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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盛芳-第1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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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睡早起了半个多月,头夜又几乎没睡,次日一早,谢处耘醒来的时候天边已是大亮,转头看那漏刻,早过了寅时。
  他惊出一身冷汗,连忙一骨碌爬起来,也无心想什么旁的事情,匆匆罩了衣裳,洗漱一番,急急就出得院子。
  一进正堂,就见里头那桌案上摆满吃食,大碗的鸡汤面浓香扑鼻,其中一碗鸡汤上头还飘着黄黄的浮油,又点缀着几片青翠的菘菜,新鲜又添了撕成小条的鸡肉摆在上头,另有一股芝麻油的香气。
  汤面之外,还有一大篮子面点,山楂馒头、糖馒头、枣馒头、红豆馒头胡乱堆叠而放,一看就是才蒸出来的,正往上冒着阵阵白白的热气,另还有枣泥山药糕、山楂山药糕、绿豆糕各一盘子,再往边上下则是一大壶豆浆饮子。
  一大早的,见得如此丰盛繁复的一桌,而那手艺一看就是那裴三哥做的——馒头全数都开口笑,笑口处质地松软,枣泥山药糕、绿豆糕样式小巧精致,便是那面也拉得毫细。
  郑氏见得他来,笑道:“可算起来了,你三哥时候再过一炷香功夫,你那里还没动静,便叫我要去喊你起床了。”
  又指着桌上那碗上头飘了浮油的鸡汤面道:“快吃!你三哥特地给你盛的,说你爱吃这个芝麻油拌的鸡丝,又怕你来不及,便给先装出来放凉了。”
  眼下时辰已晚,眼看就要迟到,谢处耘也再没空说旁的,连忙坐得下来,快快把面吸了。
  他年纪轻,消耗大,昨夜一晚没睡好不说,早上又起迟了,其实肚子里头早已饿得厉害,只是饿过了也没甚感觉,此刻一碗面下肚,顿时周身暖洋洋的,这才觉得胃口打开了,又去拿自己爱吃的山楂馒头并豆浆饮子,左右一看,没见得裴继安,便随口问道:“三哥人呢?哪里去了?”
  郑氏拿眼睛剐了他一眼,道:“去给你套马了!有你三哥在后头管事,你这甩手掌柜倒是做得舒服,等将来你成了人,搬出去住了,看谁来给你打点这些!”
  如果是往常,谢处耘肯定会笑嘻嘻回一句“我就不搬出去,这一世凑着同三哥住在一起!”,可今次再听得郑氏所说,却是隐约有所感,嘴里咬着喧软香甜的山楂馒头,嚼着嚼着,嚼到了里头的山楂馅,只觉得酸得好似发苦,一时半点胃口都没了。
  他此刻再看桌上摆着的东西,忽然想起来,好似上次同三哥一同回来时去了葵街的点心铺,等他挑了自己爱吃的之后,三哥却另挑了几样,有婶娘常吃甑糕同小花糕,另有绿豆糕并枣泥山药糕,不过买得都不多,说是不如家里自做的好吃。
  眼下回想起来,许多年来,三哥其实极少做糕点,可自那沈妹妹来了之后,几乎月月都要做两三回,眼下一大早的,还特地摆了两盘子,究竟是弄给谁看的,不问也知。
  谢处耘吃着嘴巴里头的山楂馒头,越发觉得酸涩苦口,全然变了一个味道似的,好容易才全数咽了下去。
  ***
  谢处耘这一处早早吃好,牵了马自走了,剩得沈念禾收拾妥当出门的时候,正堂里不见一个旁人,只有裴继安在边上坐着,看她进来,就特地起身给她拖开椅子,问道:“我拿老鸡汤吊了面,又有豆浆饮子同各色馒头,先吃一碗面?”
  沈念禾见得这一桌,也吓了一跳。
  裴继安做的东西从来不同外头做的,甚至都不用吃,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同。
  譬如绿豆糕,蒸熟去皮之后,要拿筛子筛三遍,等那豆沙细腻无比,不剩一点颗粒之后,才和了蜂蜜、猪油等物一同压制成型,至于山楂馒头里头的山楂馅,枣泥山药糕里头的枣泥同山药,也全要去皮去核,捣碎过筛,做法倒是不复杂,却极费工夫。
  一大早的,他哪里来的时间做这一桌子?
  正想着,那裴三哥已是把面端得出来,又取了一小碗拿鸡汤浇熟的菘菜心,放在一旁,道:“上回见你爱吃这个,趁着有鸡汤,我便做了些,外头叶子我同处耘都吃了,剩得里头的嫩心给你与婶娘吃。”
  再拿了荷叶过来,各装了小半盘糕点,道:“你脾胃弱,吃了鸡汤,旁的就不太吃得下,这一包等去了小公厅,下午肚子饿时再拿出来——不要给旁人分了去。”
  沈念禾吃着鸡汤面,看着那裴三哥给自己装糕点,哪怕一向自觉脸皮厚,也过意不去得很,便道:“三哥平日里这样忙,这些个麻烦事,还是不要做了——面汤什么的不说,这糕点要花多少时辰才能做好啊!”
  她还想再说,裴继安却是笑了笑,道:“我喜欢给你做吃的,况且也不费什么时间。”
  这话他说得自然而然,顺口得很,并无半点刻意,说完之后,还要拿眼睛直直看着沈念禾,面上也微微带笑,连眼睛里都满是笑意。
  自昨晚开始,他就喜欢时时看她,有时候是专注地看,有时候是得闲时投过来一瞥,可每次看的时候,眼睛里头都是笑的,温柔似水。
  不过一夜一早而已,就被看了不知多少回,偏这看又全在人后两人独处时,本来没什么,被他这样时时看着,沈念禾都有些遭不住了。
  须知人的眼神最能传递情绪,两人双目相接,他又是那样看,叫她好几回都要溺得进去,好险才挣脱出来。
  沈念禾本想叫这三哥不要总这样看自己,可又觉得这话一出口,便同示弱一般,实在不好直言,只好把头转开,不敢再去看他。
  裴继安见得沈念禾同受惊的松鼠一般,实在又是好笑,又觉得有趣,便不再去往墙角逼她,而是转而指向那山楂馒头同山楂山药糕道:“当真不费时间,这两边山楂能在一齐弄好。”
  又说枣泥、红豆包、绿豆糕:“这几样能做一回蒸,昨晚就筛好了,今晨只用和了蜂蜜饴糖进去即可。”
  另又点了点面条同各色包子、馒头,道:“面是一起发的,只是发长发短,加的东西不同而已。”
  最后把自己先做什么,后做什么,什么东西要怎么做,鸡汤里添什么味道更浓香云云,一一同沈念禾数了出来。
  明明都是些极琐碎的事情,可从他嘴里说出来,仿佛带着特有的趣味一般,叫人半点不会觉得不耐烦。
  沈念禾一下子就听了进去,忽然想到前次修那宣县圩田,忍不住道:“怨不得三哥做事总比旁人快……”
  事事都想着同时推进,先把事情先后顺序过一回,将步骤烂熟于心了,再来动手,自然就会事半功倍。
  一样是做菜,做的还是同样的菜,放在郑氏身上,就要做个小半天,可放在裴继安手里,时常不用半个时辰就能做好,其中除却熟能生巧的原因,大半还是处于他做事已经习惯了先心中有数。
  这般行事方式,已经成了他的习惯,连做菜都要先想了先后顺序,更何况做正经事?
  仿佛猜到她在想什么似的,裴继安忽然放低了声音,道:“我从前去过酒楼里头做学徒。”
  沈念禾忙抬起头看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裴继安就笑了起来,道:“那酒楼有酿酒权,只是没有好方子,只好拿土法来酿,天天晚上都要守着灶台,免得火大了烧焦锅子,叫那粮谷酒品相差,也不至于火力不够,出酒少。”
  他顿一顿,又道:“当年跟我同一批进去的有三十人,也是学徒,我年纪最小,可回回守夜时都是我酿出来的酒最多也最好……他们只顾着照师傅交代的话来做,却不晓得动脑子,只我愿意多出力,也愿意多想事,从来不曾睡死过去,烧焦了粮谷。”
  又把自己当年怎么酿酒,怎么守夜,一夜醒来四次,从未睡过头,醒来之后,倒酒添柴,一个灶台一个灶台次第走过去,从头到尾,时间算得刚刚好,旁的学徒有多少不服气他,后来他又是怎么将人全数收服的。
  因说的都是小时候的事情,距离此时甚远,用的手法也简单粗暴得很,全不像此时一般谨慎巧妙,常用四两拨千斤之法,而是另有一种大开大阖的风格。
  沈念禾听得简直听得津津有味,只觉得跌宕起伏,比寻常戏本子都要有意思多了。
  裴继安说到最后,却是轻声道:“等忙完了这一阵,我给你酿酒喝,也好叫你尝一尝。”
  还不忘若无其事地补了一句,道:“我会做的还有很多,遇得又不会的,还可以新学——一日给你做一样,五六十年、七八十年也做不完。”
  沈念禾面上的笑顿时收敛了起来,慢慢泛出一点点的红。
  一天做一样,做个五六十年、七八十年,这同直接说给你做一辈子,又有什么区别?
  沈念禾握着筷子,还没来得及吃那鸡汤面,手心已经握出汗来了。
  ——她昨日盘算得好好的,想要多看一看,想一想,可再这般下去,几乎要全然被这裴三哥带着走,怎么还能想得起来?
  ***
  两人吃过早饭,一齐去得小公厅,因修堤造田在即,千头万绪,俱是忙得很。
  那郭保吉拿谢图做只鸡,杀给下头猴子看,果然鸡杀完了,满山的猴子都为之一肃,知道这一位监司官不好糊弄,是以做什么事情的都晓得夹紧尾巴了。
  郭保吉已是定下了日子,面上对众人说是等朝中诏令一出,立时就开始动工,可私下却同裴继安言明,哪怕朝廷不同意修,这圩田他也修定了,是以样样都要按着立时就修来准备。
  不过裴继安不怕事情麻烦,只怕上头那一个行事反复,遇得郭保吉这样的性子,倒是觉得十分难得,又因郭保吉先头还是隔三差五来一趟小公厅,后头索性隔日来一回、乃至日日都过来,那许多外地调派而来的官员也都不敢再放肆。
  裴继安并无官职在身,位卑而权重,本来还打算设法立一下威,有郭保吉特地跑来在后头镇着,哪怕他什么都不坐,其余诸人也都老实得很,叫裴继安原本的许多法子全部作废,一切都顺利极了。
  他忙了七八日,终于样样都顺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才腾出手来。
  一有空档,裴继安的一颗心就蠢蠢欲动起来。
  他这几日虽然也是与沈念禾同进同出,可毕竟太忙,或急着赶路,或急着办事,许多话都不好说,眼下自己闲了,看对面送来的宗卷,也比之前好了些,这日见时辰尚早,又见外头太阳甚好,便不由得生出了个心思,好容易等到得时辰,就匆匆去催沈念禾下卯。


第215章 治病
  事情总是做不完的。
  不过赵、李两个账房知趣得很,一见得裴继安过来,这一个就催沈念禾道:“姑娘该下卯了,等过两天得了朝廷回话,咱们这一处还有得忙,眼下也没甚着急的,不如今日好好回去休整休整——辛苦了这许久,我看你脸都瘦了。”
  那一个也道:“还有些头头尾尾的,交给我们就是,外头马车还要过一会才走,难得今日裴官人早早收拾好,你也别叫他等了。”
  你一眼,我一语的,简直像是想把沈念禾整个撵出去一般。
  裴继安就站在边上笑,也不帮忙说话,也不去搭腔,却把她那随身的小包袱收得好拎在手里,半晌才温声道:“有什么事没做完的?也不着急,我同你一起弄好再走。”
  一面说,一面已是作势要把扯了椅子坐过来,又去捡桌面散落的纸页看。
  他在家里给沈念禾收拾桌案、文书乃是常事,后头到了荆山脚下的小衙署,再眼下的小公厅,也一如既往,并不觉得有什么。
  这厢房里两个女账房是一路跟着过来的,平时也没少见这样的场景,于是这个就问那个道:“我去一趟后头,你跟不跟我的?”
  那一个也道:“正好我也要去后头,走罢。”
  这话并无什么出奇的,不过是同伴邀一起去如厕而已,可经过了昨日的事情,不知为何,沈念禾看什么都觉得其中别有内情,忍不住多想上一想,此时也总觉得她们那表情怪怪的,面上的笑也笑得十分微妙。
  莫名其妙的,她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把桌上的东西收了收,又同裴继安道:“今次手头做的也不着急,等明日再慢慢来罢……”
  裴继安却是把桌上的纸页拢在一处,左手拎着包袱,捏着一叠纸页,右手则是虚扶着她往前头走,复才轻声道:“你这桌案太小,施展不开,不如去我那边,略等个片刻,我先给你理一理,明日也好省些功夫。”
  沈念禾初时还没想太多,等到进得对面的门,抬头一看,屋子里头除却自己,就只剩得裴继安。
  两人独处一室,门虽未关,却是同方才有赵、李两个账房也同在一室时的感觉截然不同。
  沈念禾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
  裴继安恍若未觉,径直去得桌案后头坐了下来,也不多说,将那一桌子散乱的文稿一一展开,快速扫了一遍,提笔沾墨,另寻了白纸来誊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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