现异常。
陵光本想唤近侍过来扶着自己离开,可公孙钤剑舞未毕,他不忍这般弃了公孙钤而去,便苦苦耗着。
谁料没多时,公孙钤停下手中剑,怔了片刻,丢剑奔向陵光,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王上!王上您怎么了?”公孙钤急问道。
群臣顿时纷纷起身,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追问。
陵光咬着唇,忍了又忍,伸手揪住公孙钤衣襟,喘息不停:“本王,本王肚子痛……带本王回,回寝宫!”
公孙钤将他拦腰抱起,冲近侍低吼了一声“去请医丞”,便将陵光带往寝宫。才走了几步路,陵光已满头冷汗,昏死过去,胳膊无力得垂下来,吓得众臣跪了一地,连呼王上。
“陵光!陵光!”公孙钤也慌了神,竟当众叫出了王上名讳。直到发觉陵光嘴唇微动,他才安心一些。
到了寝宫,将陵光放在床榻上,公孙钤抬手为他擦去冷汗,跪在榻边,握着他的手,焦虑不安地等医丞赶来。
“疼……疼……”陵光翻动身子,哀泣道。睁开眼,泪水便滚落脸颊。他无助地望着公孙钤,顿时又十分委屈。
公孙钤顾不得君臣之礼,伸手按上他腹部,轻轻揉了起来,一边揉一边抚摸他脸颊哄劝——“陵光别怕,医丞很快就到了。”
陵光抽噎了几下,似是好转,呆呆地盯着公孙钤看。过了一会儿,他脸上忽然浮现出羞赧之色,伸手抓住了公孙钤手腕:“不,不痛了……你——”
反应过来,公孙钤立即收回手,惶恐道:“臣失礼了,王上恕罪。”
陵光摇了摇头,勉强坐起来,想拉公孙钤一把。公孙钤施了一礼,很快起身,拿了软枕垫在他背后让他靠着。
“从来没人敢直呼本王名讳……”
眼见公孙钤神色大变,又要跪下,陵光抬手抓住他手臂不许,轻声一笑,红了眼眶:“你的心意,本王已明白。只是,只是……”他低下头,声音越发低不可闻,“本王想让你明白,那晚,本王把你错认……本王不愿你……”
公孙钤笑得苦涩,轻声道:“本就是臣痴心妄想,唐突了王上,又怎敢奢求王上心中,能有臣一席之地?”
“不是!本王——我……”
陵光急欲解释,医丞却已被丞相领了进来。犹豫片刻,陵光吩咐公孙钤先去安抚群臣与宾客,公孙钤应声退下,到了门口转头回望,依依不舍。
“本王许是多日不饮酒,今晚贪饮了几杯,脾胃受不住罢了。”陵光抬手晃了晃,“爱卿快去吧。”
公孙钤这才离开。
老丞相耳聪目明,瞥见王上耳尖泛红,笑笑不语。
医丞本以为跟上次一样诊不出个所以然,有老丞相在怕挨骂,故而心惊胆战,磨蹭了好半天。谁料把了脉,比诊不出什么更慌张,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了看一脸茫然的陵光,上前再仔细把脉,如此再三,直到陵光不耐烦地收回胳膊。
医丞跪倒在地,只差没哭出声。
陵光皱起了眉头,心中莫名地烦躁起来。
丞相急忙问道:“王上何以突然腹痛?可是饮酒所致?”
医丞点了点头,又摇头:“王上,王上脉息古怪……”
丞相更急了:“哪里古怪?是病了?还是中毒?你倒是说明白些啊!”
医丞怯怯看向陵光,支吾道:“王上脉息不似寻常男子。若臣所猜不错,王上今日来体内有异变,只怕以后能,能……”
“什么?”陵光有些慌张。
“能孕育子嗣……”
老丞相听了,眨了眨眼,几乎一头栽倒。
啪!陵光抓起身后软枕砸了过去。
医丞被砸了个正着,吓得趴在地上哭求饶命:“臣少时跟师傅医治过此类男子,只是多年未再见过,不曾想王上也有此奇遇!臣听闻钧天旧族曾有人制出了孕子神药与男子吃下……敢问,敢问……”
“荒唐!本王即使能,能……那个,又该如何生下?!本王是男子!”
陵□□得发抖,一时头晕差点儿摔下床。丞相上前扶住,奇怪的是并不见有多诧异。
“据闻是剖腹取胎,不过只要八月足期即可……”
“够了!胡说八道!你,你滚出去!”
“王上切记不可再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