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前夜,她变成了蘑菇-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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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道身影彻底重叠。朦胧的视野中,夺他道骨的宁青青与眼前的宁青青彻底合二为一。
谢无妄的动作快过了脑子。
两段迷梦带来的阴冷杀意纠缠着他的胸腔,呼吸间一片冰冷,满心俱是最凌厉的杀机。
他的动作极快,却又温柔到了极致,掠起,抓她,压下。
宁青青正在慢慢地填土,她小心翼翼地把土层像丝丝细雨一般铺洒到他的身上,正在专注做事时,手腕忽然被他攥紧,然后便是一阵难以抗拒的天旋地转。
她茫然地张了张口,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被他摁到了土坑里面,他握着她的手腕,身躯沉沉压着她。
她的脊背硌在坑底,后脑勺也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他的手指不再冰冷,一点点收紧时,像是烧红的铁钳钳住了她。
她愕然望向他的眼睛。
“谢无妄?”
漠然的黑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无尽的杀欲,浓郁得凝成了实质,像墨泪一般,纠结在他的眼底。
这样的谢无妄,比往日更加好看,却像个可怕的深渊,有种危险的美感。
他的呼吸极沉极缓。
“你在做什么?”他温柔平静地问。
另一只手像静默涨潮一般,悄无声息地环上来,触了触她的脸颊,然后缓缓滑向她纤细的颈,扼住。
虽未用力,但那明晃晃的恶意却是让她像呛了水一样难受。
“把你种回土里啊。”宁青青皱起眉头,微抿着唇,又硬又平地说,“很累的,还断了两条小菌丝!”
他弄得她很不舒服。
蘑菇是很单纯很直接的生物,绝不会给那些抢她食物或是伤她肢体的敌人好脸色。
更何况他还恩将仇报。
她生气了。
他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不自觉地偏了偏俊美的脸:“什么?”
手上卸去了力道。不是。这不是那个“天命”。
他目光一顿,望向左右。
从地下新翻上来的泥土带着一股特殊的气味,说不上是不是香。头顶桂树轻轻摇晃,细白的桂花瓣飘落在身上。
这是庭院正中。
他想起来了。
当初她抵死不入魔道,濒死之时,她就是这样把她自己埋在了桂树下面。
她以为他是蘑菇,看他伤重,便……种他。
她以为把他种在地里,他就会好起来。
谢无妄失神片刻,单手捂了捂脸,心头也不知是喜是愁。
他又一次,让她受了委屈。
他搂住她,带着她倒掠起来,一双璧人,玉立在桂花树下。
他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将她的乱发顺到了耳后,另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温柔地抚触着被他捏痛的纤细手腕。
“阿青,方才我不甚清醒,不是故意伤你——痛吗?”他压低了嗓音,最是温柔动人。
她面无表情地抽手走开。
看着这道骄傲的、很有脾气的小背影,谢无妄下意识追出两步,然后缓缓停在原地。
他又想起了一些旧事。
他对日常琐事向来不上心,有时只顾着拥她上榻,她嘀嘀咕咕在他耳旁念叨的那些琐碎事情他只是随口一应,随着灼热情愫离体,也就抛去了脑后。
事后她发现他忘了她的“要事”,便与他生气。她不擅长吵嘴,鼓着脸蛋生着闷气,冷战,留给他这么一个决绝的小背影。
敢与他闹脾气的,这世上也就她这一个。
很新奇,很有趣,他有耐心哄她,诱骗她,把她骗到床榻上,让她只能细细碎碎地吐出最好听的气吟,再生不起气来。
直到有一次……
她正与他生着闷气,他忽然接到了南域的军情。
事发突然,战事又紧,他走得急,一个字也未与她说。
那一仗打得凶险,等到他下了战场,惊觉已晾了她数日,其实是有那么些心虚的。
心下思忖着该如何哄她,没想出个好章程,便又躲了她几日。
吓着了她。
她傻乎乎地反思了她自己,也不知小脑袋里都琢磨了些什么,在他准备放低身段哄她的那一日,她竟是壮着胆子穿上了略微有些出格的云雾纱,娇娇软软垂着头,勾住他的手指,惹得他眸底暗焰翻涌。
在那之后,他便尝到了甜头。她再发脾气与他吵闹时,他便拂袖一走了之。
等她用柔情蜜意来哄他。
反正他有太多事情要忙,他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
久而久之,便习惯了。
其实在这段关系中,恃宠而骄的,从来也不是她,而是他。
第63章 进退两难
此刻仿佛旧日重现。
她在生气。
而他,却有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刻去做。
孟。那一族。
自那日孟憨事败逃走,就再没有过任何消息。
袖中的羊皮地图簌簌作响,不断地提醒谢无妄,要亲手抓回那个叛仆,让他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
这是谢无妄生命中遭遇的,最严重的背叛。
那件事扎在他的血肉之中,不痛,却像掌心一根陈年旧刺,不拔不快。
况且,世间既已有了“那一族”的风声,那么,距离那一族最后一位王族余孽暴露身份的日子,还会远吗?
谢无妄的眸中浮起了冰冷的笑意。
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可是宁青青正在一步步离开他。
她并不是在闹脾气,他非常了解她,对她细微的肢体语言了若指掌。
他清楚地知道,此刻的她并不需要他去哄。倘若他肯放手,她一定会这样一步一步走出他的世界,再也不回来。
心脏没着没落地坠了下。
是他,亲手推走了她。
从前他从未想过,那一次次冷待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伤害。
他只知道冷她一阵,她便会自己想通,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但如今他已知晓,任何事情只要做了,便会留有痕迹。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她渐渐变得强颜欢笑,变得患得患失,那是因为他在她的心中留下了太多伤口。
她用她的命,教会他如何去做一个好夫君。
倘若是此刻的他,遇上一个自己喜欢的,且温良无害的小女子,他必定能够轻易给予她一世平安喜乐,她会比世间任何一个女子幸福满足百倍。
可惜时光无法倒回。
他的阿青,回不去了。他弄丢了那个宁死也不愿伤他的阿青,只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劫。
让自己落到了今日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
她回到了正屋,纤细柔软的身影从窗前飘过。
他不愿去细想她在做什么。
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吗?
若她要走,他该如何留她?还像从前那样囚着她?
他忽然怔住。
“嘎——吱——”
宁青青把一张大躺椅搬出正屋。
躺椅上放置着笔墨纸砚。
椅子的四脚磕磕碰碰越过门槛,拖过走廊,嗵嗵几声木响之后,落到了庭院中。
她懒洋洋地躺下,放出菌丝扎进泥土中吸收养分,然后把大纸张铺在腿上,捏着笔,一笔一划把记忆中的大木台画了下来。
谢无妄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的旁边。
她没理会他,时不时啃一啃笔杆,细细回忆着每一条木头的形状。
“阿青……”他低低唤了声,顺势把一只大手落在她肩膀上。
带着些许试探。
她很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他捏痛了她的手腕让她生气,此刻手腕已经不痛了,她自然就把那件事抛到了脑后。蘑菇不是小心眼的生物,不会把这种芝麻小事放在心上。
她惦记的,是她找回记忆情感的事情。
大木台,很可能是打开那扇门的钥匙。
他不动声色,手掌稍微拢紧了些,见她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他的目光落向她执笔的手。
她的手很白很小,指头细细长长,软得像是没有骨头一样。
握在掌心,就像一团暖融融的云朵。
她随手挽着袖,露出纤细的胳膊和突起的腕骨,骨头形状小巧,非常漂亮。
她画得很利落,很快便有了雏形。
谢无妄垂眸看着这个轮廓,神色敛去,薄唇抿紧。
半晌,他静悄悄退开了些,取出传音镜吩咐了几句,然后回到她的身边,沉默地看她作画。
她画得非常仔细,每一块木头都在它该在的位置。几笔之后,一个栩栩如生的木台便跃然纸上。
她是真的喜欢大木台。不像他,能把木台已毁的事情忘个一干二净。
话又说回来,这些年里,她在意却被他忘在脑后的,也不仅是这一个木台。
宁青青埋头作画。
脑海中的景象一点一点落在纸上,感觉就像整齐致密的菌丝像潮水一般铺展出去,很快,纸张上便出现了极有韵律的图案。
一面作画,一面为自己的画艺惊叹不已。
蘑菇,当真是自然界的小天才。
落下最后一笔时,颇有些依依不舍。她收笔,拎着画要起身,才发现谢无妄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她的身旁。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放在她肩头的大手,勾唇:“把木台画活了。”
宁青青顿时心花怒放。这句夸奖,可是挠到了痒处。
她弯起了眉眼,低头把画看了又看。
半晌,收敛了神色,瞥他一眼,不冷不热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看她的神情,便知道她这是在秋后算帐。
他压平了险些翘起来唇角,一本正经地道:“自然是种在你的身边,替你挡风。”
宁青青眼珠转了转,视线再一次落到他的脸上。
这么好看一只蘑菇,认认真真地说话的样子,实在是让她生不起气来。
种在这里,替她挡风。他倒是非常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来套近乎拉关系。
就仗着她不认识别的会说话的蘑菇呗。
她抿抿唇:“为了种你,我弄断了两根菌丝。”
“赔。”他很大气地眯了眯眼睛。
他抬起手,十分自然地揉了下她的脑袋,不等她作出反应,他便松手后退:“先赔你个大木台。”
“嗯?”
她眨了眨眼睛,表情茫然。
“夫人当心喽!”庭院上方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嗓音。
宁青青抬头一看,只见浮屠子扛着捆成三角小山的木材从天而降,轰隆一下落在院子正中。
该是在她作画的时候,谢无妄便让人去取木头了。
“道君,属下木活实在拿不出手,不然给您抓几个能工巧匠回来?”浮屠子谄媚地堆起了笑。
宁青青生无可恋地叹息:“浮屠子,我们是正道魁首,要注意形象。”
谢无妄淡笑着挥了挥手,令这狗嘴不吐象牙的胖子退下。
她眨了下眼睛,一本正经地问:“那我们夜里再去抓人?”
谢无妄:“……”
他把她拎到廊椅上。
“看着。”他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笑意,笑得像真的一样。
他祭出龙曜,长身一掠,只见木山上处处留下了他的残影,不过十几个呼吸的时间,院中便整整齐齐地垒满了均匀的板子。
宁青青:“……”
他大步向她走来,长臂一探,拦腰勾起了她。
他正色道:“为免错漏,需照着阿青的图纸来造,你来监工。”
不等她回过神,他已抓过一条木板,带着她一掠而起,落到屋后。
动作间,他身上的冷香沉沉落向怀中的她。
她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
他极利落地动手嵌好了木板,偏过头,微凝着眉:“阿青,专心。”
“……哦。”
第64章 卑鄙无赖
宁青青有些狐疑。
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她的画技鬼斧神工,成功地还原了当初的大木台,这一点毋庸置疑。
谢无妄要照着她画的图案来施工,这也没有任何问题。
当局者迷,他需要她来做监工,盯好每一块木板的位置,以免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也是对的。
那是哪里不对呢?
他的胳膊有力地环着她,让她柔软的后背紧紧贴住他结实的身躯,防着她掉下山崖去。他的温度隔着衣裳渗过来,暖得她有些泛懒,他掠进掠出取木板的时候,山风扑面而来,让她下意识地倚向他,从他身上汲取更多的温度。
每装上两三块木板,他总会带着她飘远一些,垂下头来,下巴蹭过她的鬓侧,仔细地对比她手中的图样,然后问她意见。
他的声音很好听。这些日子总是带着重伤,嗓子一直是哑的,今日从调息中苏醒,声音倒是清清朗朗,尾音带着一些刚醒的闲适懒意,有一点散散的矜慢。
她偏头看他,见他眸光清冷,神色认真。
他的动作一丝不苟,一块接一块把木板嵌了回去,替换掉那些只剩半截的残木。
大木台一点点复原,致密整齐地铺开,像菌丝,很有自然之美。
唯一不对的……大约就是他的味道。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