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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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距离裴家并不算近,沈念禾眼中老老实实的大好人裴继安一早就出了门。
他与谢处耘并肩而行。
一路上谢处耘憋了半日,见他不说话,终于忍不住歉道:“都怪我,平日里没有这样钝的,偏偏今日起得猛了,昏了头,一时竟是没管住嘴,害得三哥下不来台……”
谢处耘反省过自己,复又问道:“三哥,你为什么不肯去同彭知县说?难道是那书其实没什么好的,印出来也不能赚钱,你不愿伤了那沈家妹妹的颜面,复才如此行事?”
当着发小的面,裴继安倒是说了实话,道:“她一个外人,又是生客,她爹还对我裴家有恩,眼下正该是悉心照料以当回报的时候,我再去拿她家传的东西,成什么样子?”
谢处耘不太高兴,道:“是她自家主动给的,又不是三哥你逼她要的,怎的就‘成什么样子’了?况且也不是不给钱,三哥管着公使库,如若那书真的值得印,旁的书坊给她半分利,库里就给她一分,她那一处又得了钱,咱们这一处也把彭知县的差做完了,难道不是两边都得好?”
裴继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是会算!”
又道:“若书是你的,我便也不讲这点客气了,只那沈念禾毕竟是个生人……况且最要紧裴家而今的情况,我也不合宜太出风头……”他顿了顿,又认真嘱咐谢处耘,“不要去她面前胡乱说,否则给知道了,不知道又会想着做出什么事来!”
说到这一处,裴继安又特地道:“她毕竟新来,到得此处,多少有些不适应,你平日里也该学着好声好气,做哥哥的,也该有个哥哥样子,我看不到的地方,你也帮忙想着些,等我给她想法子攒副嫁妆嫁得出去,你也有个妹妹家走动,岂不是好?”
谢处耘听得说那沈念禾是“外人”,自己却是个“自己人”,心中早得意得不得了,嘴角更是忍不住咧了开来,又听得后头三哥说要给那沈念禾“攒副嫁妆嫁得出去”,果然生下来就不是长的自己嫂嫂脸,那笑简直要扯到耳朵根去,忙道:“又不是傻的,自家事情跑到外人面前说什么,我自晓得!不要三哥操心,定把她做个好妹妹供起来!”
又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道:“其实只开头那一阵子看不顺眼她,而今住得久了,其实蛮好的,虽是瘦得干柴,也不怎的好看,胜在性情好,处起来舒服地很,相貌倒是其次了。”
两人边走边说,等到得衙门,裴继安还未进那偏厅,一旁便有个看门的衙前役叫了他名字,又催道:“知县今日一大早便到了,问了你好几回,特还使人来交代,叫你来了立时去寻他,也不晓得什么事,你快去!”
裴继安微觉奇怪。
自己一向到得早,而那彭莽虽说称不上惫懒,却惯来是踩点点卯的,今次出了什么事,竟是叫这惯来爱拖拉的知县早了许多?
他把随身的背囊给了谢处耘,自己应了声,自去后衙之中,一进门,便见那知县彭莽坐在桌案前,一脸的烦躁之意。
对方听得他敲门,已是紧皱着眉头叫道:“进来!”
又指着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等他坐得下来,复才有些不高兴地问道:“继安,我这一向待你如何?”
第29章 来人
彭莽这样发问,明显是想要听些好话,可裴继安并未直接回答,只反问道:“知县何出此言?”
彭莽恼火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要另寻出路,也不怪你,只好歹也说一声!若不是旁人告知,我这一处还不晓得郭监司要将你调去州衙当中……”
又抱怨道:“他一个过江龙,将来未必常年在此,等他走了,你又奈若何?想去宣州城,为何不来问我——难道我的门路竟是窄些,不合你走不成?”
裴继安奇道:“知县哪里听来的消息?我怎的未曾听说?”
又道:“却不知旁人说那宣州城里的是个什么差事?做生不如做熟,若还是当吏员,我在宣县也当得好好的,又何必如此?”
彭莽更不高兴了,道:“已是成了事,眼见就要落地,你还要瞒着我不成。那郭监司要荐你做宣州司参军事,这是从九品的选人阶官,听闻连差事都定下了,要去管路中各州县赋税收缴之事——正合你能耐!”
语气中隐隐有质问之意。
调动之事并无征兆,裴继安毫不知情不说,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于他自然不是好事,幸而彭莽是个耳根子软的,被拿话解释了几句,因未见得调令,虽然将信将疑,却也放过去了。
出得知县公厅的门,裴继安径直去了后衙偏厅。
他思来想去,自己同郭保吉素来少有交集,硬要扯上什么关系,只能是因为谢处耘。
谢处耘正在桌案前核对公使库辖下茶铺、酒铺的账目,被裴继安一问,茫然道:“不曾听说这一回事,怎的这样突然?”
他想了想,却是又道:“三哥,若是能叫郭叔叔给你举荐入官,难道不是好事?我娘说他行事一向稳得很,如果没有十足把握,不会胡来。”
裴继安摇了摇头。
对于郭保吉来说,举荐不过顺手而已,他毕竟是有功之臣,况且郭家五世将门,在西北之地多年根基,哪里是那样容易撼动的,便是惹得上头不高兴,也绝不会招来怪罪。
可自己就不一样了。
现如今的裴家人丁稀零,便如同纸糊的一般,只要风大一点,就会被吹倒,不能冒半点险。
他复又问道:“当真没有半点征兆?那郭监司可有问过我?”
谢处耘认真琢磨了半晌,道:“有那么一回……郭叔叔问了我你的来历,我便夸了几句,又将你在宣县做的事情略提了提,他也没说什么。”
见得此处问不出什么结果,裴继安也不再追究。
只是空穴不来风,那彭莽虽然本事平平,人缘却是不错,既是有人特地来提醒,显然不是胡诌。
裴继安心下不定,因怕此事成真,不敢耽搁,同衙门里说了一声,牵了匹马出来,一人骑着匆匆去了宣州城。
他一路循着官道,却不晓得自己与一行人马擦肩而过。
***
裴家。
郑氏收拾好屋子,捡出来厨房里一个竹篮,进得后院交代沈念禾道:“我去葵街买点吃用的,你在屋子里看家——同隔壁黄二娘说好了,今日她要来送做好的新被罩。”
沈念禾漫声应了。
她坐在桌案前,往纸上一一列写了许多字,一面写,脸上一面变得难看。
才写了没几列,便听得外头有人叫门道:“采娘!”
这是在喊郑氏名字。
沈念禾听得那声音熟悉,便把面前纸张收好,又将房门掩了,出得外院。
她一打开门,便见对面果然站着当日见过的黄二娘,对方手中抱着叠得方正的新被褥,笑道:“怎的是你?我来给你婶婶送东西的……”
沈念禾道了谢,正要伸手去接,那黄二娘却是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是姓沈,自翔庆来的不是?”
一面说,一面却是往一旁让,又道:“路上遇得这位管事,说是你那家中下人,特来寻主人家的。”
沈念禾讶然不已。
那黄二娘一侧身,后头几步开外,却是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另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厮。
男子见得沈念禾,显然有些吃惊,犹豫了许久,才行了一礼,问道:“姑娘是不是姓沈,自翔庆军而来?”
他裤脚、鞋子俱是沾满了灰尘,可穿着打扮十分得体,说话行事更是彬彬有礼的,显得很有大户人家的规矩。
沈念禾听得他是京城口音,心中一紧,暗道一声竟然当真来了,面上却是做出一副不知情的小女儿样,回道:“你是谁?我姓沈,是越州人,你找我有什么事?是我哥哥去京城落定好了,托你来接我吗?”
那男子听得沈念禾果然一口的越州腔调,又看她那相貌,十分失望,却还是道:“我姓宋,主家姓冯,是来寻我家小主人的,却不知你那兄长名讳?”
又转头问那黄二娘道:“这位姑娘……”
那黄二娘也啧啧奇道:“先头明明说是翔庆军来的。”
沈念禾便笑道:“我是翔庆军来的,只是自小在越州长大,后来才跟着我家长兄去翔庆军谋生,只是半路遇得乱事,我哥不放心,便同几个军友送我来此处投家中亲戚——我是婶娘的远亲。”
又仿佛很感兴趣一般,向那男子问道:“你家小主人同我一般大小吗?难道与我长得很像?”
那男子迟疑了一下,道:“年纪倒是相近……”
又拱了拱手,道:“是我寻错了,打搅姑娘。”
他口中虽是这般说,然而转身走出去的时候,眼角余光却依旧往回瞥。
沈念禾见得此人行状不对,心念一动,急忙开口将他叫住。
那男子一下子就站定了,猛地回过身来。
沈念禾便扮作不好意思,信口胡诌道:“这位管事,我家兄长说要去京城谋差事,他姓沈,唤作沈秦中,身高七尺二寸,左边嘴角处有一颗痣,当是在大相国寺打尖借宿,若是你便宜,能否帮忙带个话给他,说他妹妹沈秦西在郑婶婶家中住得十分惯,另有裴三哥……也待我极好,叫他不用担心,安心当差,等落定了再来接我也不及……”
一面说,一面,自袖子里掏出一把铜板要递出去。
第30章 名正言顺
管事的见得她如此反应,最后的疑心也没了,却是把手摆了摆,随口道:“我未必去大相国寺,若是正巧遇到,帮你带话也不打紧,这钱就不必给了。”
这话说完,又透过半开的大门,扫了一眼裴家里头的破落小院,便不再停留,也不向黄二娘道谢,带着小厮转身走了。
那黄二娘站在门口,一时有些尴尬,道:“我见他在巷口打听翔庆府来的姓沈的姑娘,原以为是寻你的,还好心带得过来……”
沈念禾这才知道对方怎么会找上门来,忙道:“多谢二娘特地想着,我家剩得我同长兄两个,只在越州还有些族人,不过平日里也极少往来,轻易不会过来找寻——下回再有人来问姓沈的姑娘,多半寻的是旁人。”
一句话间,给自己生出了一个兄长来。
黄二娘面露怜悯之色,安慰她道:“幸好有个哥哥做依靠,说不得过三五个月便来接你了。”
沈念禾道了谢,把对方手中被褥接过,余光看着那中年人同跟着他的小厮一并走远了,复才把门轻轻掩上。
门一关,她面上的笑意立刻就收了起来。
只捏造了一个籍贯身份,胡乱掰得几句话,这管事的马脚便藏不住了。
来人自称是冯家来接小主人的,这个冯家,多半是沈念禾母亲冯芸的娘家。
沈轻云危急之时,没有把女儿送回沈家,是因为两边已经决裂,可为何宁愿相信落魄久矣的旧交裴六郎,甚至白送上许多嫁妆,还把女儿许配给对方的儿子,也不愿意信任妻子娘家?
沈念禾虽然没有这具身体原来的记忆,却也知道冯蕉夫妻未曾过继,膝下只有冯芸这一个女儿。
这冯家人不是至亲,想来或是族亲,或是同宗。
能这样迅捷地派人自京城不远千里找到宣县,足见对“沈念禾”的重视。
可这重视却奇怪得很。
若说是因为心疼这一个孤女,可来人并非冯姓人,不过一个管事,其人甚至连“沈念禾”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明显这个冯家同沈家这许多年间,极少有往来。
人心有阴私,所图多半不是为财,就是为色。
此身尚未及笄,又瘦又柴,看不出什么颜色,冯家应该是为财而来的。
想到此处,沈念禾越发警惕起来。
财帛动人心。
沈轻云与妻子冯芸在盛产金银、皮毛、药材的翔庆军经营多年,宰相冯蕉本来就是富贵出身,又两朝为相,妻子也是世家之女,沈念禾作为前者的独女,后者仅有的外孙女,怎么可能身上只有那一点翔庆军中的产业?
刚醒来时,她就觉得不对,只是实在无人可问,也难知内情。
她早晓得自己新得这个身份未必能过得平静,而裴家太弱,裴继安一个吏员,即便有心,也未必护她得住。
何况一个旧交之女,日常照看并无什么难的,真正遇上棘手的事情,是否依旧愿意挺身而出,又能否挺身而出?
是以她积极筹谋,想要把他推得高一些,又想对这一家人好一些,再试图将自己放在众人目光之下。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手段虽然有些卑鄙,可她愚钝得很,为了保全自己,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法子。
人言可畏,如果她默默无闻,怕是被挫骨扬灰也无人去管,可要是她能为天下所知,那无论是谁想要来动,都要掂量几分。
谁知裴继安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