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青霄]故人不远游-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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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日子云天青昼夜不分、衣带不解地守在她身边照顾她。而夙玉却毫无起色,直至冰寒侵体,心魔深种,六亲不认。
这种情况云天青曾经在玄霄身上见过,今日方才醒悟,却只能徒增懊悔。夙玉弥留之际,神识却突然清醒了片刻。她最后颤抖着吐露的话却不过是请云天青将灵光藻玉与她一同合葬。
云天青心中一颤,随后涌上来的便是阵阵悲凉。他明白作为禁地开启之物的灵光藻玉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他们二人成亲后虽然从未提起那人的名字,可是谁也不曾放下。独自将这段感情深埋起来,直至临终才敢将伤口露出来舔舐。究竟是因为什么走到了现在这一步,连云天青自己也说不清了。
云天青自知时日无多,余下的日子便尽心竭力独自教导着儿子云天河。天河之名取自“天悬星河”,是他们二人对玄霄最后的眷恋。
孰料平静的日子在青阳长老到访的那一日被打破。云天青不祥的预感终于应验——玄霄在他们走后被阳炎侵袭,走火入魔,已被众人戮力冰封。云天青心中如被人深深剜开一般痛苦不堪。夙玉离世,世间已无望舒宿主,也无人再可挽救玄霄。
寒气与自责的双重折磨,加速了他生命的消亡。临死之前,他嘱托天河,将宗炼手札与他一同葬入石沉溪洞。连带着他所有的悔恨、悲凉和不曾说出口的思念,成为了永远的秘密。
他没有饮下那碗孟婆汤。太多的不甘,使他不肯再入轮回。日日夜夜驻守桥头。只等着玄霄的到来,亲口向他说一声对不起。
还有自己这数年来未曾有一日断绝的思恋。
这种执念支撑着他一直一直枯等下去,没有沦为忘川河水中的厉鬼。然而阴间的日子又何其漫长。没有了春秋的流转,没有了日月的变幻,光阴的流逝在这里根本不值一提。
无怪乎那些鬼魂在这里等了又走,因为根本没有人能忍受这样的寂寞。
说到底,比起他们所谓的深情,人间还有太多诱惑。华美的尘世,能有多少人甘愿舍弃呢?
只是除却云天青之外,站在奈何桥畔的还有一人。
云天青在这注视了他许久。此人作书生打扮,在云天青来到阴间之时便已经站在了这里,因此云天青也不知晓他究竟在这已有多久。他独自立于忘川河畔,任凭河水中厉鬼日夜凄号着想拉他一同堕入万劫不复中,却始终无动于衷。他既不往生,也不自甘堕落,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这黄泉路,仿佛和云天青一样,是在等着什么人。
云天青心下一动,不由便走上前去:“不知公子在这已有多少时日?”
男子不答反问道:“阁下来此又有多少时日呢?”
云天青笑了:“原来你知道我。”
男子微笑道:“这奈何桥上来来往往,眼神清醒的却不过阁下一人而已。”
云天青道:“是啊……人世间寿数何其短暂,在这岁月却被无尽地拉长。若是不清醒些,又该怎么熬过这寂寂无聊的日子。”
男子道:“寿数虽短,然得以遇见各种各样的人,尝遍喜怒哀乐。起起伏伏的一生,早已胜过在这数百年,乃至数千年的时间。”
云天青点头道:“正是如此。可是不知公子又为何驻足于此。”
男子道:“我与阁下一样,放不下,所以在这等着。”
云天青道:“那我们倒是有缘人。”
男子道:“只是不知阁下所等何人?”
云天青正欲开口,心下一动,转而笑道:“心上人。”
男子亦笑道:“那实在是巧了,在下等的也正是内人。”
云天青道:“能令公子放弃往生之机而长留于此,想必是举世无双的女子。”
男子不禁目露怀恋道:“是啊。我看到她的第一眼,便被她的风情深深折服。从前我不相信一见钟情这回事,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自己是多么无知。”
他感慨道:“生命和情感,乃是时间最美妙的事物。只憾我们之间相处的时间太短,不能陪她走到最后。”
他顿了顿,开口道:“说来有件事始终困惑着我。想来这件事你或许也无法解答,更何况交浅言深本是大忌。只不过……我已经很久不曾与人交谈了,而且不知为何,阁下总给我一见如故的感觉。所以还请阁下多多担待。”
云天青摆手道:“人世间的礼俗规矩,到了阴间又有什么用。你只管开口便是。”
男子道:“内人其实并非世间凡人。我虽不曾详问,但想来应是上古氏族后裔,只是不知是何缘故遭到中原修仙各派的误会而四处追杀。”
他抬头看向云天青道:“我知道这听起来匪夷所思,然而……”
云天青点点头道:“不瞒公子,云某曾在修仙大派中待过一段时日,的确见过修仙弟子误杀的事情发生。“
男子叹了口气,接着道:“我与内人正是因此变故而四处颠沛流离,终于被逼至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内人为了护我,魂魄之力所剩无几,我不想连累她,便瞒着她偷偷学会了魂祭之术,在临死前将自己的魂魄之力全部给了她。”
云天青皱了皱眉,忽然觉得这些话有些熟悉,却一时半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听得那男子接着道:“原本我的魂魄……应该可以陪着她走过剩余的寿数。可是不知为何有一日,我的魂魄自沉睡中被唤醒,待清醒后,便已经身处阴间。”
云天青心头一颤,忽然明白了什么。那男子恰好此时看了过来,目有隐忧:“我明白……这种情况最糟糕的不过便是她已遭变故……可是既然我的魂魄已被遣返往生之地,可为何我去始终等不到她的魂魄?阁下既曾是修仙弟子,不知可曾明白个中原因?”
云天青喉头一哽,不知如何作答,不由避开男子的目光,半晌才开口道:“不甚明白……却不知公子是何方人士?”
那男子道:“在下即墨陆生。”
“……”
云天青心头大震。
陈州千佛塔顶,玄霄深深刺入那名女子胸口的那一剑,还有女子最后的怨恨不甘,复又出现在了他的脑中。
云天青手轻轻发颤,为了不被那男子发觉只能狠狠握紧成拳。他明白,师兄素来嫉恶如仇、果断决绝,那一剑必是已令女子魂飞魄散。
陆生已经不可能等到她了。
云天青按捺住悲伤和愧恨的情绪,开口轻叹道:“抱歉……此事我也实在不知……”
那男子面有微憾,却也道:“无妨。这种难题,便是我活着在尘世间四处拜访,也未必能寻得答案。”
云天青心中不忍,挣扎着不知如何启齿。那男子却率先坦然笑道:“公子不必介怀,能将此事与人说道,不至于心中憋闷,已是莫大的释怀。我该感激公子才是。”
云天青叹道:“若是等不到她,你还要一直等下去吗?”
那男子微笑道:“我相信在这点上,公子与我的想法应是相同。”
云天青笑叹一声,心中终是做了决定。
这件事他会一直隐瞒下去。云天青毫不怀疑,若是将真相告诉面前这个痴情人,便如同支撑的信念崩塌,他非但不会就此死心前去往生,而是会毫不犹豫地顺着那些厉鬼的哭号跳入忘川河水中去。
只因他自己正深切体会着这种无二的感情,他能明白这种等待何尝不是孤注一掷的豪赌。
但是云天青心中还是逐渐涌起不安来——
他真能等到玄霄吗?
玄霄如今该是被冰封在琼华的禁地之内。若是过了百年、千年,他依然被囚于此,自己当真会等下去吗?
云天青倚着桥栏,身体渐渐滑落下去。
视线中来往人影幢幢,渐渐重叠模糊。忘川的风阴冷刺骨,他心中忽然便浮起怅惘和茫然的情绪来。
☆、机缘
“此子生来缺少一魄,故而心智不比常人,药石罔效。”
道者手捻长须,皱眉沉声道。
坐在他身侧的妇人流着泪苦求道:“道长,当真无计可施?”
道者摇头道:“缺失一魄,是因为有人留恋红尘,不肯入轮回。”
妇人道:“可否请道长替我们寻找那一魄。我们愿出千金……”
道者叹道:“我是有心助你,可是这茫茫人世,寻找一魄谈何容易?”
妇人又开始哭泣道:“那么云儿岂非这样过一辈子?”
道者无奈道:“如今只能企盼那个魂魄能早日看开投入轮回。”
妇人一边垂泪,一边伸手轻抚着自己的孩子,哽咽道:“如此,我必日夜诵经祈祷,只望上天垂怜,能早日让我的孩儿能像常人一样生活。”
道者轻叹一声,目露不忍。
秦家是寿阳县有名的大户。秦老爷儒商出身,好善布施,在县内颇有名望。与夫人感情甚笃,琴瑟和鸣,至今未纳一妾,亦算是县内一段佳话。可惜成亲后多年,秦夫人皆无所出。秦老爷亲自带着她四处拜访求医,终于在第十年喜得一子,取名秦天云。孰料此子竟是个痴呆儿。
邻里纷纷感慨老天无眼。而秦夫人郁结于胸,气色大不如前。又是七八年访医无果,秦老爷无计可施,不得不请来了云游的道士。
而此番虽是解了夫妻二人多年之惑,可是这病根委实让人束手无策。
正当夫妻二人绝望之际,孰料第二年,秦天云的神智竟突然清明了。非但如此,还身具奇能,三日识得千字。痴儿一夕之间变为神童,四下邻里纷纷前来道贺。
大家本以为这个神童必会在仕途上平步青云。然而此子虽然天资聪颖,却似乎并不大喜爱读书,反而对于武学兴趣颇深。秦老爷对此倒是未置一词。想是能得一子已是上天恩赐,而此子能恢复神智更是幸上加幸。慧极必伤,知足常乐,又岂能奢求更多?何况于武学一道有所精益亦非坏事。故而秦老爷对秦天云的喜好听之任之,甚至请来了镇外有名的武学师傅教授秦天云功夫。
流年打马而过,转瞬又是十年。昔日总角孩童已出落成翩翩君子。照理说,已至适婚年龄,先不谈秦天云已是县上无数闺中女子的梦中情人,便是方圆百里的媒婆这几年也几乎要踏破秦府的门槛。可是秦府却毫不着急似的,半点动静也无,未免令人想入非非起来。有人言道,秦公子已有心上之人,婚约是早晚的事。又有人说,秦天云很可能有断袖之癖。
真相究竟如何,旁人不得而知。然而当事人此刻则拎着一坛蜜酒,信步往县外走去。
寿阳县外的八公山上,深处埋藏着著名的淮南王陵。而在通往女萝岩和淮南王陵的分叉口,向树林深处走数步,便安葬着百年前的县令柳世封。柳县令爱民如子,任期内未曾发生过一起冤案,且时常接济县中贫苦百姓。尽管后来被调去做了陈州太守,死前却叮嘱结发妻子,将他葬在寿阳县外的八公山上,一切从简。故而八公山外的县令墓不过一包旧土,一个石碑而已。县中百姓铭其功绩,自发地在县里建起了一座县令祠,以为追思。
蜜酒的醇香自坛口的缝隙里弥漫出来。日色虽好,但是能透过茂密枝叶洒落下来的不过零星数点而已。穿过丛林带,眼前是一方人为开凿的小块空地,空地上正是柳世封安寝之处。
秦天云抬眸看去,不由神色一动。
今天的县令墓前,意外地站着一个陌生的背影。来者一头华发梳理得整齐,身着蓝白道袍,背上是一个巨大的剑匣。虽不曾瞧见其面容,但观其挺直的背影,已是风骨之姿。
秦天云道:“来者可是故人?”
面前之人并没有转过身来,只是倾身将一个香囊放在了墓前。那个香囊看起来甚是陈旧,却并未沾染脏污的痕迹。那人复又站起身来,开口传来的竟是个青年男子的声音。
“非也。是受故人之托。”
“时隔百年,竟还有故人记得柳兄。想必这位故人并非泛泛之辈。”
“柳兄……?”那人语气略带疑惑,不由转过身来,果然是青年的相貌,面若冠玉,五官英挺,目色深邃。
秦天云心中一动,神色不变,只晃晃手中酒坛道:“故人的故人,应该亦算是故人了。”说着打开酒坛,将蜜酒缓缓淋在坟前。酒香瞬间争先恐后地四散开来,使人闻着便已觉醺醺然,不饮而醉了。
青年道:“故人亦曾提到柳前辈嗜酒如命,只是在下来得匆忙,未及准备。”
秦天云道:“想来这位故人必是柳兄极为亲近之人。”
青年叹道:“天道恒常,死生轮回。韶华白首,不过大梦一场。”
秦天云道:“天数固可畏,而生灵亦当敬之重之。否则这枯荣流转岂非毫无意义?”
青年道:“在下并非轻言生命。只不过感叹天命无情罢了。”
秦天云道:“此话不错。不过,人心的意念远比想象的更加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