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重生] 完结+番外-第1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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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船上虽有不少人,能商量的却屈指可数,却也怪不得宽圆他们,两江局势诡谲,当土匪的又不去前线,连布防图都看不懂,真商量起来跟搅和也差不多,
她又轻轻叹了口气。
上辈子柴筝也总是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的,最多有个王碗和张凡,但这两人虽然年纪大上一点,却算后辈,有时候战略部署或朝廷指派,也常常各奔东西,那时候并不觉得身边该有一个知己,自己说上半句她便知道下半句。
不习惯是一种猝然而生的东西。
柴筝又叹了口气……宽圆在旁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怎么小公爷看个信,看出这么多的郁结来?
“大当家觉得这雨还会下多久?”柴筝将布防图展开,总共不过一尺见方的东西制作的相当精细,佩年年习武不习文,这一手好丹青却看得柴筝汗颜,将自己画的小人往桌子底下掖了掖。
不过佩年年的画再好,布防图这种东西,也需要有人一旁指教。
这张图虽然看着不大,却将敌我双方的强弱优势都勾勒其上,里面有一大半薛老将军的功劳,还有一小半贤夷的功劳——克勤王毕竟是贤夷的皇叔,当年木桑国内一员猛将,薛毓跟他交手的机会不多,琢磨不透这位帝王的风格,贤夷却对他十分了解。
柴筝乍看了一眼,就微微蹙起了眉心,即便木桑此时尚未出手,只是蠢蠢欲动的阶段,结合贤夷给出的各种可能性,克勤王应该是善攻的好手……难怪他这些年专注培养骆河,对这位“乌龟将军”多有包容。
□□突刺,若有一面坚韧的盾配合着向前推移,就是最稳健也最具成效的打法。
宽圆觉得小公爷说不定是在敷衍自己,所以问出一句话后便盯着布防图沉默良久,他原本不想出声打断柴筝思路的,只是喝药时间快到了,章大夫又叮嘱过,小公爷伤好期间,不宜耗费太多心力,逼不得已只能做这个坏人。
“看样子天一时半会儿不会放晴,不过夏日雷雨莫测,兴许驶出这一段就是个大晴天。”宽圆憨憨地笑着,直到柴筝将幽怨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大当家才继续道,“小公爷,你该喝药了,我去找章大夫。”
柴筝这房间捂得很暖,几乎不透风,也没有煎药的条件,因此虽然放了炉子却不用,真正煎药的在章大夫和他小徒弟的房中,到了时间小徒弟就会将汤药送过来,章大夫也要定时给她换药,检视伤口愈合程度,柴筝能不动就尽量不挪动。
只是上船后,顾恨生晕得很厉害,堂堂一个武林高手,已经吐了几个时辰,胆汁都差点吐出来,章大夫既要管这个又要看着那个,外头还是大风大浪,连绵暴雨接惊雷,忙得脚不沾地。
宽圆找到他时,章行钟竟然在亲自煎药,他那平素话多且活泼的小徒弟往被子里一蒙,屁股朝外撅着,正逢打雷,他缩得更厉害,整个人都要拱进去了。
宽圆收了伞,笑着问:“还怕打雷啊?”
“不怪他,”章行钟药煎得差不多,正往碗中倒,“他的父母是在一个雷雨天被土匪杀了的。”
“……”宽圆瞬间闭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小徒弟是湘鄂地区的人,他父母之死自然跟宽圆挨不上,只是土匪这个身份让宽圆一时汗颜。
“走吧,去给柴筝送药。”章大夫往被子里看了一眼,“留你一个人在这儿怕吗?”
小徒弟声音哆嗦着嘴硬,“我本来就不是怕打雷!我就是想爹娘了。”
章行钟叹了口气,“你愿意跟过来就跟过来,要是一个人呆够了,我们都在柴筝房里。”
小徒弟把脸往里一撇,不再吱声。
眼看着章行钟要往雨里走,宽圆赶紧给他打上伞,口中轻声问,“真把孩子一个人丢这儿啊?”
章行钟不说话,脚步走得更急,宽圆也只好紧紧跟着,防止雨水往药里吹。
又是一下炸雷,雨水同海浪声中,章行钟的衣角忽然被攥住,小徒弟尽量把自己缩到了伞底下,他淋了雨,幸好船不大,甲板总共就几米长,头发还没湿透。
章行钟也不管他,继续往前走,直到低头敲开柴筝的房门,这才跟身后的徒弟道,“换了鞋,把头发擦干,然后再进来。”
这会儿轮到小徒弟不吱声了。
宽圆终于意识到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于是扯了毛巾盖在小徒弟的脑袋上,说了声,“快进去吧。”
柴筝的眼睛还没有完全恢复,重伤之后又有反复的迹象,看东西不及以往清晰,双眼还容易疲累,这时刚将她那副装饰用的金丝单片镜拿在手中,对照着蚊蝇般的布防图,一点一点的重新绘制。
说给小阮听,这东西自然是带着好看,其实镜片有放大的作用,戴在眼睛上对柴筝来说有些累赘,不过这种时候却恰好派上了用场。
章行钟一进来,就看到她整个人趴在桌案上,脸色苍白,像是要将一口心头血直接熬尽了,于是咳嗽两声,道:“记上一笔,回头告诉阮姑娘。”
柴筝赶忙将头抬起来,眯着眼睛望向章大夫,“我都接连睡了四五个时辰,刚刚醒过来片刻,只瞧了会儿布防图,没必要让小阮知道吧?”
“小公爷,我只是照实记录,你要是觉得此举不可取,以后注意就是。”说着,章行钟将桌上的布防图一卷,将药推了过去。
这艘船上大夫权利最大,柴筝只能屈从,她近半年来喝药都快喝成了习惯,尝不到苦似的几口就灌完了。
当初章行钟说味觉恢复的比较快,然而柴筝到现在也只能尝出比较尖锐的味道,她整个舌头被苦药浸透,即便是清茶,经了舌根,也微微泛出苦涩来。
柴筝不甚在意地往后一仰,她背抵在船舱上,看着角落里低着头的小徒弟,“先生这是跟文竹吵架了?”
文竹是小徒弟的名字,被章行钟捡到后才改的,他原本的名字贱,虽然好养活,却也克死了父母。
“我跟他吵架?”章行钟冷哼了一声,“他人小鬼大,一张嘴能气死十个我,我敢跟他吵架。”
小徒弟还是站在靠门的角落里,也不反驳。
“……”看样子他应该是说了什么不应该说得,所以章行钟生气合情合理,小徒弟此时也知道错了,只是需要一个和事佬。
柴筝清了清嗓子,学着阮临霜的样子将脸一板,然而小阮表现出来的是云淡风轻,到了柴筝这儿就是五官僵硬。
她道,“说说吧,发生何事了?”
章行钟不大愿意开口,他示意柴筝将外头披着的衣服掀开,让他看看背后的伤口处有没有渗血。
柴筝虽然学小阮只学了个皮囊,学不到精髓,但她也有自己的威严所在,小将军多年沙场征战,骨子里有肃杀之气,文竹只看了她一眼,就不情不愿的全部交代了。
方才雷声最大时,章行钟用藿香叶给他煮了水,让小徒弟从被子里出来,遭遇了激烈的反抗,挣扎中,文竹吼了句,“你又不是我亲生的爹,没有你,我也照样长到这么大!”
“欺师灭祖啊你!”柴筝微微睁大了眼睛。
亏得章大夫温文尔雅,脾气不算特别坏,柴筝将自己两个师父一个亲爹全部回想了一遍,要是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这时候都扔下船了。
“可是我知道错了。”小徒弟不仅话多且密,嘴还特别甜,“师父,我以后肯定挣好多的钱,不仅继承您的医术,扩大您的草堂,还让您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章行钟削尖了脑袋钻研医术,求得也就是一辈子衣食无忧,小徒弟吃准了他这种心理,章行钟却只是淡淡叹了口气,“我收你为徒,是希望你能养活自己,我什么本事我心里有数,小公爷这样的病人我都能救回来,以后不怕饿死,但你呢?”
文竹只是个孩子,像他这样的孩子天下之大还有成千上万个,他虽然机灵,别人为了活下去可以比他更机灵,没有一技之长,就只能行偷鸡摸狗之事,更甚者,文竹的父母是被山匪所杀,而他为了活下去,兴许也会落草为寇。
柴筝有些头疼,她这边的师徒关系比文竹还要复杂,前一位给她留了个师妹,此时正在黄海之滨,搞不好就折在那里了。
后一位报仇雪恨一身轻松,就惦记着百年后有个扶棺的,虽然之前叮嘱过他老人家留在京城保护小阮,但元巳也没点头答应,倒是将柴筝从花轿前带离时,他老人家面色不对,柴筝至今记得那一日包裹元巳的刀气,就算是梅雪云那样的高手也不敢硬接,他老人家看起来是真的被激怒了。
“唉。”柴筝耳朵里听着别人师徒的恩怨,心里却担心自家师父年纪一大把了还到处折腾。
“师父!”文竹忽然往地上重重一跪,将出神的柴筝吓出一个激灵,小徒弟身后又是一阵落雷,但这次他只是耸了耸肩膀,没再将自己塞进被窝里藏起来,“您虽然不是我的亲爹,但您保我性命,养我长大,教我本事,是徒弟三生有幸能拜您为师,以后我若再说这样的话,您就直接将我逐出师门,任我自生自灭,不必心软。”
小小年纪,说话倒是中听,但柴筝也不劝,她只是一个旁观者,文竹半生要跟的人是章行钟,与她无关。
章行钟片刻之后方才出声,“起来吧,出来的草率,外敷的药和银针都落我船舱里了,打把伞去拿……外头正打雷,怕的话喊上外面的兄弟。”
“师父放心。”文竹站起来,“我知道我以后有家了,过去的风雨就让它过去,有师父在,我就不怕。”
“……”柴筝觉得自己要有文竹一半嘴甜,能成个掌上明珠。
喝了药便有些困,可惜梦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小阮,柴筝趴在桌案上睡了一会儿,幸而时令往夏天去,就算下雨也并不冷,她这桌案又比较矮,底下原本就是个可供休息的被窝。
章行钟替她检视完了伤口,重新拿薄毯给柴筝披上,直到他们离开,宽圆又进来看了一眼,柴筝都没醒。
她梦中先是一片明镜似的海,浪并不大,偶尔才冲上来,随后这片海就被点燃,橘红色的火望之不见尽头,上百艘大靖的舰船沉没其中。
最后火光中只剩下一艘金光璀璨的巨舰,夭夭就站在船头上,她的眼睛不知为何空空荡荡的,就剩下两个窟窿,血顺着眼眶不住的往外淌,而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柴筝看不清那人的脸,但直觉中此人就是克勤王。
随后就是滔天巨浪打过来,柴筝全身颤动了一下,四周火光尽灭,前头是一条狭小长满杂草的路,路的两侧一开始什么都没有,渐渐柴筝看见了一个接一个的坟丘,爹、娘、夭夭、贤夷、乐清、元巳……走到尽头是长安城。
这座长安城像是一个巨大的坟墓,柴筝远远望进去,就看见小阮穿着红色的喜服睡在当中,这是一座空城,荒僻的没有声音也没有人气。
柴筝忽然惊醒,她的眼睛猝然在黑暗中睁开,钉在墙角半晌方才缓缓回神。
她已经很多年不做噩梦,而今这个梦也谈不上可怕,却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感。
柴筝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天色已经全黑了,她的房间中只有那只鹰偶尔发出声音,鹰落地时,柴筝拿东西喂过,这会儿也不闹,没有拴链子也没乱飞,似乎听见柴筝醒了,于是拿脚过来踩了踩小主人的掌心。
家里养的这些马呀鸟呀,都眼见着要成精了。
柴筝这双眼睛畏光畏暗,大太阳底下看不见东西,黑暗中也不及以往好使,她摸索着点了灯,还将自己的指腹烫了一下……鹰的旁边竟然还落着一只老鸹,雨暂时停了,它的羽毛蓬松而干净,还带着点雪山冰冷的清香味。
老鸹是从窗户进来的,这鹰跟它相处久了,将其当成同类,啄开了窗户里的栓子,才放它进来。
“……”孩子能读太学了,要不是战乱时期,柴筝都想让自家这只鹰去考进士。
老鸹的脚上绑着小小的签筒,里头的内容换了,还是一幅画,画得是一座宅子,宅子里站着个姑娘,向南而望,而在宅子的外头,是层层叠叠的荆棘。
柴筝轻轻笑起来,她将这张纸展平,夹进了书页中,方才噩梦中惊醒的失落感忽然落到了实地,小阮能保护好自己,她并不需要自己这些无用的担心。
阮临霜的平安是最柴筝最大的告慰,柴筝的平安同样是对阮临霜最大的告慰,哪怕暂时分离,天各一方,只要彼此安好,终有再见的一日。
何况柴筝有信心,不久之后,小阮的名姓将传遍大江南北,自己在黄海之滨不必偷偷摸摸,也能知道小阮如何的惊天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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