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渡-第1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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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觉得这些案子都是巧合?”
常清摇头:“不,我认为存在人为的影响,但被操控的并不是这些病人的鉴定结果……”
作为心理专家常清很少在咨询者面前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发着抖。
“被操控的可能是这些病人本身。”
沈听神色一凛:“你的意思是病理报告是真的,鉴定结果也是真的。那些犯罪者的确都是精神病人,但他们是被人利用了?”
……
路星河到医院时,已经没有自主呼吸了。
随车的戴医生一路上都在为他做补液治疗,车上的呼吸机也是现成的。因此到医院时,尽管情况危重却不至于被当场宣布死亡,总算还有一线希望。
经过粗略检查发现,他身上有一百二十多处开放性伤口,失血过多让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都干瘪了,戴医生和一直抱着他不肯松手的林有匪浑身都是血,推着护理床的护士都吓了一跳,促声问:“到底有几个人受伤?”
林有匪的脸色也灰白,车上所有的医疗资源都给了路星河,他完全忘记他自己也受了伤。
戴医生挥汗如雨,急道:“两个!危重的这个已经没有自主呼吸了!我已经上了呼吸机,也补了一袋液,病人是O型血,伤口在右上腹!”
正常来说,弹头在进入人体时,会在正面射入的皮肤上造成一个不到1厘米的伤口,但弹头会在击中人体的瞬间形成巨大的能量,这股能量会使弹头发生变形或碎成弹片,对人体的软组织造成一种喇叭型空腔,其造成的创伤面积更是弹丸截面积的上百倍!
好在自制土枪的威力比国内现役的军用手枪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子弹甚至没能穿透身体,弹头卡在腹部,医生开腹时,手术视野里到处都是被震破的出血点,病人身上还扎着长短不一的圆头图钉,主刀医生做了一辈子手术也没见过这种惨状,简直惨不忍睹。
受了重创的腹腔被剖开而后又缝合上,林有匪的心也仿佛和路星河一起被剖开了,然后被长而细的手术线一点一点地缝合起来。
手术进行了近九个小时,期间另外两名江沪知名的外科专家也被林有匪紧急从其他医院叫了过来。
他站在手术室外的长廊上,任由两个护士和一名医生草草地为他处理伤口,目光一动不动地定在手术室的门上。
肩膀上的伤需要缝合,医生问他要不要用麻药,他却一言不发。
灵魂出窍了,钻过手术室的门缝飘到了路星河的手术台旁。
除了恐惧与担忧,林有匪再也无法有任何其他的感知。
他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无麻醉的缝合让他生理性地出汗,手臂和腿部的肌肉都抽搐着痉挛起来,但他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个立在手术室门口的雕塑。
他的生命力和路星河的血一起流尽了,流出身体的血可以补液,但生命力却不行。
除非路星河能活过来,否则没有人会怀疑,站在手术室外,跟死了没有两样的林有匪将成为一具死气沉沉的行尸。
但至少他现在还活着,虽然魂肉分离,但白皙的额头上青色的血管正扑扑直跳。
司机和保镖没人敢说话。
每一秒都如此漫长,期间来调查的警察想问两句话,却被保镖拦在了离林有匪五六米开外的地方。
“林先生请你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被拦住的民警很理解他的心情,尽量用柔软的语气同他商量:“我知道您是被害者但按照流程——”
“滚。”林有匪说。
所有人都被他吓到了。他一点儿都不像从前的那个林有匪。从前的他客气、礼貌、温和。可现在的他,却暴戾得像纣王!
透过他,所有人都看到了暴君的影子,古代时周幽王能为褒姒烽火戏诸侯,今天他大概也可以为路星河让全世界陪葬。
司机跟了林有匪许多年,也是心有七窍的聪明人,立刻语气歉然地请前来做笔录的警察谅解。警察也已经听说路星河中了枪,如今生死未卜,特别理解地点了点头,还安慰了几句。
手术室门前“手术中”的灯光在第二天清晨才和路灯一起暗了下去。林有匪一晚上没睡,钉在门前的脚立刻挪了几步,哑着嗓子问医生:“他怎么样?”
一晚上,三个专家一起攻克了无数险关,这个时候脸上都有疲色。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主刀摘掉了口罩,说:“手术还算成功,子弹没有碎已经取出来了。但病人的身体素质不算太好,长期营养不良加上身上的创口多,失血也多,要不是送来之前做过紧急处理,大概神仙也救不回来。”
“那他现在是没事了对吗?”
老医生“嘶”了一声,林有匪快把他的老胳膊捏碎了。
“也不能这么说,还没完全脱离危险,先转ICU再观察一阵子吧。”
面对德高望重的老专家,脸色青白的林有匪温顺地点头:“好。”全然看不出昨天晚上阎王爷一般的厉色。
路星河从手术室出来,身上连着一堆仪器,脸上还带着氧气面罩。林有匪弯腰扶住他的护理床,肩膀上的纱布又渗出血来,他在手术室门口干站了一晚上,谁劝也不听,此刻发着高烧,嘴唇青紫,人也眩晕。
和他私交不错的两名外调主任,其中一名心直口快,一眼就看出了他状态不对,皱着眉头劝:“有匪啊,你身上也有伤,别总只把别人当人,不拿自己当人啊。”
对他的劝告,林有匪充耳不闻,一路跟着路星河下了二楼,一直送到了ICU门口。
那个劝他的医生也跟到了ICU门口,见他还盯着病房门发愣,特别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句“操”。
林有匪转过头:“秋白,你说他会没事吗?”
楚秋白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哪儿知道,我就是个医生又不是算卦的。”
他和林有匪是通过堂弟楚淮南认识的,昨天临时接到电话后,二话不说就来了。
林有匪“哦”了一声,视线又重新落回ICU门口去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楚秋白无语,索性好人做到底,打发保镖出去买了点早餐,自己去门诊药房拿了点消炎和退烧的药塞给林有匪:“吃完早饭赶紧吃药,再这么下去,他没事你倒要被他熬死!”
林有匪潦草地喝了两口粥,把药丸咽了下去,开口说的话,几乎要把一向护短的楚秋白气得背过气去。
他说:“不关他的事,都是我的错。”
楚秋白早就看不惯林有匪倒贴的小媳妇儿样,此刻更是恨得直磨牙:“行!都是你对不起他,他不能死,你死了活该好吧?”
林有匪低下头,半天才回了个“嗯”字。
楚秋白一大清早血压升到了一百八,冷笑着问:“林有匪,你平时一般去哪个泳池游泳?”
林有匪不明就里地抬头望他。
楚秋白又翻了个白眼:“快告诉我地址,我得避着点儿。免得下回不小心去了同一个,也像你一样脑子里进这么多的水!”
第158章
而另一方面; 在常清那儿听取了专业意见的沈听却并没有因为更接近真相而松一口气。
精神障碍的犯罪在全球都是个棘手的问题。
数据表明; 在欧美许多国家对重刑犯的精神鉴定中,专家发现约有20%的被告是处于社会边缘状态、智力低下或者有学习困难的精神病人。
普通人、甚至参与办案的刑警们都容易被这类数据误导。
但在精神卫生方面,常清是顶级的专家; 他一辈子都在跟病人打交道,因此非常清楚; 无论是在之前的珍美还是后来的康仁留院治疗过的病人有着如此居高不下的犯罪率; 那绝对不可能只是偶然。
沈听当然也不认为这些蹊跷的、总挑重要证人来杀的案件是可以用“偶然”来解释的。
他跟常清探讨了一些案卷里犯案病人的共通点。
两人达成共识,认为在入院的一开始,这些病人可能就已经被仔细地甄选过。
除了有在珍美或康仁接受过治疗的共性之外; 这些病人几乎还都是长期处于无人照料状态的。更巧的是这些病人本身得的就都是容易出现攻击性的病症。
——这极大程度地为案发后坐实精神病犯病杀人、只是偶然的判断; 提供了便利。
虽然在过来精卫的路上,就已经有了初步的假设猜想。但当常清也对这一结论表示认同后; 沈听还是觉得如鲠在喉。
把原本就处在悬崖边缘的人推下深渊,利用本就因为患病,已经相当不幸的病人来作恶; 恐怕连家都很难塑造出这样的恶人。
这个世界到底还可以有多丑陋。
为了一己私欲、罔顾伦常,这样无耻残酷的手段; 让听多了来访者、病人悲惨经历,看惯了人性黑暗面的常清也觉得相当毛骨悚然。
治疗室的氛围有些沉重,沈听抿着嘴唇; 一言不发。
常清整理了一下自己情绪,抬眼看了墙上挂的壁钟。
还剩下些时间,见沈听长久地沉默着; 他有意缓和这过于凝重的气氛,便聊起近况。
沈听是个典型的优等生,只要有关任务,他就都会做到尽善尽美。
不过最近忙着料理贝隆,每周两次的心理咨询已经落下好几次。
上次来的时候他的心理状态并不稳定。这次两人谈论的话题虽然沉重,但常清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年轻人似乎在内心,与自我达成了某种程度的统一。
对于沈听而言,这是一个非常大的进步。
早年家庭生活里,父亲形象的缺失,让沈听变得敏感而要强。
常清知道,他是个自控力很强的人,却不是一个自洽的人。
自洽就是自我的统一。
在很多年前,常清就有发现这个骨子里很倔强、认死理、愿意牺牲一切去实现自我信念的年轻人,他的本我、自我和超我实际上并不统一。
他极度要强,常以苛刻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万事向内归责,总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责任。因此也默默承担了远超其个人应当承担的压力与责任。
这种非人标准的自我苛责,让沈听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就在事业上取得了绝对亮眼的成绩。
可对于个人而言,这却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总以难以企及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就总会有难以求全的时候。
比如多年前,沈听在执行卧底时,亲眼看着同伴在眼前牺牲……
他是个很能忍委屈的人,因此下意识地收着自己的负面情绪,试图独自消化。
但作为他当年的心理督导,常清非常清楚,习惯于自我问责的沈听花了大量的时间,才逐渐平复,从内疚与自责之中走出来。
“要是我动作更快一些,或许他就不会牺牲了。”
“他的死,我有责任。”
……
在心理学范畴中,“本我”是指内心最原始的我,是完全的潜意识,代表内心真实直白的欲望,遵循绝对的快乐原则,怎么快乐怎样过活。
“自我”则是保持现在三观、人格确立的我,负责处理现实世界的事情,平衡“本我”和“超我”,不让两者引起冲突。
而“超我”是社会规则下负责仲裁的我,是一种内在的道德判断。也就是理想中,完全符合自我要求的我,是一种社会赋予的上升物。
超我是孤独的我,是博爱的我,是信仰中的我,是绝对完美的我。
沈听总要求他自己是完美的。
一直以来,他都给常清过于“收着”的感觉。但在说到楚淮南的时候,他的情绪会难得变得稍微外露。
常清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情绪上细微的差异。这说明,对于沈听而言,远南集团年轻的主人、江沪市资本大鳄,是与众不同的。
“宋辞这个身份,你适应得很不错。”简单的交谈后,常清得出结论。
沈听在初始阶段曾非常排斥要“成为”宋辞,这也是他申请心理辅导的原因。
宋辞男女通吃的放荡与极度混乱的私生活让他连逢场作戏都觉得难以忍受。
不过托楚淮南的福,宋辞身边的那一帮朋友都知道他现在“名草有主”,楚淮南又“家教极严”,近来乱七八糟的局已经鲜少有人叫他。
常清本想再问问,之前咨询里被屡屡提起的那个“楚淮南”最近是否“安生”。
沈听的手机就响了,屏幕上明晃晃地闪着“楚淮南”的名字。接通后,没说几句,他就皱着眉起身示意要先走。
路星河出事了,这是楚淮南从楚秋白那得到的消息。
楚秋白的原话是,“路星河还没脱离生命危险,进重症监护室了,林有匪也快差不多了。”
电话里说不清楚细节,沈听立刻开车去和楚淮南汇合。
……
路星河睁开眼睛,头脑仍然混沌,却心有灵犀地一下子就察觉到了林有匪惊惶的目光。
透过ICU的玻璃窗,他第一次看到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