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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殿下让我还他清誉-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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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琅不信:“小王爷,那日我从你书房掰回去的珍宝架,你府上少说还有十个——”
  “十七个,都是宫中赐的。”
  萧朔闲道:“赐得太多,砸又砸不完。”
  云琅一阵气结,掀了薄裘看着他,心说幸亏工部尚书不在这儿,不然只怕要跳起来打断你的腿。
  “盖上些。”萧朔扫他一眼,“折腾一身汗,回头又要着凉。”
  云琅这些日子被他管习惯了,不很情愿,还是将薄裘重新扯回来,闭着眼睛蒙在了头上。
  萧朔拿了文书,借着昏暗光线坐回榻边,将榻上裹成球的柔软裘皮扒开了个透气的小窟窿:“没事了,睡罢。”
  “睡了醒醒了睡,再睡都睡昏了。”
  云琅不高兴,翻了个身:“我不睡。”
  “这些年你都不曾好好睡过。”萧朔随手翻过一页文书,“如今多睡些,又怎么了?”
  云琅微怔,从小窟窿探出半个脑袋,看了看榻前的萧小王爷。
  灯光被罩子压得昏暗,窗子好好合着,漏进来依稀月影。
  萧朔靠在窗前,并不理他,慢慢翻着手上文书。
  “我这些年确实没怎么睡。”云琅看了萧朔一阵,撑坐起来,“你睡得也不很好吧?”
  “我有什么可睡不好的?”
  萧朔搁下文书,抄录下来几句:“你满门抄斩,我加官进爵。你被当成忘恩负义、利欲熏心,我是天下公认的无辜苦主。”
  “你在破庙的古井里打水喝,我在王府里锦衣玉食,酌金馔玉……”
  萧朔轻嘲:“我凭什么睡不好?”
  云琅看着萧朔漠然无谓的神色,半晌咬了咬牙,侧过头咳了两声。
  他不愿显出不适,终归难受得心烦,忍不住抬手用力锤了下胸口。
  萧朔蹙了眉,扔下文书要探他腕脉,被云琅抬手推开。
  “萧小王爷。你看工部尚书不顺眼,气一气他倒也无妨。”
  云琅坐稳,呼了口气:“若再这么气我,你那太阴之地的上好新坟,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胡说什么。”萧朔沉声,“你不愿意听,我不说就是,不必说这种诛心之语——”
  云琅失笑:“谁诛心?”
  “这些年咱们两个谁比谁好过了?你我心里谁不清楚?”
  云琅都不想和他吵,把那只手一把扔开:“好话不能好好说,你就非得闹别扭,非说这些话叫人难受是不是?”
  萧朔肩背无声绷了一阵,眼底神色变换几次,低声:“对不起。”
  云琅还不舒服,拧了个身不理他。
  “我说这些话,并非着意气你。”
  萧朔坐在他背后,静了一阵,又继续说下去:“我这些年,每日对自己说恨你,其实恨的也并不是你。”
  “你恨你六大爷,我知道。”
  云琅叹了口气,压了压性子不同他计较,转回来:“咱们不是想办法对付他吗?如今看来是难了些,可也不是全无办法,一点点来……”
  “我的确憎恶当今圣上。”萧朔垂眸,“可还有个人,远比他更可恨。”
  云琅蹙了蹙眉:“什么人?”
  萧朔并不答话,替云琅掩了下盖着的裘皮:“没事了,我不会再说这个。”
  “你还恨什么人?”云琅拽着他,不依不饶,“萧朔。”
  “此事与你无干。”
  萧朔挪开云琅手臂,起身道:“也不会误事,你不必多管……”
  云琅反手将他按回榻上,沉声:“萧朔!”
  萧朔鲜少被他这般吼,动作顿了下,抬起头。
  “你恨你自己,是不是?”云琅死死按着他,“你自己有什么好恨的?王府出事、王妃自殁,难道是你的错?我家倾覆,是你的错?你若是实在找不着什么恨的了,自去找个木头小人每天扎三次,少在这儿——”
  “我不恨这些。”萧朔慢慢道,“我恨我当年,竟懦弱至此。”
  云琅看着他,慢慢蹙紧了眉。
  萧朔垂眸:“不过一个破玉佩,便不敢与你说明白。”
  “将你放出京城,看着你打马远走,竟不敢去追你,与你一起走。”
  “明明知道你有太多话瞒着,没同我说。”萧朔低声道,“看你披着先帝御赐的披风,那般没了生气、行尸走骨的样子……竟真的就不敢问了。”
  “怎么就行尸走骨了。”云琅堪堪反应过来,“我肉呢?”
  “行尸走骨,出自张君房《云笈七签》。”萧朔看他一眼,“虽位极人臣,皆行尸走骨矣。”
  云琅:“……”
  萧小王爷过目不忘。
  云琅不同他计较这个,扯了下嘴角,向后靠了靠:“我那时真这么狼狈?”
  “你那时候,满脸写着只盼我一剑捅了你。”
  萧朔看着他:“你我自幼相识,我每日看着你,英飒张扬锐意凌云。从不曾见过云少将军像那天一般心如死灰。”
  “你每日看我干什么。”云琅牙酸,“不说这个,你那时跟我跑什么,陪我逃亡?”
  萧朔坐在灯下,声音轻忽:“有什么不好?”
  “哪里好了?你又不会轻功,我还得扯着你上房,有追兵,我还得拽着你蹲草稞子。”
  云琅一想就头疼:“我原本只要弄一个人吃的东西,有你拖累,还得给你弄一份……”
  “一只野兔,两条后腿都给你。”萧朔道,“我只吃剩下的就够。”
  “……”云琅按着右手,忍着没一指头戳倒他,“再提野兔,今夜你我定然有一个人要断条腿。”
  萧朔垂了眸,抬了抬嘴角,没再说话。
  “别捣乱……”云琅说得正认真,看他来气,隔着薄裘踹了一脚,“你跟着我逃命,且不说有多拖累我,偌大个王府不要了?”
  “玄铁卫都是端王叔的亲兵,没有你护着,还不让侍卫司拆干净了?”
  云琅喝了口参茶,剐他一眼:“老主簿跟着王叔这么多年了,忠心耿耿。一觉醒过来,府上小王爷跑去跟个逃犯浪迹天涯了。”
  云琅都不忍心想老人家得被吓成什么样:“说不定哪天,咱们俩隐姓埋名卖酒的时候,看见一位背着包袱找王爷的老人家……”
  萧朔轻声:“我知道。”
  “既然知道,有什么好恨的。”云琅就看不惯他这个劲,“我当时跑了,是不得已。你困守王府,也是不得已。”
  “都是不得已,谁也不比谁好过,自然谁也不比谁委屈。”
  云琅摸了摸萧朔手背,把薄裘分给他些,把人一块儿裹上:“来,再笑一个。”
  萧朔静了片刻,竟当真依他所说,又牵了牵嘴角。
  云琅吓了一跳:“好乖。”
  “云琅。”萧朔不容他得寸进尺,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来,缓声道,“你大可再多说一句。”
  “罢了罢了,这个也不训你了……”
  云琅气力不够,一时还打不过他,能屈能伸:“你那玉佩又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萧朔淡声道,“只是原本想送你,却不想阴差阳错,没来得及。”
  云琅惦记了十来年,还想追问,看着萧朔平静神色,竟没说得出话。
  那时候,他忙着准备出征,萧朔忙着替他送行。
  云少将军向来闻战则喜,战事越凶险便越兴奋,兴冲冲提兵出征,连别也不曾额外多道一句。
  之后发生了太多事,挨得太紧,压得太沉,一桩连一桩当头砸下来。
  多年后再回头看,竟只剩了一句阴差阳错、没来得及。
  “你今日训得好。”
  萧朔也转了话锋,不再提此事:“往事已不可追,是我囿于昔日,徒增烦恼。”
  云琅正徒增烦恼,被萧朔无端戳破,没好气横他一眼。
  “我这些年,的确睡不很好。”
  萧朔道:“说那些话,不是为了叫你听了难受。”
  云琅闷闷道:“是为了叫你自己听了难受。”
  “是。”萧朔道,“辗转反侧,夜不成寐。夜深人静时,一想到你孤身在外,便只盼有人狠狠骂我几句,心里尚可好受些。”
  “只是我既无长辈教导,又无挚友在侧。”萧朔缓声,“只能自己同自己说些狠话。”
  云琅:“……”
  云琅越听越不对劲:“小王爷,你这是故意说了叫我心疼的吗?”
  “是。”萧朔极坦然,“我今日说错话,惹恼了你,若不说些话叫你心疼,你又要同我怄几日的气。”
  云琅张了张嘴,佩服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朝他抱了抱拳。
  “我已知错,今后再不会说这些话,叫你心里难过。”
  萧朔:“你若还生气——”
  “不气了。”
  云琅叹了口气:“你忙你的,我帮你研墨。”
  萧朔静静凝注他半晌,坐回案前,重新提了笔。
  云琅也跟着过去,扒拉个地方坐了,拿过墨锭慢慢研磨:“我在金吾卫有个认识的人,叫常纪,是右将军。你若有紧急处,可以找他。”
  萧朔点了下头。
  “编什么理由,如何设法周旋,用不着替你操心。”
  云琅边想边说:“常纪是伴驾的金吾卫,我怕他掩饰不过,并未同他说实情。只骗他说送了个与我八成像的替身,给你拷打泄愤,自己趁机脱了身。”
  “你若与他说话,记得小心些。”云琅道,“切莫露了馅。”
  萧朔写下几行字:“好。”
  “那时我不舒服,没来得及细想。”云琅慢慢磨着墨,“你说这场刺杀未必是外面来的,的确有理……可若是从朝中来的,又是哪一股势力?”
  “目前尚不知道。”萧朔摇摇头,“先帝朝时,你我年岁尚幼,许多内幕密辛都不清楚。”
  云琅看着他,蹙了下眉,没说话。
  “你一味要修复同外祖父的关系,我原本不赞同,如今看来,却有道理。”
  萧朔道:“我去给外祖父请安时,设法问一问,看能不能套出什么消息。”
  云琅将墨锭扔在一旁:“萧朔。”
  萧朔抬眸:“什么?”
  “你好好说话,我反而觉得不对劲。”云琅探了探他额头,“怎么回事?”
  “……”萧朔搁了笔:“我冷嘲热讽,你说我气你。我好好说话,你又觉得不对。”
  云琅咳了一声,讷讷:“对。”
  萧朔:“你还来问我,是怎么回事。”
  云琅也觉得自己有点不讲理,有些不好意思,把人往回按了按:“你接着说,我——”
  “我不过说错了几句话。”
  萧朔咬牙:“你就这般不依不饶,非要再打我几巴掌才出气?”
  “……”云琅:“啊?”
  他只是见萧朔像是仍有心事,不大放心,半点没想过这一层,闻言愣了愣:“我——”
  “既然你不依不饶,我也与你说实话。”
  萧朔再写不下去,将文书用力推到一边:“你问我,这些年是不是也睡不好的时候,我几乎受宠若惊。”
  萧朔冷声:“你当真看不出来?”
  云琅看着阴鸷得风雨欲来的萧小王爷,干咽了下:“可能有些……看不出。”
  “我以为你只会问我朝堂之事,问我北疆军情。若非听说我吐了血,你纵然去自寻死路,也不会来见我一眼。”
  萧朔死死盯着他:“当年便是这样,你只想让我活着,不管我会不会活得生不如死。”
  云琅细想半晌,竟然无从辩驳,苦笑:“我——”
  “这句是气话。我知道你并非不在意,只是要你照应的事太多了。你左支右绌,实在顾不上,有心无力。”
  萧朔眸色阴寒,几乎冷凝成冰:“只是气疯了,说得欠揍的胡话。我明知你听了难受,还说这些,是我对不起你。”
  云琅:“……”
  云琅不很难受得起来了,摸了摸胸口:“哦。”
  “可你今日。”萧朔咬牙切齿,“竟只因为怕我睡不好,便特意从医馆回来找我。”
  云琅看着他,心底禁不住软了软,握住萧小王爷的手摸了摸。
  萧朔肩背绷得死紧,几乎隐隐发抖:“你还摸我的手。”
  “……”云琅不好意思摸了,要收回来,未及撤开,忽然被萧朔反手用力攥住。
  云琅一时吃痛,压了压闷哼,轻声叫他:“萧朔。”
  “我不知自己怎么回事。”
  萧朔死死攥着他:“越想好好说话,反而越说不出。”
  “我知道。”云琅伸手揽住他,轻轻拍了两下,“你太久没和人好好说话了,你一个人在京城,身边的人要么信不过,要么靠不住……”
  萧朔恍若未闻,垂了视线胸口起伏:“我那时原本想说……的确睡得不好,若是你在,就能好很多。”
  “我想开口让你留下。”萧朔狠狠嚼着这几句话,几乎沥血,“想告诉你,我梦里冷得很,难过得很。”
  “我知道啊。”云琅轻声,“不要紧的,你不说我也知道,咱们两个——”
  “可到了嘴边,就都变成了伤你的话。”
  萧朔用力闭了闭眼睛:“我明明发过誓,绝不再叫你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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