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无所畏惧-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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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絮絮叨叨抱怨着远去了,燕无纠嘴巴傻乎乎地张着,这些话他每一句都听懂了,但是……但是为什么连在一起听起来就这么别扭啊!
一名着青色短褂书生打扮的年轻女子脚步匆匆地经过,随意一瞥瞥见了燕无纠,脸腾地一下红了,骤然顿住脚步,哆嗦了半天手指,憋出一句话:“行为鲁钝,有辱斯文!”
她说完这句话就脚下生风地跑了,一副生怕被逮住的样子。
梵行和燕无纠同时陷入了沉默。
燕无纠声音微弱且难以置信道:“她……她刚才说什么?”
梵行老老实实地重复:“她说你行为鲁钝,有辱斯文。”
燕无纠整张脸扭曲了一瞬间:“她……谁?”
梵行见他这反应,眼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恍然大悟:“啊,贫僧忘了跟你说,定南郡风俗殊异,此处女子当家,男子操持内务,可能与你之前的经验有点……冲突。”
燕无纠窒息了。
这是有点冲突吗?男嫁女娶,听起来哪里都不对劲好不好!
梵行叹口气:“比起十数年前,已经好很多了,朝廷派郡守来此处,教导男子进学习文,入府衙为小吏,好歹出卖儿子的事情是少了很多了,以前有不少人家,生了男孩就溺死……”
他说到这里,眉眼间有了点愁绪。
定南郡重女轻男的情况好了不少,可是楚魏治下呢?比起人口较少好管理的定南,幅员辽阔的楚魏王朝,至今还有杀溺女婴的陋习,便是官府补贴生了女孩的家庭,鼓励女孩进学做工,也难以遏制这种势头。
燕无纠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少年人接受新事物的能力非同一般,消化完了这新奇的设定后,他也没觉得女主外男主内有什么不好,正探头探脑地去观察这个现在看起来哪哪都新鲜的地方。
听说那个暴君就是诞生在这里的,他也有过被命令着备嫁的时候吗?
燕无纠在心里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他没有见过楚魏的开国君主,只是凭着各路小道消息在心里勾勒出了一个五大三粗环头豹眼阴险狡诈吊梢眉的男人,再给这个男人套上一身裙子,在他手里塞一只娘亲常拿的绣花绷……
大晴天里,活生生把燕无纠浑身白毛汗都炸出来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妖魔鬼怪快退散。
果然是小时候被压迫得心理变态了吧!所以才会做出毫不犹豫灭人满门的事情……燕无纠暗搓搓在心里又骂了那人一通,忽然听见街道尽头传来马蹄哒哒的轻快声响。
这里是苗新的一处街市,和楚魏坊市分开管理严格的京师不同,苗新的坊市混杂,买卖都很随意,这条路的尽头就是旧南疆十六部的皇宫,部分宫殿被拆掉做了他用,部分划出来改成了郡守府,剩下的几座楼阁殿宇和小花园,就做了郡主府。
而这马蹄声,正是从郡主府那个方向传来的。
燕无纠初来乍到,自然不知道这些事,他天生爱看热闹,见人群有慢慢围拢的架势,下意识地就挤了上去。
围观的都是女性,男人们只是矜持地站在不远处看着,燕无纠压根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念头,或者说他压根没意识到在这里他是被视为娇花的那朵“花”,见有个少年过来,周围的女子们纷纷暗自退开了几步——和男孩子家家的挤在一起像什么话!他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燕无纠还在开心视野清晰了不少,远处哒哒马蹄就到了近前。
那是一支马队,马上的女子们长发一扎利落飒爽,皮甲束出挺拔的身材,为首的女子看不出年纪,乌黑长发挽了个髻,一朵艳红的牡丹插在鬓边,衬她一身侬丽深红的长裙,不显得俗气,反而因那种狂放张扬的气质更显雍容。
那朵牡丹在她鬓边颤颤欲落却始终不落,燕无纠听见有男子掐着嗓子尖叫起来:“啊啊啊啊郡主!!”
“郡主看这边!郡主娶我吧!”
各种奇形怪状的发言一时间响彻长街,被称为郡主的女人眉头都没有动一下,一副早就习惯了的样子,单手挽着缰绳,长裙飘飞,就要一掠而过。
在眼角余光里,她忽然看见了一张写满好奇的脸。
马上红衣猎猎的女子反手勒住了马,转头扫视过去,她停下来后,那张脸更显得流丽艳绝,双目黑的深沉,眉眼间带着病态的雪一样白腻的冷淡,又有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隐隐的癫狂,像是艳鬼有了皮囊,被人间欲望撑开了血肉。
这张脸生在女子身上有种不太协调的艳丽的攻击性,燕无纠有那么一瞬间想着,如果生在男子身上,大概就能恰到好处地融合那种傲慢的疯狂了。
他只是这么随意地想了想,就见马上的女子笑了起来,她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握在手中的马鞭懒洋洋地敲了敲马鞍一侧,而后往人群中一指:“你,今年几岁?家住何方?”
她声音低哑,带着天生的娇婉柔媚,这句话一出口,周围人群都发出了低低的惊叹,所有人眼里都亮起了小灯泡似的光,既兴奋又压抑地张望着,是哪个幸运儿得了郡主的青眼。
——被纳入郡主府的话,下半辈子吃香的喝辣的,连带着家人都能鸡犬升天呢!
那个幸运儿也在兴致勃勃地跟着周围的人转着脑袋找人。
直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顺着那条马鞭盯住了一个人。
幸运儿兴致勃勃的笑容僵住了。
幸运儿的脸色绿了。
幸运儿表情扭曲了。
被两旁的女人们刻意让出了空位站在焦点处的燕无纠,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什么叫看热闹看到自己身上是最倒霉的。
“郡……郡主殿下……您看,我长得不好看又吃得多,不会说甜言蜜语就知道捣蛋……”燕无纠嘴里疯狂地跑火车,恨不得地上开个洞让他钻下去好了。
当街被强抢民男!这种事情居然会发生在他身上!
何等的奇耻大辱!
一边的女人们已经七嘴八舌地劝起了他:“郡主已经生有小郡主,后院侍人众多,她最知道怎么疼人了!小伙子你跟了郡主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啊!”
“就是!进了郡主府的男人,谁不对郡主死心塌地的!”
“看你家境,不若进郡主府求个大富大贵……”
七嘴八舌的声音环绕着燕无纠的耳朵,燕无纠的脸色铁青,马上的女子挽起鞭子,微微笑了起来:“吃得多?正好,本郡主就喜欢吃得多的男孩子,你就是要吃龙肝凤髓,郡主府也养得起你,带走。”
她最后那句话是对身后的女卫们说的,眼见得两名女卫就要下马过来,燕无纠连退两大步,只觉得这事情真是可笑又荒唐,到底是没经过事的小孩子,一下子慌了神,扭头就喊:“和尚?先生!先生救命啊先生!你徒弟要被抓去当压寨夫人啦!”
燕无纠万万没想到,长了那么一张危险脸的梵行一路都好好的,居然是他先遇上了抢夫君的……不,按照这里的习俗,他是被抢的那个媳妇吧?
燕无纠叽哩哇啦一通叫救命,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那个犄角旮旯里,喧闹的声音有片刻的寂静。
在那个无人光顾的角落,身长玉立的僧人白衣素服,面容清俊秀致,神情温柔悲悯,眼里如有清溪潺潺,他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佛光普照地涌莲花的圣洁感。
不是人间绝色,却有神佛观照凡尘的超脱。
这种极致的气质足够震慑大部分没见过世面的人,手握马鞭的郡主见到他之后也愣了一下,修长的眉宇微微蹙起,眼中有些许莫名的恍惚。
这种奇异的状态燕无纠再熟悉不过了,他一下子后悔起自己的举动,见郡主也神色有异,登时如临大敌——这郡主该不会荤素不忌到连个和尚都要抢回后院吧?!
这是何等丧尽天良丧心病狂的想法!
仿佛正是为了应和他的猜测,红衣乌发的女子语气温柔了许多:“大师法号为何?挂单何处?近日我对佛法大有兴趣,读各佛经中有不少疑难,大师可愿为我解惑?”
燕无纠瞪圆了眼睛。
禽兽啊!连和尚都不放过!
梵行被这么多人看着已经说不出话来了,长期充当他的传声筒的燕无纠当然明白不能指望他说什么,只好自己挺身而出,实在不行……他就只能为了保住和尚的清白以身饲虎了。
他悲壮地想着,抬头对郡主说:“我先生是出家人,修闭口禅呢,郡主要和他说话,不如对我说,我先生要说什么我都知道!”
女子闻言看着他,笑眯眯的,和善极了:“好啊,我对你说,你们师徒二人共同入我郡主府,也是美事一桩呢,我给你们分一个近点儿的院子,好不好?”
她哄小孩似的对燕无纠说,把少年的脸都说绿了。
“不不不……郡主殿下,我先生是个万事不通的和尚啊!你这样……你这样是对佛祖不敬哇!”燕无纠疯狂摆手,发间簪着一朵牡丹的女子愣了片刻,而后轻轻冷笑起来:“佛?那是个什么东西?世上如有神佛,哪里会使世事沦落至此?”
第101章 小剧场·七夕(上)
·东宫(邵天衡的某一个七夕节)
七夕在民间是个不小的节日; 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京师的金水河旁花灯如昼,酒楼茶肆凌空挂出数千盏纸灯; 要将这辉煌都城妆点成富贵宫阙; 正当妙龄的少女们挽着闺中密友的臂膀,提着花灯笑闹而过; 偶尔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悄悄点着路过的青年俊才。
宫中前几日便发下了谕旨,七夕佳节宫中与民同乐; 京中不设宵禁; 宫门开至子时,允许宫女轮班出宫过节。
太子喜静; 向来不过七夕,但他心性宽仁; 自己不过节; 万万没有拘着宫人也不过节的毛病; 东宫上下还是按着惯例挂起了五彩花灯,到处都是鲜艳明媚的佳节景象,宫女们发间簪着乞巧的银簪; 腰上悬挂了五色丝线香囊,脸上带着欢饮又不娇媚的笑容; 行走间裙带当风; 香气盈盈。
邵天衡将一卷书轻轻搁到案上; 抬手端起茶盏,里面的水有些凉了,平常人喝自是无妨,他这样身子骨弱的却是喝不得。
侍奉的宫人眼尖; 抬步就要过来,邵天衡摆摆手让她退下,将茶盏放回桌上,指尖在桌上敲了两下,轻声问:“定南公呢?”
宫人毕恭毕敬地回答:“公爷一早就出宫去了,要派人去寻吗?”
邵天衡闻言失笑,摇摇头:“孩子心性,让他去玩吧。”
楚章才十七岁,正是小孩子爱玩爱闹的年纪,昨天还说今天要和邵天衡一块儿去看花灯,转眼就忘了个精光。
邵天衡也不在意这个,他本来就对花灯什么的不感兴趣,楚章又精力充沛,他只怕跟不上少年人的脚步,省的扫人家的兴,自己一个人在宫里看看书也挺好。
过去这么多年,他都是这样过来的。
正想着,外头又进来一名侍人,对着邵天衡深深弯下腰:“殿下,陛下开宫宴,您今年去吗?”
每年逢着节日,宫里总要开大宴,今年七夕的大宴是昨天晚上开的,今晚的宫宴则是宫中嫔妃皇子皇女们的家宴,邵天衡不爱去这种家宴,每个人都端着一张笑脸,尤其是他身份高贵,所有人说话行事除了看皇帝的脸色,还要偷偷觑一眼他的面色,揣度他的心意。
被人揣度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邵天衡坐在那里自觉像是个瘟神,何必惹人提心吊胆。
他咳了几声,依靠在背后的软垫上,微微阖起眼帘:“就说昨天的大宴孤染了风寒,出不得门,今晚的家宴就不去了,给父皇告个罪,再往皇弟皇妹们宫中多送些节仪。”
侍人恭敬地记下了他的话,弓着腰退了出去。
他刚出去,便有两名侍女捧着托盘进来了,上面满满当当叠着数十份红皮的礼单:“殿下,这是宫外递进来的单子,礼车还等在东宫外。”
邵天衡懒洋洋地歪在软垫上,闻言叹了口气:“给盈光看,拿不准的再送到孤这里来,车子停在宫外太扎眼了,给他们回话,下次不可再这样。”
侍女俯下身体应是,悄无声息地退下。
室内没了人,一时间便只有香炉里袅袅的烟尘盘旋着漂浮上去,冷梅的香气缠绕在鼻端,太子的寝宫里冷清的好似与外面万丈红尘欢愉都无关。
七夕对别人而言是佳节,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和往常一样要处理各种事务的日子罢了,甚至因为节日人多容易出事,他还要时刻注意着巡防营的汇报,宫中杂事也前所未有地多起来。
“殿下,庄妃娘娘那边来问,晚上城楼赏烟火您去不去。”盈光步履无声地进来,在他身旁弯下腰为他换了一壶新茶,轻声问。
邵天衡用手指揉着眼旁的穴位,本就苍白的脸染上了一点厌倦:“以往都是父皇带着她去的,孤去做什么?不去。”
话音刚落,他又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