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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琉璃锁(民国)-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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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广闻没有罚她,挥手让她下去。他在檀木椅坐下,思考起来了。
  丁绍芸明明是个水一样的人。身上无一处不软,无一处不甜。如今竟这般刚强,专门跟他做起对来了。
  他其实是很生了她几天气的。
  自己对她这样好,可她不光骗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竟然还想走,还敢夺枪!
  所以二爷一怒之下,关了她。
  第一日恨不得饿死她,第二日恨不得冻死她。
  到了第三日……他在门外听见女人断肠似的哭泣,突然生出个不得了的念头。
  ——若是丁绍芸肯主动服个软,他也不是不能放她出来。
  然而女人是不肯的。
  所以到了第五日上,二爷心里纠缠的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可怎么收场?
  宋广闻在偏屋门口兜兜转转,成了一只困兽。他想进去,又不敢进去——他恨死自己的怪脾气了。
  自打丁绍芸完全不进食水之后,他仗着自己底子壮,除了些茶水和一两口点心,也没吃过什么正经东西了。
  着急,上火,顾不上饿。
  如今这个局面该怎么办?
  要不要再信文顺一次,请个西洋大夫来?
  ……
  偏屋里。
  丁绍芸躺在铺上,黑黢黢的出口就在咫尺之外,可她已经不关心了。
  时间完全丧失了概念。
  刚被关进来时,她还会拍门,拍到两手血淋淋才停。再就是叫骂,用一切恶毒的言语诅咒宋家祖宗十八代。最后是哭嚎,哭到嗓子嘶哑,头痛欲裂。
  可无论怎么折腾,愣是没一个人应声。
  她从小到大没吃过这样的苦。醒了哭,哭了睡。
  折腾到第三日,心气散了。
  虽然一直有人从钉死的窗户缝里送饭,但她不想吃了。
  “吃饭有什么用呢。”丁绍芸如此想着,人躺在榻上,失了力气,渐渐迷糊起来,“我估摸着也会烂在这园子里,和凤仙一样。”
  她要被关个天荒地老了。
  再没有人来救她了。
  门开过,又合上。
  “丁小姐,您和二爷服个软罢。”有人轮番在她耳边劝道,“服个软,就能出去了……”
  “丁小姐,您多少用点膳罢,二爷心疼着呢。”
  “丁小姐,您不吃,二爷也不肯吃,这可如何是好。”
  假的,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
  她为什么要服软?那男人恨不得让她死。
  “还愣着干什么,真等着丁小姐饿死?快灌呐!”
  丁绍芸咬紧牙关不松口——这是要给她喂孟婆汤了!
  有人来,有人走。
  她迷迷糊糊,如坠浮屠境。
  ……
  “丁小姐,请您睁下眼。”
  丁绍芸没动。
  明晃晃的手电光照到她的瞳孔上,女人纤长的睫毛不自觉眨了下,总算有了点反应。
  冰凉的听诊器在丁绍芸的胸口上略作停顿。
  “她断食太久,脱水并且营养不良了。”有人在说,“我现在要给她打营养针,你们能回避下么?”
  屋里有抗拒的声音,应是宋家的仆人不想离开。
  “为什么不行?我是你们二爷请来的医生!请你们放尊重些。”那人又道。
  停了许久,屋里到底是响起细细索索的脚步声,似是有人离了屋。
  须臾之后,屋里只剩下先前说话的人。
  他附在丁绍芸耳边,压低了语调:“丁小姐,您能听见我说话么?”
  女人没有反应。
  “赵青函赵公子让我给您捎句话。他这几日被父亲关起来了,但是心里一直挂念着您。他定会想办法接您出去的。”
  医生说完,将注射针头扎进丁绍芸的血管里。冰凉的液体涌进来,带着勃勃生机。
  “我明日还来,您一定要坚持住,好么?”他轻声道。
  漆黑的屋里,冰冷的榻上。
  女人的手指恍若不可见的,轻微动了动。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凌晨三点十七,和晋江的作者后台搏斗已经两个小时。层出不穷的bug,先是无法保存,再是无法定时,最后无法发布,当真是花样百出。累了,毁灭吧orz

  ☆、琉璃锁(11)

  那个西洋大夫有点真才实学,接连来了三天,丁绍芸的病果然好些。
  她白天会用些软烂的吃食,甚至还能被下人搀扶着,下床略微站站。
  “姑娘晚上吃了小半碗鸡汤面,和两口什锦菜。”丫鬟一五一十的向宋广闻禀报。
  “知道了。”男人正在读报,眼皮子掀都没掀,好像浑不在意似的。
  丫鬟去了,心里却暗自纳闷:丁小姐不吃不喝的时候,二爷急的要死要活。如今人醒了几天了,怎么也不见他高兴?
  这丁小姐到底是受宠,还是不受宠呢?
  不过旁人的这点疑思完全没有干扰到宋广闻。
  他慢条斯理的把报纸上所有的版面都读完,又喝了两盏茶,方才起身。
  “不必跟着了。”二爷挥退了仆人,一个人出了堂屋,往外走。
  夜黑压压的垂下来,浓墨重彩。倒显得天上挂着的铜钱似的月亮,成了工匠无心甩上去的泥点子。
  不多时,地方到了。
  偏屋的烛火已熄,丁绍芸应是睡了。隔着木窗棱子,似乎能听到女人悠长的呼吸声。
  宋广闻在门前站住。
  自打前几日医生来看过,门上的锁就撤了。守门的哑婆正打盹,见着主子过来,惊得要起身,却被二爷止住了。
  宋广闻没有挑灯笼,更没有端烛台。一个人立在暗处,心是静的。
  这些天只要有时间,他都会来这里转一转。停个片刻就走,几乎成了习惯。
  半晌过后,男人正准备向之前一样离去,屋里却传来一声极浅的呼唤。
  “二爷。”
  宋广闻蓦地愣住。整个人像是被点着了一样,每个毛孔、每个骨节里都“轰”的蹿出火星子来。只差一把干柴,就能把人焚烧殆尽。
  然而过了许久,屋里却再也没有动静。
  男人几乎疑心是自己听错,又不甘心就此离去,最终还是推开了眼前的门。
  偏屋里这几日被收拾的井井有条,连被褥都换了上好的。桌子上的茶余温未散,应是此间的主人还没睡下多久。
  榻上的人翻了个身,转了过来。
  丁绍芸眼睛紧阖着,白而嫩的腕子从被里不安生的探了出来。她睡得正香,呼吸绵长。方才那声“二爷”若不是男人听错,便应该是她的梦呓。
  宋广闻贪婪的凝视起了几日未见的女人。
  好像得了馋症的人,骤然见着喷香肉包子,一厢是捧在手心里舍不得吃,一厢又恨不得立刻吞没下肚。
  而丁绍芸只管睡着,不知做了什么梦,蹙了蹙眉。
  她看着确实是清减多了。大抵是因为受了苦的缘故,原本丰润的面颊略凹了下去,叫人心疼。
  此时她沉醉黑甜乡,所有的抵抗与倔强都消失不见,好像扎人的玫瑰被拔了刺,徒留一手清香。
  这点子香气绕到二爷心上,清凌凌的把火扇了下去。对着全然无害的人,许多难堪的心里话,便也说得出了。
  宋二爷最终靠在了桌边上,对着丁绍芸,蓦地低声开口:“我这两天细想了想,咱们竟没有好好说上过一次话。”
  这段感情始于挑逗,盛于皮肉。如今又缠成了乱糟糟的一团,困着两个人,不知朝何处滚去。
  “你应是不欢喜我的。”男人自顾自的说着,“可是我想不通为什么。”
  他对她不差,若是按前朝的老爷们来讲,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极好了。
  女人当然是听话点的好。但丁绍芸若是愿意支棱着,只要没出他画的圈,也不是不能忍。
  嫁进宋家来,吃穿用度都不缺,他也没有抽|大|烟、捧戏子的瘾。
  所以她为什么不惜一切代价,还要走呢?
  宋广闻想不明白。
  他打出生起,就是家主。
  大爷是庶出,死的又早。宋老爷子就留下二爷这么一个独苗,家大业大,被所有人当做眼珠子似的宝贝着。
  日子久了,他好像套着壳的蜗牛,血肉都和这栋宅子长在了一起。
  “女人也罢,戏子也好。别人怎么样想不重要,关键是你怎么想。你是爷,是天,阖家上下都得听你的。”
  可自从说这话的宋老太太咽了气,什么都变了。
  街上开始有了汽车和洋人,从天津去直隶也有了火车。辫子绞了,大家伙对遗老避之不及,生怕沾上晦气。
  整个时代都安上了蒸汽机,轰隆隆不管不顾的往前开,碾碎了一地上不得台面的残破旧俗。
  宋广闻起初是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
  他生怕露怯失了体面,只能握紧手里的票子,在不知开向何处的门边试探着迈步前行。
  直遇到丁绍芸,她拉了他一把,把他拽进了门里面。
  好一个崭新的世界。
  丁绍芸明明爱卖弄,他却挣脱不开——只因为她太没规矩,太不拿他当宋二爷,只认他做个纯粹的男人。
  一个有情有欲的男人。
  宋广闻想到此,直起身子往前走了两步,停在女人床前。他俯身,用修长的手指捻起丁绍芸的一缕短发,依恋似的嗅了嗅。
  “你明明留洋读了书,回来却只能为了你父亲的事业,在应酬场上敷衍男人。我时常觉得,我们是一样的。”
  一样不快乐。
  一样不甘于现状,却不知该往何处去。
  丁绍芸似是他的语音被扰了清梦,不耐烦的动了动,重又睡过去。
  “留下来陪我,好么?”男人低声问。
  女人睡着了,对他这番推诚置腹的谈话,自然不会有回应。
  宋广闻松开了她,静静地看着。剖白的心迹咕噜噜滚在地上,无人去拾。
  屋里缭绕的香燃到了尽头时,男人踩着破碎的月光离开了。
  *
  翌日清晨。
  宋广闻刚吃过早饭,堂前突然传来一阵喧嚣。
  “二爷,不好了!”下人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丁小姐出事了!”
  咣啷一声,男人手里的茶碗落在地上,碎的不成样子。
  丁绍芸确实出事了。
  医生早上过来给她打营养针,针剂才推下去,女人的脸就蓦地水肿了,很快连带着喉咙也嘶哑起来。
  “这是过敏,随时会窒息。我没有带脱敏药,必须得去医院!”
  大夫话未说完,宋广闻已经把丁绍芸打横抱了起来。汽车开的飞快,一路疾驰,恨不得立刻就到地方。
  丁绍芸依靠在副驾驶上,下意识的抓着颈子,一张俏脸因为透不过气憋得青白。
  快了,就快了。
  宽慰的话男人说不出,只是皱着眉,油门轰的山响。
  圣马丁医院的白色小楼现于眼前,丁绍芸被早就得了信的医护抬到担架上,进了诊室。
  剩下的便只有漫长的等待。
  宋广闻从不知道时间有这么难熬。被捏碎了、揉烂了,一点一点浓酸似的侵蚀人心。
  “二爷,您坐下歇歇罢。”
  旁人的劝说他全然听不进去,只能焦灼的踱着步。
  不知过了多久,大夫终于出来:“丁小姐缓过来了。”
  男人急匆匆冲了进去,病房里到处是刺目的白。丁绍芸倚在枕头上,肉眼可见的水肿消下去了些。
  “还难受么?”宋广闻问,语调尽可能放得和缓。
  女人摇摇头,又点点头。行动之间,耳鬓后挽着的碎发垂了下来。
  这么些天来,两个人头回在都清醒的状况下交谈。又经历了先前你死我活那一回,气氛略有些尴尬。
  停了半晌,宋广闻抬手想帮丁绍芸捋捋头发。才伸手,手腕子突然一热,却是丁绍芸攥住了他。
  宋广闻以为女人会斥责他的凶恶,抑或是说些扎心窝子的话。
  然而丁绍芸开口道:“我想吃颐和居的……枣泥……点心。”
  她声音嘶哑,一字一句说的费力。眼睛直勾勾望着男人,带着恳切的请求。
  “好。”男人顿了顿,方才应声。
  “我要你……亲手买的。”
  长这么大,头回有人使唤宋二爷。男人却笑了,那一点泪痣漂亮得不像话。
  他把她的手挪了下来,掖进被子里:“我很快回来。”
  *
  才出炉的枣泥点心是滚烫的,裹在油纸里,沁出香津津的油。
  宋广闻手里拎着纸包走的极快,生怕酥皮放久了会软化,黏成一团有失风味。
  丁绍芸方才休息的病房就在眼前。守门的手下见着二爷回来,压低了声音:“这都半天了,丁小姐一点动静也没有,怕是还休息着呢。”
  房内确实安静至极。她可真能睡,身子好一点了还净想着吃,跟小猪一样。
  宋广闻略有些纵容的笑笑。
  他担心糕点凉的厉害,迟疑片刻,到底还是推开了病房的门。
  眼前的景象却让男人噙着的笑容凝固在了嘴角边。
  方才丁绍芸躺着的床上,如今空空如也。
  凌乱的被褥和随意抛弃的病服似乎宣告着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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