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春晖(重生)-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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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不可轻视的力量。
小六一时怔住,顾不上害怕,战战兢兢扭头去看,见到那几乎坏透的肝脏,登时面如死灰,“呕……”他终于忍不住跑出去。
“绝!”林秋寒笑着向崔琰竖起拇指,白布蒙面,一双眸子尽显风流。
小六此次随行,天天喝得烂醉,邢鸣都拿他无法。不想崔琰看着对他们这一行人漠不关心,实则都看在眼里,还用了这招现身说法。估计这小六今后见了酒就要吐了。
裴长宁飞速扫了崔琰一眼,神色莫辨。“胡伯。”他示意他继续。
这是嫌她多事?崔琰感受到他那看似随意的一瞥,却从中分辨出被打断思绪的不快。她无暇理会,便将心思都放在面前这具尸体上。
“老朽觉得没什么可疑,”胡伯又细细查验了一番,方才说道,“死者大约两个时辰前死亡,死亡原因么……”他看了看一旁依旧专注的崔琰,“应为瘤疾发作。”
崔琰似乎并未在听胡伯的分析,她又往前挪了挪,“肝还未完全坏透,怎么会?”她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仔细地来回审视,忽地,她视线落定,像是发现了什么,“胡伯,劳烦划开他的胃。”
胡伯赶忙照做,她又细细地看了看,方才向着众人道:“你们看他的胃,很是松软,又有扩张的迹象。胃液也太多了些……”
“这说明什么?”林秋寒不解。
“昨日我查看了他吃剩的药渣,里面有雪上一支蒿。”她道。
“雪上一支蒿?”林秋寒一面问,一面看向裴长宁,见他一副已然明了的样子。
“嗯,”崔琰道,“他有瘤疾,发作的时候疼痛难忍,雪上一支蒿是乌头的一种,可以止痛,大夫开药的时候加这么一味药可以理解,但这种药除了可以治病,亦可以致命。”
“毒药?”邢鸣问。
“乌头类的药材都有毒性,如雪上一支蒿,只需几钱便可致命。所以,一般大夫在用此药的时候慎之又慎。且昨日我看过药渣,里面的雪上一支蒿并不足以致命。如此看,药方是没有问题的。”崔琰思忖着道,“但他口流涎水,又呕吐,这些都是雪上一支蒿中毒的症状。至于究竟是药的问题还是有人单独下毒,就不得而知了。”接下来,便是他们的事了。
“误食雪上一支蒿的人大概何时毒发?”裴长宁问。
“至少半个时辰,至多不过一个时辰。”崔琰答道。
杜恒心思敏捷,听了崔琰的推断后,不等林秋寒发话,早就差人将负责给老叫花看病的衙役提来问话。
“贾老三,自老叫花发现浮尸以来,本官就将请医问药的差使交予了你。如今老叫花死了,你如何交代?”杜恒问向堂下跪着的衙役。
贾老三身形瘦削,畏畏缩缩,眼神飘忽,跪在堂下,身子微微颤抖着,像是畏惧堂上之人的威严。
“回、回大人,小人自领了这个差使,不敢有丝毫懈怠,每日里按时到妙手堂抓药,然后煎药、喂药,这些都是小人亲自经手的。今日,也是小人去抓的药,到了破庙里煎药,再给老叫花喂了药,都收拾妥当才离开的。大人明鉴……”贾老三低声说道,脊背弯曲,仿佛支撑不住似的,说完便低下头去。
“你将今日何时去抓药、何时煎药、何时喂药、何时离开一一说来。”林恒道。
“是。今日衙门里不该小的当值,便在家中多睡了会,差不多午时去了城东头的杏林馆抓了药,到破庙的时候大约是午时三刻。小的见老叫花还躺着,神志不清不楚的,便给他煎药,吃完了药大概是未时二刻。小的就是这个时候离开的。”贾老三缩着头,小心翼翼地说着。
“药渣哪去了?”裴长宁问。
“倒、倒了……”贾老三道。
“倒了?”裴长宁剑眉上挑,不紧不慢地问道,“昨日那药渣没收拾,今日怎么想起要收拾了?”
贾老三原本恹恹的,听到如此压人心魄的问话,抬头见说这话的竟是个阴郁不好惹的主,不禁提了几分精神。
“回这位大人,昨儿就因药渣未倒,小的挨了陈捕头一顿说,今日怎么也得把事情做利落了。”他回道。
陈捕头是杜恒的手下,此时亦在一旁立着,听贾老三如此说,便抱拳回禀:“回各位大人,他说得不错,昨日小人的确训斥了他一番。”
“你把药渣倒哪了?”杜恒向陈捕头摆了摆手,问贾老三道。
“就破庙后面的小河,方便。”贾老三道。
“你……”杜恒气急,用手指向贾老三,只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贾老三得了赦,巴不得早早退下,刚叩了头准备退去,只听清泠泠一声“慢着”从旁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崔琰缓步朝贾老三走去,“如若我未看错,你可是染了芙蓉瘾?”
“姑娘莫要乱说,小的今日只是身体不适,哪里是什么芙蓉瘾?”贾老三讨好似的笑着,乞求地看向崔琰。
“你看这满座的人,没一个知道什么是芙蓉瘾的,你如何知道的?”崔琰环视四周皆是茫然的众人,问贾老三道。
“小的并不知。”贾老三哈着腰,低声道。
“你既不知,怎的就急着否认?”崔琰问道,不顾他陡然颓败的佝偻身影,轻叹道,“好端端的,怎么染上这个?”
“崔大夫,”林秋寒开口道,“敢问这个芙蓉瘾是个什么东西?”
崔琰款步上前,“我朝西向重山阻隔万里之外有佛菻国,跋山涉水的商人从那传进来一种令人上瘾的药,人吸食后神清气爽、精力倍增,甚至能减轻病痛。殊不知,这种药其实是毒药,减轻病痛也只是暂时的麻醉,并不起治疗作用。可一旦上瘾,几乎不可能戒掉,这种人只有在吸食此药之后极短的时间内能像个正常人,其余时间便像他这般精神萎靡。”
“这种药能令人□□,因此得了个绮丽的名字,叫芙蓉片。此药极其难得,自然极其昂贵,就算是家财万贯的人沾染了也难承受,何况普通人家?”
“林大人,你县衙的人出了这样的事,你竟不知?”林秋寒斜眼看着杜恒问道。
林恒肃然而立,心里有些惴惴的,“是下官失察。失职,失职。”
他转而厉声喝道:“本官念你一向勤恳尽职,近来你几次误事,都不予你计较。何曾料到你竟沾染了不该沾染的东西,实在有损我县衙的颜面。看来,你已无法在衙门做事了。陈捕头,把他带下去。”
贾老三如闻惊雷,悔恨交加,怎奈芙蓉瘾渐渐席上来,只得匍匐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大人,饶了小的吧。大人……”
“快把他绑起来!”崔琰吩咐陈捕头,又趁着贾老三尚且清醒的时刻,盯着他逐渐迷离的眼说道:“你心里明白,如此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我且问你,如今我要救你,我的话你听是不听?”
“姑娘救命……”话没说完,贾老三已完全丧失了理智,五官扭曲,口淌涎水,眼睛瞪得奇大,鼻涕眼泪横流,不住地用手抓挠身上的皮肤,尽管有的地方已经被挠得微微出血。他在地上挣扎着,如一条蠕动的大虫,情景可怖。
满屋的人皆骇然,都看愣住,陈捕头拿着绳子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情势紧急,崔琰见他不动,便想自己扯过绳子。却见裴长宁不知何时到了跟前,扯过绳子只三两下便将贾老三绑好。
崔琰有些感激地看着他,不想他却看向别处。
“他,这是……”林秋寒回过神来。
“芙蓉瘾发作,如蚁钻心蚀骨,生不如死。”崔琰叹道。
崔琰示意陈捕头带人将贾老三抬走,自己亦跟着去了。裴长宁和林秋寒则去了贾老三抓药的医馆。
☆、醉汉衙役
沿着焰湖县宽阔平整的主干道一直向东,便到了杏林馆。这是一家极普通的医馆,大夫不甚出名,好在兼卖药材,生意尚且还说得过去。
知晓裴长宁和林秋寒的来意,掌柜不敢怠慢,赶忙请他二人入座,着人看茶。自己则弓着腰立在一旁,微眯着眼,细细地回想着昨日医馆的情景。
“噢……”掌柜的眼陡然一亮,“我想起来了,昨日贾老三确实是来抓药的,他这一阵子几乎天天来。昨天大概午时左右来的,噢,还请大人见谅,我这天天人来人往的,忙得哪有闲工夫去看时间,不过他来的时候呢我同伙计刚刚吃过饭。小的亲自给抓的药。”
“你可看清他的药方是否就是之前的那个?”林秋寒问。
“呦,哪还用得着看药方啊!他这个药方哪些药材、什么分量我都烂熟于心,不用看,不用看。”掌柜的很是得意。
“那这里面的雪上一支蒿你可称准了?”
“那是自然,”提到雪上一支蒿,掌柜更加郑重地道,“开医馆的,不要说大夫,就是小伙计也都知道这东西虽能治病,但有毒。这味药我们有专门的账簿,每日下来还要称重盘点,昨日也不例外。小的拿给二位大人瞧瞧。”
裴长宁翻完账簿,顺手递给林秋寒,脸上起了阴云。林秋寒知道应是没有发现,自己接手过来一看,不禁也暗暗叹气。
“劳烦掌柜的。”林秋寒道谢。
“不敢,”掌柜小心翼翼地收起账簿,“大人请放心,这药是小的亲自过手的,断不会有什么问题。他们昨日抓了药、结了账便走了……”
不等他说完,那二人陡然抬头,同时看向对方,电光火石之间,对方瞬间所想即刻了然。
“他们?”裴长宁道,“你是说贾老三昨日并非一个人来抓药的?”
掌柜愣了下,“是啊,昨日是另一个衙役同他一道来的,账也是他结的。”
“你可认识他?”林秋寒忙问。
掌柜摇了摇头,“倒是挺眼生的,以前也没见过他,不过贾老三好像很怕他的样子。他前两次都赊了账,昨儿那人一下给清了。”
二人急急离开医馆向县衙去。到了县衙贾老三此时所在的院子,天边已经只剩最后一缕霞光了,只见杜恒和邢鸣都还守在门外,屋内没有一丝动静传出。
邢鸣见到二人便迎上去,将刚刚的情景说出来:“崔大夫可真行!贾老三喊得撕心裂肺的,嚎得跟被宰的猪一样,我们几个大男人在外面都受不了,她却一直在屋里待着。”
见他二人都紧紧盯着房门看,又说道:“噢,现在贾老三已经安静下来的,想来是崔大夫的诊治起了效果。”
裴长宁却用凌厉的眼神扫了他一下,“你怎么在这?”
他留下他的用意显而易见,他却在外面杵着。
邢鸣头皮一阵发麻,“噢,里面是陈捕头带着个衙役,崔大夫说够了,叫我在外面等着。”
早知道当时腆着脸也要赖在里面。
正说着,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一身布衣布裙的崔琰走出来,额上沁出密密的汗,脸上带着些微的疲惫。
她轻轻吁了口气,“今日这一关算是过去了,杜大人,”她向杜恒道,“沾染了芙蓉瘾的人若不下定决心去戒,只有死路一条。可刚刚我看他还算心志坚定,忍耐力也比常人强一些,不知大人可愿意帮他一把?”
杜恒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此时亦折服于崔琰的从容淡然,温言道:“若他彻底沉沦,自暴自弃,就算是我想救,怕也无济于事。可听崔大夫此言,他既有如此强烈的求生欲,那么我也愿意尽绵薄之力。毕竟,在这之前,他一直勤勉忠心,不失为一个好的衙役。只是不知我能做什么?”
闻言,崔琰微微一笑,“民女代贾老三先谢过大人。他如今这个情景,不宜挪动,大人可否让他暂住在此?”
“小事一桩。”
“接下来,他的芙蓉瘾会复发,但是这次以后,只要他像今日这般忍过,复发的间隙会一次比一次长,情况一次比一次好。复发的时候请大人派两个人看着他即可,再加上用药,我想,最迟半年,他便可彻底断了芙蓉瘾。”
“崔大夫放心,本官一定尽力。”
虽是暮春时节,空气里带着躁动的热气,林秋寒觉得浑身上下一阵恶寒,仿佛挨着一座大冰窖。
崔琰啊,崔琰,你可知这微微的一笑碍了某人的眼。
“崔大夫,”林秋寒不能不开口,“请问,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进去问个话?”
“自然,只是请尽量快些。我去配药。”崔琰像是才注意到他二人一般,简单地交待了下便转身离开。
贾老三此时还有什么好瞒的,虚弱地躺在床上,一五一十地将今日发生之事悉数告知。
他本是老实本分的衙役,当地就有些个讼棍之流,一方面想借着他的身份在县衙行方便,另一方面则在街坊邻里有些脸面。如此,暗地里引诱他沾染了芙蓉片,不曾想他一向不会钻营取巧,并不能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