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得也哥哥-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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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是闾夫人。”
“闾氏?”皇帝讶道。
“这个,说来倒也稀奇。”内侍笑道,“奴同闾夫人身边的婢女打听了,原来华浓夫人流落建康之前,在柔然寓居多年,似乎还和闾夫人是旧识。”
“还有这种事?”皇帝对性烈如火的柔然公主向来只有几分面子情,想到这会她和檀氏满口柔然话,唧唧哝哝的,他登时没了兴致,不耐烦道:“随她吧——以后不必再提起华浓夫人了。”
那内侍原本是想卖个好,闻言一愣,才道:“是。”
小皇子阿奴穿得圆滚滚,在榻上蹒跚学步,闾夫人手里拈着孔雀翎羽,用柔然话逗他,“走呀,走呀。”
阿松望着他们母子两个发怔。
闾夫人幸灾乐祸道:“听说你在永宁寺丢了好大的脸。”
阿松矢口否认,“没有,谁说的?”
闾夫人得意地笑道:“我只是懒得说汉话而已,我可不是聋子和哑巴。”她把翎羽在阿奴鼓鼓的脸颊上轻轻搔着,母子都发出咯咯的笑声。闾夫人瞟一眼阿松,说:“那个梁庆之,肯定是皇后指使的。”
阿松心不在焉,“你又知道了。”
“皇后的和气都是装的。”闾夫人笃定地说,“这个女人心肠歹毒得很。”偶一回首,见阿松仍专注瞧着阿奴,闾夫人心生警惕,将阿奴抱进怀里。
“我能不能抱抱他?”阿松渴望地伸出手。
“不能。”闾夫人扬起脸冷声道,“须多蜜。”她唤一声柔然婢女,将阿奴交给她。
阿松眼神黯淡了些。
闾夫人睥睨着阿松。她看不起她,但整个洛阳,只有阿松能和她说上几句话,她不肯轻易放阿松走,绞尽脑汁地要和她说话,“你们这些女人都想进宫,宫里有什么好的?”
阿松眼波横斜:“宫里不好,难道柔然好?”
“当然是柔然好啦。”闾夫人脸上扬起一抹骄傲的微笑,“总有一天我要回柔然的。”
辞别了闾夫人,阿松出宫上了马车。和赤弟连斗了几句嘴,她心情舒畅了些,可是——她回想着赤弟连抱着阿奴的模样,她的脸亲昵地贴着他的小脸蛋——阿松心里油然生出一阵羡慕。有个疯狂的念头在心里萦绕不散。
我也想有个孩子……如果我有个孩子,我要全心全意地爱他,他也会全心全意地爱我。阿松默默地想着。
“停车。”阿松从胡思乱想中清新过来,她喊住了车夫,掀起车帘往外瞧去。
马车停在铜驼街道边。街的另一侧是永宁寺。塔尖的金铎在萧萧的晚籁中轻轻摇动着,鸣钟香鼎,画壁高堂,静谧无声地沉浸在陌陌红尘中。
有晚归的游人士子自山门处解下马,同小沙弥道声谢,慢慢骑马走了。小沙弥仍守在门口翘首盼着,见道一踽踽独行地归来,忙施个礼,将他迎回寺去。
阿松望了许久,一言不发地拎裙跳下马车。小怜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知客僧见阿松衣饰华贵,毕恭毕敬地将她领进大雄宝殿。寺僧们晚课已毕,铜磐的余音还在悠悠地回荡,殿门大开,绚丽的夕照恰好将金灿灿的佛身笼罩在内,迸射出炫目的神光来。
阿松仰望着佛像沉静的双目——她唾弃过它,憎恶过它,可此刻她凝望着它,因为心底那丝希冀,表情也变得虔诚了。
“施主。”僧人替她拈了香。
阿松这才想起自己两手空空。她将金步摇、翡翠钗、明珠耳珰一股脑摘下来放在僧人的托盘上,发髻全无点饰,流云般倾泻在肩头。她跪在蒲团上,仰脸喃喃:“佛祖保佑。”
“保佑什么?”道一才褪下锦斓袈裟,换上了一袭缁衣。他在槛外看了一会阿松拜伏的背影,抬脚走了进来。
阿松默默吟诵着,没有答话。
道一手指拨了拨托盘中精巧华贵的金玉饰物,他有些意外,“你也舍得来布施?”
“舍得。”阿松不假思索,她睁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余晖和佛光交织,在她眸中静静流动。
僧人将签文递给阿松,笑道:“施主,红日当空,万事顺遂——施主必定能够心想事成。”
阿松眼神倏的亮了,将签文小心翼翼接过来,紧紧攥在手里,她得胜了似的盯着道一,“佛祖答应我了。”她转身,翩然走出大殿。
有持刀的侍卫搡开知客僧,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静谧的永宁寺发生了轻微的骚动,寺僧们被兵刃抵着,惶惑不安地在墙下挤成堆。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下,道一很镇定,他走出殿,迎上薛纨,“将军?”
薛纨一眼瞥见寺僧中的阿松,有些粗暴地将她胳膊一扯,推给小怜,“是非之地,请你们夫人出去。”他转向道一,脸色是端正肃静的,“陛下有诏,即日起举国禁断僧尼。”他微微提高了声音,“寺里僧人尽数捉拿,押送刑狱。”
侍卫们如潮水般涌进各个殿宇、寮房,钟磐铙钹、各式法器被砸烂堆在院里,佛龛推倒,最后侍卫们将一卷卷佛经堆成山,一支火把丢进去,顿时浓烟滚滚,烈火熊熊。
寺僧们束手就擒,被挨个上了枷锁,薛纨往道一的方向扬了扬下颌,没等侍卫上前,道一静静上前,毫不反抗地伸出双手。
薛纨倒有些意外,他放开佩剑,笑道:“我还当你会像曾在栖云寺那样,拼死一搏——我其实有点好奇,你的剑术是不是精进了。”
“没有精进,还是你的手下败将。”道一很平和。
“你果然是变了。”薛纨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领头走出永宁寺。
第49章 、双飞西园草(九)
铜驼街上挤满了惊动的百姓。阿松被当兵的搡到道边,惊愕地看着僧众们被押出永宁寺; 道一的身影仍旧修长挺直得醒目——可他不该是这样; 即便出了家; 他也应该是从容、昂然的; 而不是这样披枷带锁、被人指指点点的落魄相。
阿松拼命挤过人群,想要拽回道一,还没等接近队伍,就被持刀的侍卫毫不客气地撇开了。
她情急之下; 死死扯住了薛纨的马缰。薛纨别过脸来看了她一眼,“回去吧,”喧嚣的声浪中,他的话,明明白白; 平平淡淡,“不会伤他一根汗毛的。”挽起马缰,他轻叱一声; 扬长而去。
永宁寺两扇巨大恢弘的寺门轰然一声,闭紧了。皂隶往门上贴了封条; 这座古刹在渐至湮灭的青烟中彻底沉寂下来。
一夕之间,风云突变; 京城各处佛寺都被查封; 僧尼们遭了灾,百姓们经历了起初的慌乱,依稀得知了事情的始末缘由; 拍手称快的有,痛心疾首的也有。
寿阳公府,阿松一夜没有合眼,熬到天亮,和愗华迫不及待携手到了京县衙署。
此时衙署的牢狱被塞满了僧尼,已经人满为患,差役们忙着登记造册,令这些人换上百姓的粗布衣裳,往各处分派。愗华赏了狱卒几枚铜钱,被领进一间空置的牢室。
牢室里是孤零零的道一,不知其他人是被分走了,还是衙署给了他特殊待遇。
他还没来得及换衣裳,缁衣是干干净净的。愗华松口气,含泪轻唤:“道一师父。”
道一正坐在墙角里垂头想着心事,他抬头看见愗华——还对她微微笑了笑,是个安抚和感激的表情,“殿下。”仍是建康时的旧称。
愗华忙问:“他们要把你送哪去?”
“不知道。”道一若有所思地看向逐渐空寂的四周,“陛下大概另有安排。”
愗华安慰他,“陛下封了檀侍中做武安公,不会苛待你的。”
道一道声谢。他在看到愗华后,心思便有些游离。良久,他回过神来,打断了愗华的轻声细语,“这里不是殿下待的地方,殿下回去吧。”
愗华不肯走,“我不放心……”
道一没有再多言,施了一礼,便走开了。
愗华叫住他,“师父,阿松也来了,你还没和她说句话呢。”
道一的背影凝滞了,有一阵没有动。他的犹豫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了不甘不愿。慢慢转过身,他看见了躲在远处门边的阿松。她一双乌黑的眼睛直怔怔地看着他。两人目光相触的瞬间,她立即挺直了腰板,要做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可一双红通通的眼里却盛满了不安。
道一沉默了一瞬,刚一张口,阿松只当他嘴里又要吐出那些刻薄的话,谁知他对愗华道:“殿下,能出去等一会吗?”
愗华对他的话向来是言听计从,答声好便离开了。
道一的平和给了阿松极大的勇气,她惶急地冲到牢室前,说:“你别急,我去求薛纨,去求陛下,让他放你回建康。”
“不要。”道一脸色微变。
阿松打定了主意,要进宫去求皇帝。她和他打过几次交道,对他的脾气了如指掌。没有把道一的阻拦放在心上,她振奋起来,一刻都不肯耽误,起身就要走,“我现在就去。”
“别去!”道一被困在牢室里,急得声音都尖锐了,想到阿松要以什么方式去求桓尹,汹涌而至的屈辱和难堪让他从脸到眼都猛地烧了起来,“别去,”他极其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求你。”
阿松为难地看着他,不懂他的执拗,“不去求他,你怎么办啊?”
道一迅速平静下来,“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这样大举禁佛,会生民乱,”道一冷冷一哂,对皇帝是前所未有的厌恶,“这个人自诩宽仁,实际上虚伪至极。”
阿松不信,却因为道一的笃定略微安心了些,“那他会放你回建康吗?”
大概不会。道一摇头,见阿松双眼那样殷切的、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他有一刹那的迷惘,余光扫过这冰冷简陋的牢室,他的面色随即淡漠下来——战火废墟上的建康,分明还历历在目,沉溺在这样柔软甜蜜的眸光里,又有何益?
道一平静了,对阿松时不时露出的那种尖酸、鄙薄的神情收敛了,他甚而有些温和地叮嘱她:“别去求任何人,也转告叔父,不必为了我四处奔走,否则岂不是坐实了所谓的‘驱持权宦’?也许陛下等的就是这个呢?”
桓尹的那一纸圣旨,薛纨只是草草一读,里头的一字一句,道一却听得清楚仔细。
“哦。”阿松含糊地答应着,脑子却飞快地转了起来。她不信他,更不肯眼看着他在这暗无天日的牢室里多待一天——一刻都不能忍。“我再来看你。”她心不在焉地说。
她的心思在道一面前一览无遗。他眉头微微一蹙,“多谢,你别再来了。”
“我想来,”阿松眼里洋溢着光彩,饱含情意——那样热烈、毫不遮掩的情意,却如同天际的流星,草间的晨露,瞬息即逝。“我……”
“我心领了。”道一打断了她,“檀家不过收留了你半年,你来看我,便算是报恩了。”
他像对愗华那样,客气而疏离,阿松敏锐,立即察觉了,“我不是为了报恩……”
“我已经不爱你了,”道一说,“别为了我做不值得的事,以后你会后悔的。”
“什么?”阿松怔住了,无措地看着他。
“你想叫我阿兄,也随你,”道一安静地看着她,没有迷茫,没有纠结,“但别太把我放在心上。”
阿松慢慢起身,哑然无声地看着他。
道一对她施了一礼,转过身去。
阿松失魂落魄地走出牢室,愗华急着来抓住她的手,“阿松。”
躲开愗华打量自己的目光,阿松上了车,一直望着帘外的街景发呆。纷乱喧嚣的红尘俗世唤回了她的心神。略微恢复了些精神,快到寿阳公府时,她对愗华道:“你先回去。”便跳下车,头也不回地往宫城外百官衙署去了。
她的身份,已经不是曾经的小婢女阿松了,走到哪里都要引人瞩目,在衙署外停下来,阿松吩咐小怜:“你去请薛将军出来。”
小怜细细的眉头一挑,露出个惊讶的表情。阿松冷了脸,“还不去?”
“知道啦,夫人。”小怜故意大声地说,探头探脑地往衙署外去打听了。消息传进衙署,薛纨迟疑片刻,跟着小怜来到道边的茶楼。他现在是皇帝宠臣,走到哪里都有人逢迎,他罕见的沉默,只顾自想着心事。
到了茶室外,他停了脚步。
“将军,请呀。”小怜娇声道,上前推开门。
门一开,薛纨走了进去,他毫不犹豫,一个反手,将门在里面闩了,小怜被挡在了外面。
阿松坐在案边,一手托腮,望着外面寂寂的流云。冬日淡薄的天光照着她一张白如皓雪的脸颊,竟然异常的平静。
薛纨被小怜叫来,本以为她急疯了,见状,他有些意外,嘴上仍旧要揶揄她:“我一个五品官,人微言轻,夫人想找我说情,可是找错人了。”
阿松转过头来——眼底通红,是一夜没睡熬的。她不信薛纨那一套,“不是你奉诏去封的永宁寺吗?”
薛纨故作无奈:“我也只是奉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