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春晖(重生)-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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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了,在南临府角角落落上演的悲喜剧随着暗夜的逼近而落了幕,南临王府的热闹却远没有结束。平日里,不管是在军中还是在朝野,南临王府行事做派都颇得人心,结交的都是真心相往来的朋友,是以,在世子成亲这件事上,大家都乐意来捧场。虽然主人不意大肆铺张,可是闻讯后不请自来的人依旧很多,还责怪裴羡没有通知他们。
酒席上,裴羡被军中部下缠着,裴川则被林秋寒一伙人揪着不放,父子俩今晚可是被折腾得够呛。不过,林秋寒他们知道新郎官稍晚还有正事,便只是闹一闹而已,并没有让他喝多少酒。
新房里,一对红烛滋滋地燃烧着,将两边码得整整齐齐的糕点干果照得红彤彤的。屋内静悄悄的,窗前矮榻上的小炉子上正温着醒酒汤,是崔琰为裴川备的。
拜过天地入洞房后,裴川就揭开了她的盖头,好让她自在些,免得顶着个累赘一直坐到深夜也不得动弹。此时,她靠在床头的帐幔上,似乎已经入睡,手中一册医书搁在膝上,眼看着将要从手中滑落。
门被轻轻推开,裴川带着微微的酒气轻手轻脚走进来,扑面而来一阵清甜的解酒汤的香气。他走到她身侧,无意间扫了眼被褥,不禁失笑,撒在被子上的红枣已经被她吃了大半。
他悄悄抽出她手中的医书,刚伸手扶住她的背想让她平躺着睡到床上去,不想惊醒了她。
“客人都走了?”她睁开惺忪的眼。
“嗯,还有几个父王的老部下,喝多了,还闹着。”他说着,将被子铺开。
她将炉火熄灭,给他倒了碗醒酒汤,就在他喝汤的时候,她走到柜子前翻出了那件让她费了几个月神的玄色袍子。
“你看,做好了。”她笑道。
他急忙起身,“我试试。”
她上前弯腰想替他解开腰扣,却怎么也解不开,他笑着握住她的手,“我来。”
她只得红着脸在一旁看着,见他褪了喜袍,便将手中的袍子展开给他穿上。她站在他身后,踮着脚尖抚着他的肩头,“阿窈说这肩头缝得有点紧,但是我看还好。”
她自然是看不出好赖来的。
玄色果然适合他,她望着他坚实的背,突然,心就没来由地“突突”跳个不停,脸上着火般地发烫,直蔓延到全身去。
她觉得只有手依旧是凉的,便收手摸着脸想降降温,他觉得奇怪,便转过身来,她顿觉丢脸,猛地转身背对着他,双手依旧捧着脸。
他愣住,她可爱娇羞的模样狠狠地击中他的心,胸中蹭地窜出一团火来。他绕到她面前,双手将她的手拿开,“害羞了?”
她只瞥了他一眼就无措地盯着地面。
不料,他俯身吻着她发烫的脸颊,接着温柔地轻啄她的嘴唇,闻到她唇齿间微甜的红枣香,胸中那团火登时向四肢百骸激荡开去,便紧紧将她拥在怀中,原本轻柔的吻也变得放肆而霸道起来……
世人所求不尽相同,不管是什么,没有的人拼命想抓住,拥有的人却不懂得珍惜。有人厌倦平静如水的日子,却不知,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奢望。
转眼,裴川和崔琰成亲已有四个月,虽然他们都知道在他们的余生里并不会总是这样美好的相守。裴川肩上担着他的责任,随时都有可能上战场,而她也有自己的追求,但只要是在一起的时候那就好好在一起,这是他们的共识。
这一日傍晚,残阳洒下一地余晖,老鸦趁着暮色从头顶飞过。崔琰正在树下的阴凉处研药,因前几日裴羡早年落下的病根复发,崔琰便提出要趁着大暑天好好治一治,是以一连几日都窝在王府里琢磨药方。
此时,裴川正在院子的另一头练剑,早晚练剑是他每日的必修课。晚风习习,吹在大汗淋漓的身上正舒爽。
他们二人各做各的事情,互不干扰,偶尔又会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
如今这个院子自崔琰住进来之后也并没有什么变化,原本因裴川练武的需要,院子里空荡荡的,什么摆设也没有,如今也只是多了几个架子,一层层地晒着各种药材。她的小药圃在后面裴川为她扩的院子里,现在也已经是郁郁葱葱了。
裴川刚停下,正擦着汗,就见无回从外面进来。他将刚收到的密函递给裴川。
纸从信封里被抽出,竟有四五张之多,看来又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裴川看得比往常慢一些,显然是在思考着,面上渐渐凝重起来。
“威武城出事了。”他将信塞进信封。
无回刚要问是何事,便听得院子那一边传来药杵重重敲击瓷碗的声音。
二人回头,只见崔琰怔怔的,面色晦暗。她一直在专心做着自己的事情,并未特意听他们的谈话,只是“威武城”这三个字于她而言也太刺耳。
裴川心中了然,十一年前,她的爹娘便是在威武城出的事。他快步走到她身边,关切地看着她,她只是淡淡地笑了下。
他在她身侧坐下,招手让无回也过来,向他们二人简单讲述了书信里的事情。
近几日,威武城一连死了五个人,县衙查验了之后并未查出任何蛛丝马迹,当作病死草草了结。但是因为这五人里有两个人是当地驻军中的士兵,军营里的将军不敢怠慢,便将情况报给了裴川。
“我怕是要走一趟威武城。”他向着崔琰道。
她低着头,依然在研着药,可是却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同你一起去。”良久,她才抬头说道。
“可是……”他迟疑着,并不是怕自己护不了她,只是那是她的伤疤,虽然时日已久,但一不小心还是会鲜血淋漓。
崔琰看出他的顾虑,便故作轻松地道:“不用担心我。其实,我对我爹娘的死一直心存疑虑,从前年岁小,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现在有你在,又有了这个机会,这次去能找到答案也不一定。”
他这才点头,吩咐无回去做准备。
去威武城,自然要林秋寒出马,威武城属南临府辖地,且县衙已经对此事作了了结,相比军中,很多事情由府衙出面比较方便。
两日后,一行人就向着威武城出发了。
在北方漫长的边境线上;威武城是个特殊的存在;它是个典型的由军事驻扎而发展以来的城镇。早先,这里一片荒芜,连接着北方戎狄的广阔戈壁,并不是军事重镇。后来为了更好地解决北境边防驻军的粮食问题,先帝和南临王看重了这里的地理位置和广袤丰美的土地,决定在这里驻扎军队,士兵拖家带口在这里生活,并开垦土地。土地、房屋、集市、店铺……这里便慢慢地发展起来,由于驻军的保障,来往的商队出于安全考虑也乐意在这里落脚,络绎不绝,各方人口聚集,成了北境最热闹繁华的所在。
十一年前,就在前方战事胶着之时,威武城两个相邻的镇子突发瘟疫,形状惨烈,这大大牵扯了南临王府的精力,且因染疫的有许多是军户成员,导致前方将士士气低落。虽然最后赢了战争、平息了瘟疫,但是北境的军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瘟疫发生时,崔旸一家三口正好游历至此,作为医者,他们不可能弃这里的百姓而不顾,他们托人将崔琰送回南临府,不想夫妇二人命丧威武……
裴川一行于七日后的落幕时分到达了威武城,威武军庾信将军已在城门口等候多时,就是他给裴川传递的消息。
“世子!林大人!”庾信遥遥望见一队车马,便快步迎上去,脚下带风,虎虎生威。
庾信约莫三十岁上下,浓眉大眼,身材壮实,出身军人世家,在京城时就和他们二人熟识,又和裴川并肩沙场多年,感情更是不用多说。
三人热络地打了招呼,庾信瞧见裴川身侧的崔琰,不用说就是世子妃了。他们成亲时裴川曾经通知了他,只是他军务繁忙,戎狄那边形势又不明朗,便没有去南临府贺喜。
“末将见过世子妃!”他笨拙地行礼,接着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是惊于崔琰出尘的相貌与气质,这是一种纯粹的对美的欣赏之意,并不掺杂任何下作的想法。
崔琰被他的质朴逗笑了,“叫我崔琰就行。”
他又愣了下,没想到堂堂世子妃竟毫无京城里那些贵妇的做派,对她的好感油然而生。
他身后的那些士兵也频频朝这边看来,谁不想见见南临世子究竟娶了什么样的女子?
庾信将他们带到军衙,稍作休整后便安排了简单的接风宴,他知道他们连日奔波,所以并没有跟他们提起威武城连死五人的事情。
崔琰太过疲累,并没有参加接风宴,裴川另让人做了吃食送去,却终究放心不下,所以早早回房了。
他回到客房时,她已经睡下,桌上的饭菜一点都没动。他叹了口气坐在床沿,她向来睡眠浅,稍有动静就会醒来,可是近来似乎很少会这样,即便如此,就算休息得好也很容易疲累,一路上都是强撑着和他们一道赶路,却从未向他提起过。
大概是心事太过沉重了吧……
☆、长河落日
第二日一早;威武县令罗宁刚得到裴川他们已经在军衙落脚的消息;就巴巴地赶来听候吩咐。庾信便和他将连死五人的前前后后禀告给裴川和林秋寒。
因为有两个人是军户的身份,是以这二人的尸体暂时由军衙保管,另外三具尸体则在县衙。罗宁派人去县衙将尸体运过来的同时,裴川一行就开始了对尸体的查验。
军衙并没有专门的殓房,所以只好将一间堆放杂物的屋子收拾出来。虽说天气炎热,但是因为有冰,所以尸体保存得还算完好。“今年呀啥都不多,就是冰多,戎狄大雪导致的冻灾倒让我们过了个凉快的夏天!”庾信粗犷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白布被掀开,罗宁点头笑问:“不知哪位是仵作?”
只见崔琰从裴川身侧走上前来,惊得罗宁张大了嘴巴,“这……这可使不得!别脏了世子妃的眼!”
不料她只是淡淡地说了声“无妨”,便弯下腰去。
不光是他,庾信也惊愕地看向裴川,他知道这位南临世子妃是个大夫,可没想到她还做这种一般女子连看一眼都要抖如筛糠的事情。
就在他们既震惊又佩服的时候,崔琰已经面不改色地开始了查验。
两具尸体都很完整,没有内外伤,可是令人惊奇的是他们的全身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绛红色,有些颜色较浅的地方还泛着乌紫。这时另外三具尸体也运到了,无一例外,也都是绛红色。
“会不会是某种传染病?”邢鸣小声嘀咕着。
罗宁接话道:“在下正是这样认为的,而且这几人死前身体就不好,所以才这样结了案。”
庾信却不以为然:“若当真是传染病,怎么又过了这么些日子再没有一个发病的?”
“这……”罗宁被噎住,一声不吭。
“长宁你看,”只听崔琰叫道,裴川赶忙上前,“他们的手腕上都有伤疤,像是被割开过。”
众人果见几人的手腕经脉处都有一道伤疤,只是很细很浅,又被绛红色的肤色掩盖了,若不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还有这里。”崔琰又道。
众人又见每具尸体的胳膊内侧靠腋下的位置有一处小小的烫伤。
“都不是旧伤。”林秋寒道。
罗宁脸上无光,只是讪讪地点头,当初他们验尸的时候可是什么也没瞧出来。接着他屏息而立,生怕世子爷和知府大人向他发难。
“依你看是不是因病死亡?”裴川扭头看向崔琰,昏暗中见她脸色苍白,不禁担忧起来。
她摇了摇头,“我看不是,但或许是我学识有限不能分辨也未可知。”
过了一会,几人从停尸房里出来,裴川夫妇走在最后。突然,崔琰觉得胃中一阵翻腾,当即就扶墙干呕起来,不过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裴川焦急地上前去轻轻地给她拍着背,“怎么了?”
“大概是方才见了尸体的缘故。”
他默不作声,心中微微起疑,往常比这惨烈数倍的状况都见过,都没像现在这样。
“你近来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他问。
“放心,我是大夫,若是真生了病自己还能不知道?”她扬着头不服气地望着他。
他不禁笑了,轻抚着她脑后的发髻,尔后牵起她的手向院外走去。
他将她送回房歇息,自己则去了军衙的偏厅,那里正讨论着案情。
“既然他们都是在自己家中被发现死亡的,那现场就没有挣扎的痕迹?”林秋寒率先抛出自己的疑问。
“回大人,没有。”罗宁抢着答道,现在正是他将功补过的时候,“他们在死前一天都还好好的,虽然身子弱了些,可都还能走能动,就像是在睡梦中死亡的一样,除了浑身泛红之外,没有其他的疑点。”
林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