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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殿下让我还他清誉-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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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中乱成一片,沿街门户紧闭,越向西走,越见战后狼藉。
  血色刺目,混着硫磺火药,在风里热热剌着人的嗓子。
  花灯碾烂了,毁去大半,破开精致外膛,亮出一点细弱烛火。
  侍卫司叫黑铁骑兵绞着,一触即溃,犹有勉力拼杀的,也已不比风中的残灯好上多少。
  “主将都没有,不如逃命!”
  有人和着血绝望嘶声:“打什么?如何打得过……”
  校尉垂着一臂,身上尽是淋漓血色,咬牙低吼:“奉军令,叛逃者死!”
  高大人吩咐,说是吃饱喝足明日交战,谁也弄不清怎么竟就变到了今日。
  侍卫司安逸太久,这一批从营校到士兵几乎都不曾正经打过仗。今夜不及防备,仓促应战本就失了先机,叫襄王精锐一冲,几乎立时溃不成军。
  校尉一刀劈了个夺命奔逃的溃兵,厉声呵斥,尽力拖着人起身,身边竟已没一个能再握得住刀的。
  黑铁骑兵在夜色里,沉默着一步步压进,毫无抵抗地收割人命。
  校尉紧闭了眼,要站直等死,忽然听见锋利弦声嗡鸣,胸口一震,睁开眼睛。
  为首的黑铁骑甚至不及防备,当胸一箭,一头栽落马下。
  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反应的间隙,就在队伍愕然震惊的一瞬,又有三箭连发。精悍的大宛马上,三名黑铁骑叫箭矢穿胸而过,跌在地上。
  始终沉默的黑铁骑骚动一瞬,停在原地。
  仅剩的一名头领勒紧马缰,胸口起伏几次,面具后的眼睛牢牢钉在眼前的骑手身上。
  校尉回头,瞬间瞪圆了眼睛,身形晃了晃。他几乎有些不可置信,脸上涌起些血色,喉咙滚热:“少……少将军!”
  云琅低头:“你认得我?”
  “朔方军忠捷营,前左前锋严林。”
  校尉哽咽扑跪在马下:“见过少将军!”
  云琅攥了弓身,看着他身上血色,静了片刻:“可还能战?”
  校尉嘶声:“能战!”
  “好。”云琅张弓,缓缓搭箭,“共守。”
  御史中丞将大理寺翻了三遍,将云琅的弓翻了出来,送回了琰王府。
  五十年的桑木芯,铁檀木弰,千捶的熟牛筋。
  云琅弓成满月,泛着寒芒的箭尖岿然不动,遥遥钉在黑铁骑仅剩的头领喉间。
  退一步,彼此整顿转圜,再见再战。
  进一步,索命。
  头领对峙良久,用力一挥手,挟手下疾驰退去,投进夜色。
  校尉一晃:“少将军——”
  “回去养伤。”云琅并不看他,收箭敛弓,“令牌给我,你的人还有能站稳的,我要带走。”
  “属下能战!”校尉怆声,“这不是北疆,是汴梁!”
  “还能回去哪儿?端王殁了,属下捡了条命,逃回了汴梁,混着醉生梦死……如今已是汴梁了!”
  校尉嗓音嘶哑,几乎沥出血来:“少将军,属下的家就在这,属下退不了了……”
  夜深风寒,畏缩着的几个人愣愣看着,听着校尉绝望嘶吼,一时竟生出些赧然无措。
  云琅凝他良久,将手中劲弓递过去。
  校尉眼中一片赤红,胸口激烈起伏,怔忡着抬头。
  “我的家也在这。”云琅道,“起来,随我拒敌。”
  校尉狠狠抹去眼中水色,握了云琅弓弰,攥紧腰刀,挣命起身。
  云琅收了弓,一言不发,策马越过一地狼藉残垣。
  火光在他背后,卷着烈烈银甲雪袍,似冰似火,凛冽灼灼。
  灼尽了无数胆怯阴私的懦弱念头。
  校尉踉跄着跟上,隔了几息,又有人猛然站起身跟上去,握紧了手中的腰刀。


第八十一章 
  风劲雪寒。
  夜风里漫开血气;卷着爆竹燃尽的碎皮,叫细碎雪粒打透了,栽进路旁泥泞。
  往日繁盛的街景早已冷清;只余开封府衙役忙碌穿梭、四处救火寻人。临街勾栏砸毁大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不见光亮不见人影。
  汴梁城高墙深,远在腹地不临边境;太久不曾见过战火。
  金水门外,襄王叛军已尽数收到了讯息,人覆面、马衔枚;由各处奔袭汇拢;聚在一处。
  紧闭着的城门下,数不清的黑色铁骑。
  “滚木雷石!”
  都虞侯守在城楼上;死死咬着牙“盾牌在前;弓箭在后;听令齐射!”
  殿前司内,藏了不知多少叫萧朔暗中护下的朔方军旧部。这一仗没人听琰王殿下的,无论家小独子;尽数豁命压了上来。
  人人死守,无一人肯退。
  叛军多是重甲骑兵;连马身也披挂甲胄,寻常箭矢破不开五十斤的铁甲,滚木雷石却都极有限。
  一旦耗尽;若援兵再不至;纵然所有人都死在城上;也守不住这一道薄薄的城门。
  箭雨的间隙里,连胜登上城楼。
  “连将军!”都虞侯见他上来;隐约欣喜,“城中情形如何?侍卫司――”
  连胜摇了摇头,沉默着伸手,接过了身旁兵士的长弓。
  都虞侯怔住。
  “我查了十三处侍卫司布防点。”
  连胜道“都一战即溃,有的甚至连交战的痕迹也没有……路上见了些逃命的流兵。”
  连胜看着城楼下强攻的黑铁骑“援军只怕不会来了。未战先怯,士气已竭,没人能聚拢起这些吓破胆的残兵,除非――”
  都虞侯低声“除非什么?”
  “除非……”
  连胜静了片刻,苦笑“若再晚两三个月就好了。”
  都虞侯忽然明白了他的话,心底一沉,在厮杀声里沉默下来。
  若再晚两三个月,云琅身上的伤病便能养好大半,再无后顾之忧。
  再晚两三个月,琰王殿下就能想出办法,转圜朝堂,徐徐图之,还他们一个攻无不克的少将军。
  夜色浓深更甚,风卷雪粒扑得人心头冰凉“既然援兵来不了……便不指望了。”
  都虞侯道“不论援兵来不来,我等都半步退不得。”
  “此处与燕云不同,破了金水门,就叫他们进了内城。”
  都虞侯沉声“内城可有交战?”
  “有。”连胜道,“殿下正带人死守右承天门,同他们激战,我走得急看不清楚,不知少将军在不在其中。”
  两人心中皆不由自主寒了寒,一时静默下来。
  内城守得最严,殿前司宁可错杀不肯放过,筛子一样过了六七次,叛军绝不会出在外面。
  是侍卫司内部有人倒戈。
  皇上最信任的侍卫司,这些年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兵强马壮威风凛凛的禁军精锐,溃逃的溃逃,叛逆的叛逆,如今只怕已再靠不住半分。
  “内城无险可守,一马平川,我们若拦不住,他们就会直取右承天门。”
  连胜道“若与内城叛军合在一处,就再无人能拦了。”
  都虞侯紧咬着牙,将无边寒凉合着热血咽下去,夺过身旁兵士手中长槊,转身下城。
  连胜将他一把扯住,沉声道“做什么?”
  “金水门不是朔州城,城墙不是照着防攻城建的,若不出城死战,迟早要被攻破。”
  都虞侯道“你我的命都是捡的,当年若无殿下,都死透了……今日好歹还一条。”
  “要出城拒敌,也该我去!”
  连胜厉声“你是殿前司都虞侯!殿下不在,你是此处主将,岂可任意轻离!”
  都虞侯“正参领。”
  连胜被他叫出昔日朔方军中军职,胸口一紧,立在原地。
  “你善守城,我擅强攻。”
  都虞侯握紧长槊“搏一次,就当这是朔方长城……就当这是当年。”
  “真想再回去一次。”
  都虞侯低头笑了笑“端王爷还在,领着咱们攻无不克,少将军奇兵突袭,没有打不赢的仗。”
  连胜说不出话,呼吸窒得胸肺生疼,叫风雪裹着,立在原地。
  都虞侯点了三百轻骑,下了城楼。
  双方力疲休战的短暂间隙里,金水门城门缓慢拉开。
  黑铁骑瞬间警醒,正要扑上,守在城楼的将军断然厉喝,沉重的滚木雷石铺天盖地砸下来。
  重甲机动最差,不能硬抗,听令立即后撤。轻甲骑兵与步兵才一补上来,尚未立稳,便迎上了铺天盖地的箭雨。
  连胜亲持长弓,死守在城头,箭势狠得像是饱浸了心头鲜血。
  箭雨之下,殿前司的轻甲兵悍不畏死地迎了上来。
  “步兵三一围重甲,不可恋战!”
  都虞侯高声道“轻骑兵随我冲锋!”
  黑铁骑一路不曾遇到这样强横的阻力,此时不由自主,阵营竟被硬生生豁开了个口子,一阵混乱。
  三百轻甲皆是朔方军出身,斩惯了戎狄的狼崽子,人人手下狠厉异常,与黑铁骑扑在一处。
  攻城势头暂缓下来,连胜霍然回身,将眼底滚热死死逼回去“征调城中壮勇,加固城门,沙袋填豁!城中火油尽数汇拢,引井水上城!”
  无险可守,无屏障可依,无援军可待。
  还剩血肉。
  叛军遭遇的第一次激烈冲锋,主将心惊一瞬,立时重新排布,将重甲骑兵硬顶上来。
  两军混战在一处,城上便放不了滚木雷石。重甲兵的甲胄能护全身,只余双眼双手,刀劈不开、枪刺不透,面对只着薄甲的对手,几乎是单面的屠杀。
  殿前司的兵马死命拼杀,却毕竟军备不足、势单力薄,又只有区区三百人。
  再激烈的战局,也能靠碾压的实力差距,将这一股顽抗的力量碾净。
  叛军将领沉默注视着战局,缓缓举起手中长刀,向前斩落。
  这是绞杀的手势,都虞侯握紧手中长槊,胸口激烈起伏,用力闭了闭眼。
  这三百人,原本便是来送死的。
  能拦住多少便拦住多少,能拼上性命杀一个,就少一个人去攻那摇摇欲坠的城。
  都虞侯手中长槊横劈,正要下同归于尽的死战令,忽然狠狠一悸,盯住浓深夜空中斩出来的一线白光。
  白磷火石,承雷令。
  云骑的承雷令。
  都虞侯眼中迸出难以置信的亮色。
  叛军将领心头无端一寒,回头看时,却已叫一支足以穿金裂石的白羽箭生生穿透。
  叛军将领抬了抬手,满眼错愕不及褪去,毙命跌落马下。
  云琅挂了弓,银甲映雪一马当先,带了身后汇拢的近千侍卫司残兵,持枪卷入敌阵,一枪挑了尚在惊恐愕然的副将参军。
  都虞侯怔望着眼前惊变,一时竟不知是梦是真,喉咙里一片激荡血气“少将军!”
  云琅抬眸,目光雪亮,落在他身上。
  都虞侯眼底狠狠一烫,用力挥了下手中长槊“两军并一,入前锋列阵,随少将军拒敌!”
  叛军再三折将,其余能主事的又不及照应兼顾,一时乱成一团。
  云琅随手捡来的长枪,极不趁手,一击便折了枪尖,索性随手抛了,勒马朝城楼上抬头一望。
  连胜牢牢盯着城下情形,迎上他视线,倏而醒悟,扑回去取了殿前司的无锋重剑。
  将作监仿照古剑巨阙制了两柄剑,看似无刃无锋,其实都在蘸火藏拙之下,有倒钩血槽,锋利无匹。
  这两柄剑,在侍卫司的那一把,曾拿在暗卫手中,留下了云琅胸口的那一处沉伤。
  云琅接了城上抛落的宝剑,扬鞭催马,直入敌阵。
  重甲骑兵并非全无破绽,五十斤的重甲,百余斤的人,加上马的甲胄、人的兵器,一匹马要载几百斤的分量。
  大宛马是最好的战马,矫健勇猛,天性好战通解人意,有汗血宝马之称,远比夯笨的驽马适合战场。襄王当初也是为了这个,才煞费苦心,不惜花重金趁乱买去千匹大宛良马,暗中打造了这支黑铁骑兵。
  可襄王也不是沙场战将,也有一件事并不清楚。
  人说好马不驾辕,不仅是因为大宛马拉车暴殄天物,更是因为大宛马能疾奔千里,能驰风掣电,却天生不善负重、耐力不足。
  仗打到现在,这些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重甲骑兵,纵然人尚有余力,马却已支持不住了。
  云琅与都虞侯照了个面,持剑横拦,向下重重一斩。
  都虞侯陡然醒悟,高声传令“轻甲步兵,三人一队,斩马镰!”
  殿前司众人立即奉令,云琅汇拢的侍卫司残兵尽皆能战,见同伴拿出镰形弯刀,立时人人照做。
  朔方军常年与戎狄骑兵对峙,早总结出专对付骑兵的兵器。新月形的弯刀照着镰刀铸造,刃在内侧,不斩人头,只断马腿。
  叛军一阵骚动,引有退却之意,禁军汇拢合围,两翼包拢,却已将这一股铁骑尽数封死在金水门前。
  步兵滚在鲜血浸透的雪地里,死咬着牙关,以弯刀专斩马腿,有人跌落便立时三人扑上,掀开盔甲一击毙命。
  马上骑兵慌乱,要以手中兵器击杀这些不要命的禁军,才举起刀,眼前便叫一道雪亮剑芒划开茫茫血色。
  云琅弃了马,身法使到极处,剑光凛冽,只破铁甲唯一护不住的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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