涸辙双鲋-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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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藻叹了口气,坐在路边。
这会儿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从院里出来,看到心藻便偷偷摸摸招呼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塞到心藻的货篮子下面。
“姑娘,还是拜托你了,送给东门的张锁匠。”女子边塞边说。
心藻有些为难:“紫菱姐姐,上回我帮黄姑娘送信的报酬还没给呢。”
紫菱赶紧推她走:“这次回来一起给你结,小姑娘家的这么财迷心窍,不会欠你的,你再等两日,老爷说了要送黄姑娘一个新的簪子,换了钱都给你。”
“好吧。”心藻点点头,紫菱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心藻很讨厌东门的张锁匠,每次心藻去他那锁店,张锁匠都用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看,不知道黄姑娘喜欢他哪里,张锁匠给黄姑娘回的信都是心藻代笔写的,词儿也是她想的,黄姑娘还夸张锁匠文笔好才气高,心藻觉得有些抱歉,不知道要不要把事实告诉黄姑娘。
心藻篮子里还有好多绢花和小玩意儿,今天没卖出多少,心藻只好去别的街道转转,看看能不能多卖一些。
心藻通常也不敢叫卖,她没有这个小镇子的户籍,如果有差人路过要查,查出她是人家的逃妾那就麻烦了,又要转移阵地,她每次都畏畏缩缩地躲在阴影里,等着被大户人家的丫鬟小姐发现。
就她这副偷偷摸摸的样子,总是被误解成卖那种东西的,一问又不是,好多姑娘都败兴而回。
心藻为了把篮子里的东西卖完,一直在街头站到很晚,这才想起黄姑娘给的信,急急忙忙朝东门去了。
张锁匠收了工正吃晚饭,油饼就菜根,见心藻来了,喜笑颜开把她迎进去。
“黄姑娘的信。”心藻把信递给张锁匠,张锁匠在衣服上蹭蹭手,接过信去读了。
“陈妹子,老规矩,这次还是你帮我写吧。”张锁匠说。
心藻很是为难,她觉得张锁匠应该自己写,哪怕写的再差,也是真心实意的。她刚想推脱,张锁匠十文铜钱放到她手上,她便又妥协了。
张锁匠人虽然猥琐些,但给钱很痛快。心藻坐下帮他写回信,仔细想着词儿,不能跟上次重样,黄姑娘才华横溢,重复的文字肯定会让她不满。
心藻正思索着,一只油哄哄的手摸到她的肩膀上,张锁匠那张胡渣脸就凑在眼前。
“陈妹子,总是这么写来写去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跟黄姑娘好上,我等不及了,干脆你先跟我好吧。”
心藻脑子一懵,这种事总像是预演过千百次,又总是突然发生,她面无表情拉过张锁匠的左手,放在桌上,张锁匠以为她同意,另一只手也拿上来抚摸她……
心藻右手突然从身上拔出一把匕首,噌得插在张锁匠左手上。
历练了这么长时间,心藻嘴皮子还是不利索,唯独就这个利索,她因一把刀逃出来,在外面赚了钱首要事便是找人买了把匕首,随身带着。
张锁匠痛得大叫,心藻拔出刀退了几步,然后转身跑出屋子。
跑到外面想了想觉得不合适,她又折回去,张锁匠捂着手,见她便破口大骂:“贱人你还回来干什么?”
心藻也不回嘴,只把桌上的笔墨和黄姑娘的信一把抄走。
回到刘婆婆借给她的住处,心藻拿了一小截蜡烛躲进被子里,把黄姑娘的信展开又读了一遍,黄姑娘的文字多情诚恳,心藻得好好想想怎么回信。
想了半天,先写了一堆“自知不才”、“配不上姑娘”、“以后不再联系”等等。
然后又觉得都是些屁话,黄姑娘凭什么不能知道张锁匠是个人渣。
只不过黄姑娘这么钟情于张锁匠,直白地告诉她又怕她不信。
斟酌半天,心藻想了一首十分油腻的诗写上去,读一遍像是生吞了一斤白花花的猪油。
第二天心藻把信送给紫菱姐姐,紫菱把信拿回去,等下午再看到紫菱时,心藻特地走上去问,黄姑娘有没有信要她传,紫菱面色为难,说黄姑娘心情不好,这次就不回了。
心藻朝紫菱把手一摊:“那报酬呢?”
紫菱急着回府,敷衍道:“以后给,以后给……”
再后来紫菱为了赖钱看见心藻就躲着走,心藻无奈,知道之前跑腿的钱是要不到了,但好在黄姑娘对张锁匠也没了兴趣。
兜兜转转两年时间,陈心藻居无定所,四处流浪,要是有人对她起了歹心或是怀疑她身份,她便毫不留恋地离开,再找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这两年间走的地方比她一辈子都多。
心藻认识了一家酒楼的老板娘,老板娘看心藻也算盘儿靓条儿顺,推荐她在酒楼做斟酒女,专门给人斟酒换汤,能拿到一些赏钱,心藻便试了试,只是斟酒换不来多少钱,酒楼里跟她差不多的还有些闲汉和小妓,前者为客人们跑腿,后者为客人们唱曲,都比心藻拿的多,心藻也没什么好嫉妒的,毕竟跑腿不找她,她也不会唱曲。
二喜姐姐的曲真的好听,心藻每次都忍不住多听一会,正认真听着曲,旁边的客人似乎是官差打扮,坐下聊天,聊到朝堂又翻了天,权势滔天的江大人被楚大人弹劾,落了马。
心藻闻言一愣,也不顾自己身份,上前开口问道:“哪个江大人,江东楼吗?”
官差把心藻上下打量了一番,说:“你什么人?”心藻知道自己失言,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旁边二喜见状把她扯到身后:“她是我妹妹,没大没小的,二位老爷讲话也敢多嘴。”
“你妹妹?”官差有点怀疑,“唱个曲来听听。”
这下心藻十分为难,支支吾吾想说自己不会,二喜在下面狠狠跺了她一脚,说道:“小鱼,就唱那个红梅记。”
心藻实在不会,只能记得几句,只好勉强开口:“走又不敢,留又不甘,困高墙何时得见天……”
“闭嘴吧!唱得真难听。”老板娘那粗豪的嗓子从后面吼过来,心藻吓得不敢再唱。
老板娘走过来对着二位官差转脸又是笑容:“这丫头就是唱得太难听所以才只让她斟酒,二位爷还想喝点什么,今天我请。”
入了夜,老板娘算账,心藻帮小二拾掇桌椅,老板娘忽然说:“陈小鱼,我不管你以前怎么回事,你要再这样胡说八道,我就要轰你走了。”
心藻对老板娘始终很感激,她老老实实地说:“您不轰我,我也得走了。”
这下老板娘有些奇怪:“怎么,找到好去处了?”
心藻摇头:“我要回京城找人。”
☆、第 32 章
沿着旧路回去,心藻去了一趟清泉山,去看看阿硕婆婆,阿硕婆婆以为她是来还钱的,她满脸惭愧说能不能再等一等,她身上的钱之后还有用处,拿来打探楚伋的消息。
阿硕婆婆照样凶巴巴地说:“随你,但你要记得还钱,不许赖账。”
心藻回了京城,在江府门口悄悄观察,江府已经被官兵接管,门口摆着黑漆漆的杈子拦路,有官员在里面点数财物,然后一件件搬出来,江东楼是真的被抄家了。不知道这些官兵会怎么对待楚伋,如果江东楼是楚伋的父亲扳倒的,那他父亲一定会来救他出去,想到这个,心藻的不安稍微减轻了些。
听看热闹的人说江府的下人们都被官府收押,拖到人市上卖,心藻想自己在江府守着也没有用处,不如去人市上看看,没准能遇到故人。
人市上嘈杂得很,木头栅栏后面围着许多待出售的人口,有不少人来看热闹,人们都说江府的丫鬟仆人品质很高,有钱的就来相个合适的婢女仆人带回去,没钱的也来开开眼界,看看大户人家的丫鬟好不好看,心藻看这么多人心里一阵紧张,若不是她逃亡在外,恐怕现在也被锁在木头栅栏之后等着出售了。
心藻在人群后面爬到高台上朝栅栏里望了一圈,发现了小胜的身影,两年不见,她也成熟了一些,正坐在地上跟旁边一个没见过的小厮说话。
心藻有点激动,从高台上下来差点摔一跤,从人群里一路挤过去,挤到栅栏边上。
“小胜!”心藻不敢叫的太大声,但小胜只顾说话听不见,心藻气得大声喊了一声,小胜这才回头,眯着眼在人群中看了一阵才发现心藻。
“姑娘!”小胜急忙站起身,观察到看守没注意到她,偷偷跑到栅栏前。
“姑娘……您怎么回来了?”小胜声音都在发抖,说着就要哭。
心藻也激动不已,一时冲动:“小胜,你要多少钱,我把你买回来!”
小胜听了一愣,上下打量了姑娘一番,感觉姑娘不像是有这么多钱的样子:“姑娘,我这种奴婢从江府过了一轮反而涨价了,市正价十两纹银,您……”
十两!心藻顿觉两眼一黑,她两年也才攒了十几两,但为了小胜,她一咬牙:“没事,我买。”
小胜十分欣喜,她擦干眼泪:“姑娘,您真是阔气了。”
心藻又在栅栏里望了望,问小胜:“珠燕呢?”
小胜难过地摇摇头:“珠燕姐姐是最抢手的,长得好看,会做的东西又多,她早就被人买走了,而且珠燕姐姐的价钱是我的三倍多,姑娘您有那么多钱吗?”
心藻叹了口气,没有办法,至少能救小胜也好。
“小胜,你知道楚伋在哪吗?”
小胜咬了咬嘴唇,想了片刻才说:“姑娘,您说买我,您是认真的,对吧。”
“那是自然。”心藻不明白为什么小胜不直接回答她。
“您等我一下。”说完小胜转身跑回去,拽了刚才跟她说话的小厮回来,那小厮看上去也不过十几岁,神态淳朴十分腼腆。
“姑娘,他叫三七,我贵,他便宜,您先买他,他只要五两。”小胜说。
怕心藻为难,小胜马上说:“您只要买他出去,不买我也行,他做事笨手笨脚的,去了大老爷家保准让人打死,求求您,救他出去。”
小胜:“姑娘,这两年都是三七照顾楚公子,三七你说是不是。”
三七看看小胜,又看看心藻,点点头。
看小胜这么说,心藻问道:“小胜,他跟你是……”
“姑娘,不瞒您说,我喜欢他。”小胜斩钉截铁地说,那三七红了脸低下头。
心藻笑了:“哪怕他没照顾楚伋,我也帮你们。”
说是这么说,十五两还是要了心藻的老命,找牙侩交钱领人的时候,牙侩奇怪心藻一个姑娘家的买这两个人干啥,心藻只好敷衍说买回去种地,牙侩待要再详细问问,心藻赶紧给牙侩多塞了二两银子,牙侩满意,于是帮心藻跟官府交涉,签了红契,把二人给心藻领走了。
三人找了一家茶馆,心藻身上已经不剩多少钱,索性先让小胜和三七好好吃一顿再说。
“三七,江东楼让你照顾楚伋?”一坐下,心藻便问。
三七有些尴尬,马上说:“说是照顾,其实就是送送饭。”
“送饭?”心藻心里一颤。
小胜说:“姑娘,您不知道,您逃的那天晚上,管家江尽忠也不见了,不知怎的,楚公子去管家房里拿了把刀把老爷给捅伤了,老爷又舍不得把他送交官府,就让人把他关在您以前住的那个偏僻的小院子里,只让人送饭进去,不让他出来。”
心藻难过地摇头:“是我捅的。”
“是您?楚公子一直说是他捅的啊。”
“确实是我,江东楼就一直关着他吗?”
小胜点头:“我是再也没见过楚公子了,是三七一直负责给他送饭。”
三七木讷地坐在一旁,小胜手指捅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
三七说:“老爷在门上挂了一把将军不下马,钥匙在老爷那儿,谁都打不开,楚公子就一直关在黑漆漆的屋里头,我每次都是拆了门槛的隔板从下面把饭送进去,任谁一直关着也会受不了,楚公子在里面时哭时笑的,有时会砸烂东西,有时还会自言自语,说的什么我也不太明白,只是听他叫过一个名字,姑娘,心藻就是您吧。”
心藻紧紧攥着拳头,含着眼泪点头。
三七接着说:“后来,可能是楚公子闷坏了,有一天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送进去的饭菜也没动过,接连两三天都是这样,我便告诉了老爷,老爷赶忙带着杜大夫来看他,终于把门打开,楚公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老爷怎么说他都不听,下定决心要把自己饿死,杜大夫看他这幅样子,说这我可没法治。老爷便叫我每天去给楚公子喂饭,他不吃硬塞也要塞进去,可我给他喂进嘴里他也要吐出来,我实在没办法了。”
心藻急着问:“后来呢,后来他肯吃了吗?”
“后来有一天下大雨,我又送饭给他,正愁怎么让他吃饭,进了屋看见他还是躺着,满脸都是不知哪里来的水,眼睛却怔怔看着房梁,嘴里说什么陈心藻这个笨蛋,房子还是漏雨。”
被骂笨蛋的人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