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只想嫁太监-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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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那种地方,能少看一眼,便少看一眼。只要看不到,便可继续欺骗自己,他与她之间毫无差别。
汪从悦想着事情,虚着眼瞧秋枕梦。
秋枕梦正伏在他胸前,仰起头,噙了笑望他。
他胸腔跳得厉害,一颗心在里头咚咚的似要蹦出来。
往日秋枕梦说过的话,一句又一句浮上脑海。
那些晦暗的,本该抛却的心思再次活泛,一点点的,就要压制不住了。
秋枕梦的声音流过耳畔,泠泠的:“小哥哥,公公把你叫出去说了什么啊?”
汪从悦心头微动。
他眼里难得凝了笑,眯着的眼睛舒展开,淡淡道:“没什么,师父说,小姑娘瞧着娇,让我别欺负了你。”
这自然又是编造的话,因为师父说的全是告诫。
他当然不会忘,自己是怎么坐上内官监太监这位置的。
因为皇帝震怒,一日里扫除了内廷各衙门,几乎所有顶头的官员。
有因贪腐被斩首的,有违背禁令读书被杖毙的,自然也有与宫女做对食,被活活打死的。
他记得那日还是个艳阳天,日光将皇帝杨自彻的脸照得瞧不分明,只知道是在发怒。
结为对食的宦官和宫女被分开,搭桥牵线做媒人的也押在旁边。
宫女拖去宫正司处刑,宦官交由刑部处置。
剩下的几个媒人,则是杨自彻亲自盯着司礼监的人,一棍又一棍打死了的。
师父捂着眼不让他看,挪开手时,地上只余斑斑血迹,还有司礼监提督太监苍白的脸,跪成一团的身子。
以及耳边久久不散的惨呼。
皇帝是极厌恶阉人的。倘若宫中没那么乱,他甚至不会仿照前朝设什么宦官衙门,新安排什么内卫。
那时候他便知道了,他们这些阉人,于许多大事小事上,都是不配的。
不配读书识字,不配结对食过日子,蝼蚁总该有副蝼蚁的样子,安心着做低到尘埃里的人。
可他怎么能甘心呢。
就像皇帝重刑惩治贪腐官员,而贪腐无穷无尽,推行女子从一而终,而寡妇再嫁比比皆是一样。
对食的宫人层出不穷,都暗自藏着掖着。
那些生而为人压抑不住的本性与渴求,不是用他人的死亡就能彻底抹消了去的。
他不能和未婚妻差得太远。
不敢学字后,便央着女官教他丹青,偶尔侍奉皇帝批阅奏章时,还会死死记住那些他念出来的,与之相对应的文字。
汪从悦想着从前,几乎就要睡过去了。
·
他眼里是秋枕梦乌黑的发髻,模模糊糊的,已瞧不分明。
看着看着,他忽而漫出一声平平的笑:“妹子,你说过不走的。”
他胸膛因说话震动着,秋枕梦不明所以地回应他:“是啊,小哥哥,我不走了。”
汪从悦因这回答放松不少,从心底里翻上许多欢悦。
他挪了挪身子,靠得舒服了点,一双乌沉沉的眸盯着她,甚至无端端涌出些许戾气。
秋枕梦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柔声问:“小哥哥,你怕不是醉糊涂了?”
汪从悦目光里全是少女含笑的脸,朦朦胧胧的像隔了层纱。
“我没醉。”他说。
他所求的本来并不多。
能和秋枕梦信件往来,能照拂她,能看着她嫁给好人家,一辈子平安顺遂,本是他最大的野望。
可谁叫秋枕梦选择了他呢。
汪从悦有些讽刺地想。
他忽然坐直了,展开双臂,将秋枕梦牢牢抱进怀中,下颏蹭在她翘起的发髻上,微微有些发痒。
汪从悦的声音似笑又似在叹息,半晌,只轻轻道:“我想通了,要你陪着我过一辈子,别分开。”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才又加上一句,无赖似的:“是我的一辈子。”
他想通了。其实是不要紧的。
偷摸着对食的宫里人那么多,他不过是其中地位高些的罢了。
出头的椽子先烂,也不过是烂在他自己身上,和秋枕梦毫无关联。
皇帝还不是皇帝时,与他有婚约的姑娘瞧不上他,厌到极点,大张旗鼓离他而去。
这件事几乎所有老人都晓得。后来,他们这些小的,也隐约有所耳闻。
于是皇帝心里头扎了根刺。
待他登基后,曾昭告天下,叫女子们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便是未婚夫死了也要守望门寡,这样才是最好的女人。
说起来,秋枕梦只不过是在遵从他的命令罢了。
当皇帝的人,怎么能处罚这样的好姑娘呢?
便是当真要自打脸,到了最差的地步,他们也只会一死一生罢了。
皇帝逼她守节,她便守着他的牌位过完后半生,权当永永远远在一处,能算作他的一辈子。
若是不逼,她即可收拾财帛另嫁他人,生儿育女。
到那时,她也该二十几岁了吧?
正值最好生养的时候,不用像宫中年幼产子的妃嫔一样,日夜担忧自己能不能熬过那场鬼门关。
至于他,忘了也可,每年祭奠也可。
横竖眼睛一闭,黄土里一埋,也过了真真正正的一辈子。
如若秋枕梦后悔了,他亦不必放她走。等闹大了,皇帝知道了,除掉他时,她自然能获得自由。
他很想得到寻常人家的日子。不贪心,得个一辈子便成。
而她,也只要陪他一辈子就好。
他的一辈子。
·
秋枕梦感觉有什么不对。
汪从悦素来矜持,平日里只有她步步紧逼,还没见他有过激烈的态度。
环在身上的手臂力道并不算大,只稍稍勒得有些疼。
可这对于一个常年食量少到极点的人而言,怕是要将她勒断了,再揉碎到怀中的力气吧。
她怔怔地望向汪从悦,从他脸上甚至能看出一点难以言喻的表情。
其实那应该不算有表情。
他往常的神情就很简单,左不过那么几个。
可他没蹙眉,没垂眼,没现出梨涡,没抿唇,平平淡淡的样子,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寡淡得甚至有些寂寞。
汪从悦就用这样的表情注视着她,黑色的眸子里什么情绪都没有,恍惚又宁静,直勾勾射入她眼底。
那双细长的眼却微微弯起,犹如含着满带悲凉的自嘲。
她迟疑着问:“小哥哥,你怎么了?”
他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又加了几分力气抱着她。
秋枕梦甚至能察觉他手臂因过于用力而轻微颤抖,心正沉重的,一下下地砸着胸口,连呼吸都比往常剧烈。
“妹子。”汪从悦唤她。
这声音分明也和从前一样平淡,只是音量有些高,像尽力喊出来的声气。
那些被往日微低的语调所遮掩的一切都显露无遗,秋枕梦模糊地想,原来他声音是这样的啊。
连喊都喊不出很大的声响,亦带着些微的沙哑和轻细。
与说书人讲的“犹如猩叫”全然不同。
秋枕梦从旁边小几上拿了块点心,喂到他嘴边:“小哥哥,你喝醉了,快吃点……”
汪从悦猛一欠身,碰得点心掉了下去。
他脸上终于勾勒出极浅的笑,声音含混下来:“我没醉,那天我喝了足足三盅……才醉的。”
可那酒盅小得很,和他今日饮下的酒相比,也不过多上一口半口罢了。
秋枕梦正想给他重新拿块点心,汪从悦却遽然低头,张口咬住她指尖,眼阖上了,颊边梨涡渐起。
他发出轻轻的一声喟叹:“这点心……可真甜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璟洺、繁华落尽小可爱的营养液!
感谢我是空空的俏眼线、金生水起小可爱的雷~
第16章 喂鸡汤
汪从悦回宫时才稍微清醒了些,而后足有十几天不曾出宫。
秋枕梦的绣坊开起来了,被她看好的燕儿时时往来,学东西学得很快。
她在绣坊中绣出的第一样东西,是一条腰带,依旧用了文人们喜欢的祥云图案,以及在岭门生活时,最常见的小飞鸟。
这东西当然不会卖,独此一件,是送给汪从悦的。
那个骑驴卖货的世家子货郎,她也见过几回,偶尔在路上撞见,总会笑着和她说几句话,渐渐就熟悉了。
·
傍晚将近,秋枕梦锁了绣坊,才要回家。
忽见跟在汪从悦身边的小厮侯在巷口,笑嘻嘻地说:“姑娘果然在这里,老爷今日回了,在外头等您呢!”
她一阵惊喜,连忙跑出去。外头停着一辆马车,看样子等得不算久,大概一出宫就来接人了。
秋枕梦进了马车。
汪从悦端端正正坐在里头,拿着本书看。
车内弥漫着鸡汤好闻的味道,小桌上摆了几样点心,以及一只盖得严严实实的食盒。
他垂着头的样子真柔和,秋枕梦想。
“小哥哥!”
她立刻坐到汪从悦旁边,挽住他手臂,笑靥如花:
“你怎么来这边了?走得那么久,是不是宫里事变多了?那天醉着回去,圣上有没有骂你?”
她连珠炮似的问着,汪从悦的画册再也瞧不下去了。
他合上书,有些无奈地瞅着秋枕梦,等她问完了,才一一回答:
“听下人说,你已开了绣坊,常在这时候回,我索性来了。宫里全是好事,那天圣上还在前朝,不晓得我醉过。”
“什么好事啊?能说给我吗?”知道他没挨骂,秋枕梦放心多了,笑吟吟地问。
宫里好事多得很。
讨人厌的商人总算死了心,不再找他,好让他安安稳稳办事情。
掌管器用买办的同僚病愈了,将他暂代的活接回去,以后会轻松很多。
外廷大臣也没见着,闲气一点没生。
不过这全抵不过一桩大喜事。
汪从悦显了真切的笑:
“贤妃娘娘生下一对皇嗣,给圣上添了一儿一女,只还不晓得能不能立住,尚没发下圣谕。”
皇帝两三个儿女不是病就是傻,自己年纪又不小了,打算过继孩子的事,百姓们或多或少全知道。
贤妃生了孩子,不光对皇室,就是对天下人而言,也的确是个大喜事。
秋枕梦跟着高兴起来。
汪从悦拿出一只木匣,轻轻打开。
里头列了十几只绒花,什么样式都有,娇艳欲滴得仿佛刚从枝头摘下。
“娘娘喜欢新奇少见之物,你绣的东西很得她欢心,更兼没多久就生下双胞孩儿,给圣上立了功……”
他提起从前订做屏风和披帛的事情,语气欢悦又轻松:
“夸我寻来真正的岭女绣,让她得了好兆头,要重赏我,我便求了一匣宫花给你,比自己买来的更好。”
汪从悦仔细打量着秋枕梦的穿戴,不多时便拿起一只鹅黄绒花,簪在她鬓边。
秋枕梦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抚着脸问:“小哥哥,我美吗?”
他没说什么,又拿出一对牵牛花状的玉坠子,亲手给她换上。
“这样就更美了。”汪从悦说。
耳垂残留着轻柔又温热的触感。
秋枕梦心里喜滋滋的,小脸红彤彤一片,偎在他身边,伸手搂住汪从悦的腰,问道:“小哥哥,咱们现在回家,还是转转?”
“带你去听一出新戏,同僚都说不错,”汪从悦推一推食盒,又捡起了画册,“刚煨的汤,你先垫垫肚子。”
秋枕梦在他身上腻了会儿,和汪从悦一起瞧画册。
或许是经常被她抱,已经惯了,就算这回她几乎揽住他半截身子,汪从悦也什么都没说,依旧坐得很直。
他安静地翻着书,看那些书肆描摹的前人画作。
秋枕梦忽然“哎呀”一声,捂住他肚子:“小哥哥,我有点饿了。”
汪从悦瞧她一眼,伸手覆在食盒上:“还温着,快喝吧。”
秋枕梦却赖在他身上不动,软声道:“可我一个人喝不惯,要小哥哥一起才行啊。”
汪从悦的书彻底看不下去了。
他只觉胃隐隐作痛,直后悔那天留在后院吃饭,被她上了心。
而他积年少食的胃,真的装不下太多东西!
尤其是扛时候的肉食。
可秋枕梦水灵灵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瞅着他,还因说了那样亲密大胆的撒娇话羞得耳尖发红,汪从悦便觉“不可”这两字吐出来分外艰难。
他纠结片刻,终究为了自己的胃着想,咬牙拒绝了这件苦差事:“……行。”
直到秋枕梦发出小小的欢呼,动作迅速地打开食盒,取出碗,小心地盛了勺鸡汤递到他嘴边的时候,汪从悦才发觉自己说错了什么。
事已至此,解释也没用。他稍稍抿了一口,权当喝过了。
秋枕梦却不好糊弄。
她秀气的弯眉一挑,杏眼都瞪圆了:“小哥哥,你不能当我是个傻的!别说你喝过了,嘴唇都是半干的呢。”
汪从悦的辩解顿时就说不出了。
他老老实实喝下汤,眼睁睁瞧秋枕梦捞了一大块肉,送过来,只能又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