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佛-第1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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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执事低头看了眼封皮上的名字——《合欢宗宗史》。
刚刚洛长老不是说要找一本养花的书吗?
看着对方这明显心不在焉的模样,宋执事没敢说什么,接过古籍后就急匆匆走回大门处,开始给衡玉办理手续。
他手上动作不慢,很快做好登记,将这本厚而沉的古籍递到衡玉手边。
衡玉伸手接过,将古籍抱在怀里。
古籍的封皮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似金属非金属,入怀只觉得坚硬而冰冷。
衡玉走出藏经阁大门时,乳燕归家,日暮四合。
她在原地默默站了一会儿,竟没想好自己现在该去哪里。
她有几分晃神,胡乱往前迈步时没注意脚下,堂堂元婴修士险些被台阶绊倒在地。
踉跄两步才勉强站稳后,衡玉扭头盯着那台阶,像是懊恼了般,轻咬住唇角:“这处台阶的设计未免过于不合理了些。”
裹挟着这几分恼意,衡玉御剑飞回宁榆峰。
游云和小白一块儿躺在山巅晒落日。
察觉到衡玉灵力的波动,游云懒洋洋翻了个身,一只手托着颊侧,侧躺着看衡玉,眸眼狭长到有几分邪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衡玉认真道:“我在思索如何改造藏经阁前的台阶,才能让它变得更合理更人性化。”
看她这垂眸沉思的模样,怎么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游云:“???”
他实在不想承认自己理解能力不行。
但,他觉得这两天师徒之间的沟通格外不愉快。
于是他忍不住语重心长道:“乖徒弟,你能说人话吗?”
衡玉盘膝坐在游云身边。
小白似乎是察觉到她兴致不高,凑过来蹭她的掌心。
衡玉摸了摸它,将《合欢宗宗史》从储物戒指里取出来,慢慢翻阅:“说起来,我还从未认真翻阅过这本古籍。”
游云瞥一眼,满不在乎道:“你师父我活了上千年,不也没仔细看过。”突然,他像是想到什么般,整个人如猫被踩住尾巴炸起来,“你——你——”
衡玉翻到她想看的内容。
相关的内容少得可怜,仅有短短两段。
“原来这花这么好养活。”
亮光一闪,一个装满泥土的普通花盆落到衡玉和游云身边的空地上。
埋在土里的种子半露出来,看上去就像是个水仙花块根般。
游云瞳孔猛缩,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下来。
他刚要出声阻止,衡玉便抬眸瞥他一眼。
那是怎样的眼神。
游云记着这个眼神记了好久。
一直到后来慢慢品想,他才意识到那眼神里所有晦涩而难以说出口的情绪,以至于现在的她明明是笑着的,眼里却像是下了一场冷寂的雪。
制止住游云的动作,衡玉慢慢拔掉匕首的刀鞘。
锋利的刀刃露出来。
在手心轻轻一擦而过。
鲜红而刺目的血从手心喷出来,将白得反光的匕首弄脏。衡玉没移开匕首,她加重几分力度,让血流得更欢畅些。随后她转了转自己的手腕,借着匕首引流,让这些黏稠而温热的液体全部滴入花盆里。
“疼。”衡玉淡淡道。
血还在滴着。
滴落进花盆时,明明动静很轻,游云却觉得自己的耳朵和心脏都要被这种血液潺潺流动的声音吵得炸开。
这千载来,他的情绪越来越淡漠。现在,气恼,愤怒,心疼,种种情绪交织在心间,开口说话时,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音:“笨蛋,这能不疼吗?”
“师父,你是哭了吗?”衡玉诧异,侧头看他。
“哭什么。”
游云恶狠狠道。
顿了顿,他又有些无奈道:“因为有个笨蛋不想显露自己的情绪,只好由她的师父代劳了。”
衡玉嗤笑。
随着这一笑,她的眉眼鲜活起来,即使唇色逐渐泛白,依旧化不去她脸上的艳色。
土壤表面已经完全浸湿。
游云伸手要去夺她手中利刃。
衡玉乖乖松手。
下一刻,一枚丹药被直接压进她唇间,游云再次恶狠狠道:“为师真的是被你气死了!!!”
“啊。”
衡玉发出无意义的语气词,似乎是在想要说些什么。
“正好,气死了就没人在我头上作威作福。”许久,她开口说道,笑得有几分恶劣。
游云:“……”
他压了压心间的怒气,知道她是故意如此。
整理一番思绪,游云问:“何至于此。你们明明——”
“师父。”
衡玉打断他的话,睫毛下垂。
最后一缕余晖投照在她眉眼里,睫毛下方形成淡淡阴影。
“别说了。”
“你觉得我心狠也罢。”
“觉得无法理解我这番举动也好。”
“但我知晓,如何才是对了悟最好。”
那位神秘前辈,与她有着相同的目的。
在这件事情上,他绝对不可能骗她。
“……他对你用情至深,你觉得这样对他真的好吗?”游云迟疑片刻,还是问了。
衡玉突然抬手捂脸。
她没动,连肩膀都没抖过。
就这么直挺挺坐着。
“我……”只是开口说了一个字,衡玉便没再往下说。
游云装作没听见她声音里的哭腔,抬手拍拍她的肩膀。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便将灵力注入她的身体,让她冰凉的体温稍稍上升些许。
许久许久以后,衡玉慢慢放下自己的手。
她依旧是一副平淡而清冷的模样,没有丝毫失态。
连头发都柔顺至极,没出现过丝毫凌乱。
现在,她正犹如个旁观者般冷静剖析自己。
“可能还是因为我对他用情不够深吧。”
“我之前恼怒那些人逼他。但我知道他并未将那些人放在心上,所以他不会在意那些人的看法。”
“如今我才知晓,我方是那个逼他最狠的人。”
所有人都在逼他放弃。
连她也在。
第一百三十一章
忘忧草; 以血养之,每月浇灌一次,一年花开结果。
服用其果实; 忘情而不灭记忆。
——《合欢宗宗史》
…
衡玉躺在暖帐里; 睡得格外不踏实; 反反复复陷入梦魇。
梦中,她误入佛殿。
那熟悉的人站在佛像下方,始终安安静静凝视着她,不吵也不闹; 神情里的哀伤却像是一池凝固的时光。
她下意识往前迈步; 两人如同身处不同纬度的空间般; 她怎么往前走; 都无法拉近两人的距离; 只能一直徒劳无用地站在那里; 被他哀伤的眼神; 一遍又一遍凌迟。
以前,只要觉察出他情绪低落; 她便不自觉去哄他。
十指相缠、拥抱,直至缠绵,一次又一次次都是她先行主动。
如今也是她先行放弃。
衡玉翻身的动静大了些,天蓝色床幔上方挂着的大铃铛被震得抖动。
叮铃叮铃——
声音清脆也嘈杂。
薄被一角早早滑落到地上; 随着她翻身的动作; 盖在她身上的被子也在往下掉。早晨寒露重; 不比艳阳高照时暖和,衡玉明明没盖着被子; 额头却闷出一层薄薄的汗。
晨曦从外面探进来; 被天蓝色的床幔过滤之后; 才轻飘飘落到衡玉的睫毛上。
刺眼的光线一照,衡玉睫毛剧烈颤抖起来,挣扎般从梦魇中清醒过来。
她睁着眼睛,凝视着床幔上的铃铛。
待到意识全部回笼,衡玉胡乱摸着床榻周围,始终没摸到被子。
她用手支起身子往床底探了眼,伸手一捞将被子从地上捞起来扔回到身边。
睡意已经全部驱散,衡玉赤脚下床,踩着冰凉的地板走到窗边。
窗台上,那盆栽种着忘忧草种的盆栽正安安静静摆在那里。
被黏稠的血液浸泡一夜,现在草种顶上已经冒出尖尖的小芽。那小芽是草绿色的,色泽清新而明艳。
但混着泥土里那黏稠的血色再看,便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长得还挺好看。”衡玉点评一句。
就是有点费血。
她在窗边坐了会儿,原本想出去晒晒太阳,又怕游云瞧见她会心底来气,便继续枯坐。
枯坐时人总容易胡思乱想,衡玉觉得这项事情也不太适合自己,一时之间竟不知做什么好,干脆研究起阵纹来。
游云把小白送回来时,桌案上已堆满密密麻麻的阵纹图纸。
他瞧了几眼,见桌案实在乱得很,按照顺序帮衡玉整理阵纹。
衡玉趁着画完阵纹的间隙瞥游云一眼,瞧见他的动作,她太阳穴不自觉抽疼起来。
她有个坏习惯,研究东西时一旦入了迷,在停止研究前都不会整理图纸,于是东西总是乱扔着,洒得到处都是。那时候了悟来找她,总是跟在她身后整理图纸,初时她觉得这样很打扰她的研究思路,便随口说了一句,他再来整理时动作就格外的轻,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尽可能地不打扰到她。
“你这是什么表情?”
游云整理好图纸,抬眸瞧见衡玉的表情,瞬间就炸了。
“为师委屈自己帮你忙,你居然还嫌弃我。”
“师父,我嫌弃你打扰到我了。”衡玉认真道。
游云险些气出个好歹来。
孽徒!
果然是孽徒!
…
第二次浇灌忘忧草时,恰好碰上合欢宗新一届弟子选拔。
每一次浇灌,血液用量都要比前一次多上些许。
衡玉听到游云这句介绍,没忍住笑得前仰后合:“用量?这个词听着怎么这么古怪。”
动作幅度大了些,血液便从花盆边缘溅出来,衡玉心疼得半死,瞪游云一眼:“师父,能别逗我笑吗。”
游云暴躁:老子什么时候逗你笑了!
鲜血割破手掌的滋味并不好受。
衡玉的体温本就比寻常人低,现在更是觉得冷得难受。
她舔了舔唇角,兴致勃勃换了个话题:“等会儿过去看弟子选拔时,我定要将藏经阁前方的台阶料理一番,免得它让漂亮的师弟师妹们受伤。”
游云:“……为师和你就是宗门里最漂亮的两个,只要你不受伤,那台阶咋样又有什么关系。”
衡玉慢吞吞道:“好像也有道理。”
游云抬手扶额,用墨骨折扇抵住自己的下巴。
他心下嫌弃,觉得自己徒弟今天犯蠢得可以。
等泥土全部浸湿后,衡玉服下丹药,慢慢用淡粉色的纱布缠绕自己的手掌,遮去掌心那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完全消去的刀痕。
游云看不下去,伸手帮她包扎。
触碰到她手掌的温度时,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刚刚为何一直在东扯西扯——不过是身体难受,所以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罢了。
包扎好后,游云取出件披风示意衡玉披上。
“太阳高悬,大热天的穿披风,别人不会觉得我性情古怪吧。修真界里一些有名的老妖婆,她们的生活习惯就异于寻常人。”
衡玉怅然,但也没把披风解开。
游云顺着她的话反驳:“长得好看做什么都是对的。”
衡玉:“……”
她师父最近格外不对劲,为什么总是夸她长得好看。
虽然这是事实就对了:)
所有顺利通过试炼的弟子都会聚集在试炼台,师徒两一路斗嘴一路往试炼台赶去,外加一个总在咕咕咕附和的小白,气氛便显得格外热闹。
合欢宗难得有热闹事,许多手头没事的内门弟子和长老都赶来凑热闹,连掌门也亲自露面。
撇下游云和小白,衡玉走去找舞媚玩。
舞媚、慕欢她们都已经顺顺利利晋入结丹中期,但这样的晋级速度放到衡玉面前压根不够看。她们两人羡慕嫉妒一番后,开始吐槽衡玉。
“大夏天的,你披什么披风。”慕欢说。
舞媚不动声色用手肘撞了下慕欢,示意慕欢别再往下吐槽。她发现衡玉今天的状态不太对,整个人身体冷得很。
慕欢被莫名其妙撞了下,有些茫然地扭头去看舞媚,眼神里带着几分指控:你干嘛。
舞媚狠狠瞪回去:难道不该是我问你你要干嘛吗。
她们两人的互动简直不能更明显,衡玉当作没瞧见两人的小动作,转移话题问道:“你们现在已经有结丹中期修为,可以脱离少主身份担任记名长老,打算什么时候去变更身份。”
“昨日已经变更了。”舞媚晃了晃自己的玉牌。
新一届弟子入门,迟早要重新选出新的少主,他们修为既然已经足够,自然不必再眷恋一个少主的名头。
“欸,说起来,你现在这个修为完全可以收徒了,打算收个徒弟吗?”舞媚问道,“挑个年轻貌美有活力,还会哄人的男徒弟,想想就很爽啊。”
“暂时不打算。”衡玉摇头,“不过师徒恋是禁忌,请你们两个以后收徒时控制自己一些,不要向你们鲜嫩的徒弟伸出魔爪。”
碧空之上的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