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至立春-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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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这样匆忙的放手是对还是错,让何雪言就那么跟着白霖羽究竟好还是不好。
思量着烦心事,她在食堂买了粥,又给王旭东打了电话,喊他来接一趟出院的病人。
她的新生活,是否就该这样如常展开。
电话里,王旭东的声音唧唧歪歪,她有些听不清这男人在嘀咕什么,看看天空迷蒙的雾气,北方的冬季确实让人浑然生厌。她不该对周围的人不告而别,至少她不能做何雪言,所以她还是开了口。
“旭东……”颜扉告诉他:“我答应沈素玉和她去香港,帮她开展生意,我要从出版社辞职了。”
“啊?”王旭东只发出了一个单音,隔了几分钟又道:“你就这么走了?你手头还有我一本书稿没出啊。”
他不提及,颜扉可能都快忘记了,心想这个挽留的借口真是烂透了,那书稿谁出都是出。可她仍给人留足了适应的空间:“也不着急明天就走,玉姐还需要修养,我会把单位的工作完成交接再走。你不用担心书没人管。”
那小丫头一副正经腔调说话,王旭东你、你、你了几个字,失望道:“早说让你别招惹何雪言,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她这个人,咱们高攀不起,你没必要为她落得远走他乡吧,她不在了,你还有我啊,实在不想单位待了,我聘你做我的经纪人,每个月我给你发钱,你什么都不干,我把你养了都行。何必跑去那边造孽。”
“旭东。”
“干嘛?”
颜扉拿着电话低头笑笑道:“别发牢骚了,你想看我,随时做飞机就来看我了。小孩子才缠着大人要糖吃,你都这么大了。”
“你为什么非要走?”王旭东跟她抬杠。
颜扉实话实说:“这儿也不是我的家,离家以后,去哪儿都一样。”
她把电话挂了,脑子里想的出对方一脸愕然。这话没错,她的老家并不在这里,算不上远走他乡,她的心思王旭东应该明白,她骨子里真的挺现实,感情和钱总得图一样。
电梯的人群拥挤,她让人按下楼号,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忆起过去,和沈素玉分手后无所事事的晃荡在大街上,坐在马路边抽烟,看着满城的高楼大厦,想着要不要回县城去牧马。
草场青青的翠色,山花开在溪水边,云垂旷野,羊群缓缓的走。
建设兵团的子弟大多都考学出走,留下的是极少数。
她打电话垂询母亲意见,家里只表示最近缺钱,希望她寄一点生活费,母亲说的很委婉,大城市收入高些,回去了亦无事可做。
她回不去老家,只得抱着先稳定下来的想法,考入了事业单位。
走进那栋旧楼的时候,她发誓只是来转一圈,沈素玉教她的生意经已经够多了,她从她那里得到的人脉也够广,如若不是冲着出版社的老牌子,无论如何她也不会来,她生着一颗七窍玲珑心,本想着来一趟,把文艺圈的浑水趟够,再开个文化公司,像梁文毅他们那样干些吃里扒外的事儿……
可不巧,那天大早上,何雪言穿的一身素净,耳环,项链,多余首饰一件没带,抱着一大摞书稿爬楼梯,颜扉就站在楼梯尽头。
宋立恭敬的给何雪言让道,又细声细气道,何老师,招进来几新人手,这是小颜,总编说让你先带两天。
何雪言一抬头,瞧见旁边站着一个漂亮小姑娘,只问宋立道:“她是谁家的亲戚托了关系?我说了,我不收徒弟,不带人,我庙小容不下大和尚。”
颜扉没见过说话这么直白的,她刚从沈素玉的公关公司跑出来,没听过这么生冷硬倔的话。亏了她是真没关系,否则遇到个大仙,人不跟何雪言记仇才怪。
宋立摇摇头道:“好像不是谁亲戚,总编也没吩咐关照。”
“老师别猜了,我家住在南疆建设兵团农场,爹妈都是种棉花的,我笔试第一名进来的,老师不信可以打听打听。”颜扉先忍不住笑了,她才是最想笑的人,活活看见两个不通世故的大古董在聊天。
她笑的一脸可爱,当时何雪言可能不知道她是嘲笑自己古板,傻里傻气以为人家是纯真,为自己的冒昧脸红,破例答应带她,还挺关心人道:“编辑这行苦,你要是能吃苦,我倾囊相授。”
……
颜扉提着粥,一丝苦笑。心道,都是何雪言教的好,吃里扒外捞钱的事儿,她居然一件也没干成。自己肯围着她转悠那么多年,竟学些咬文嚼字的事儿,把梁文毅他们邀请赚钱的大计一一回绝,憋着那种想捞一票的心,忍着满心机灵,甘愿也做小编辑。
要不是因为爱何雪言,她干不出来这种亏自己的事。
沈素玉打她18岁就教导,亏谁也别让自己吃亏。
……
她为自己爱何雪言亏了自己,感到懊恼,复尔接到了白霖羽的电话。
正想告知以后出版业务请找宋立,她很快会辞职,结果白霖羽倒是先开口。
“雪言她走了。”
“啊?”颜扉不明白:“她去哪儿了啊?什么叫她走了?”
“不知道,她昨晚说她要走,我劝她留下,今早上我睡醒,她留了字条,说她一个人出去很长时间。”白霖羽答了话,六神无主的音调:“你知道雪言可能会去哪儿吗?”
颜扉张嘴又闭嘴了,她只不过用三五秒就反应过来了,然后淡淡劝道:“别找了,她那么大的人丢不了。”
她把电话挂了,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了全单位的人都很讨厌宋立,觉得他是神经病,较真、抠门、小气、学究。
但其实呢?不过是别人太功利,世俗,得过且过。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别人也不能公平一点看何雪言,她不过是徐丽萍的女儿,他们为什么要常常窃窃私语说她不如母亲,一事无成,明明何雪言做编辑做的兢兢业业,书稿改的锦上添花。凭什么她姐姐逍遥快活,要她在家伺候爹妈。凭什么白霖羽家中变故,就非要抛弃何雪言。
颜扉松了口气,眼睛里像看到一只鸽子从笼子里飞出去。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喜欢鸟的人,不会把鸟关笼子里欣赏。
第55章
五点钟的天空带着一些绛紫色,北方冬季的黎明总是会让人担心,太阳是否已经虚弱到无力刺开那密密匝匝的阴云。
也许就是这样让人窒息的天色,让何雪言的心情一点点沉到谷底,她在自我封闭的时间里,像沉浮在回忆里的船,航行的飘飘荡荡,她孤独的童年,才华横溢光芒万丈的少年,恋爱失败一事无成的青年时代都已经过去或者即将成为过去。
裹着厚厚的大衣,在黎明前的街头步行,马路边有小夫妻摆着早点摊,女人炸着的面圈冒着丝丝白烟,憨厚的男人在招呼摊前零星的客人,夫妻忙忙碌碌相得益彰,小板车上的火炉有红红火光,何雪言因为冷多瞧了一眼那炉子。
要来一个吗?店主热情招呼她。
何雪言纳纳看他一眼,摇摇头,想对人家露出些礼貌的笑,终究笑不出来,只能快步走开,在路边打了出租。
她离开的时候,白霖羽还没有醒,她在她房间的门边站了很久,在熹微的光里看她睡着的样子。想着她昨晚流下眼泪,抱着自己像孩子那样请求自己留下来。有那么一刻,何雪言承认她仍是会被这个人轻易打动,于是在她怀里点了头。
她痛恨自己这样一个弱点,不懂拒绝她。仿佛又是那样一个死循环,和很多年前毫无二致,她因为感情上的过度敏感被各种事折磨的发疯,白霖羽抓着她的双手不肯让她走,她就一次又次为她强忍着,装作和周围和解,等下一次再大闹一场。
何雪言心想,这种感觉多么糟糕,白霖羽仍旧会疲累。而她又多辛苦,就像病入膏肓的人,救无可救,仍然必须听医生的话,在病房里一步不能离开按时打针吃药。
……
在车窗里偷偷看看看这黎明中的城市,高楼大厦,车流立交,何雪言闭上眼睛感到十分疲惫。其实霖羽也没有什么错,这些层层叠叠的错误,更像是她软弱的结果。一直以来,总是抱怨对方摧毁了她的生活,不过只是借口。
是她没有勇气开始新的生活,只能在怀念过去中顾影自怜。
想着一些心事,她在胡同口下了车。
何雪铭走的那天冰冰冷冷,头也不回,像叼走了肉的狼。其实不止这一次,从前的日子,每每她姐姐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她就在内心决定和她一刀两断,从此再不和她说话。
然而无论赌咒多少次,只要何雪铭放下姿态,不管是不是假惺惺,她依旧把恨她的事忘记到九霄云外,继续听她趾高气昂的嘲讽。何雪言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要任由她伤害。
昨晚的时候,她终于想到了答案。
她一个人活的太孤单,孤独到需要有一个参照,人啊,都是看到别人的形态才能在心里勾勒自己的模样。她看到姐姐,就像是照镜子,看到她的美,也看到她的丑,复尔才能确定自己仍有喜怒。
她生怕自己坐在红木的桌子前,连哀乐的心情都失去。可这一次的事,终究叫她彻底凉了心情,再也不愿意见她……
脚步踩在石阶上,打开自己家的门。她的老四合院,她的门第,她的家,终于,她来收拾一些东西,离开这里。要去哪里,她还没有确定,但绝不再是画地为牢,让现实变成困苦的墙壁。
何雪言回到房间,随意收拾了一些衣服,拖出一个旅行箱,她把箱子拉着去车库,塞进她的车。干完这些事,天也就彻底亮了,她的心空空茫茫又从未如此坚定,发动了车就慢慢出了胡同。
她拐上大路之前,还是打开了手机,给母亲打了电话。
“雪言?你培训回来了?”
“妈……”她答了话,声音很小,仍习惯性发抖,尽力克服着对母亲的恐惧,缓缓道:“我心情不好,想要外出待一阵。”加:一、一、零、八、一、七、九、五、一“你怎么了?”
“……”
“怎么不说话?”
“电话里不好说,我开车过去跟你说。”
她把车开上大街,选了一个最堵的时候要一路去往医院,太阳仍旧是那样光线稀拉,云层依旧是那样像棉被般厚实,她努力的伸手去碰触面前漆黑的墙壁,想将糟糕的心情撕开一个口子,透口气。
……
白霖羽醒来的时候,枕边人已经走了,她怪自己睡的沉了就把何雪言弄丢了。抓起电话,拨过去,响了一声就挂断了,再打过去关机。她感到慌张,给她发了很多短信,微信,然而都没有用。
她只好给何雪言的朋友们打电话,然而连王旭东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万不得已,她播了颜扉的电话,哪儿知道那丫头竟是一副欣喜的口吻,劝她别找了。
……
白霖羽是不是还在找,颜扉不确定,她挂了电话心情突然有一些轻松,提着给沈素玉的饭,带了一些笑容推开了对方的房门:“趁热吃点,我去给你办出院手续。”
“你怎么了?”沈素玉问她。
“我能怎么啊?”颜扉反问,把饭递给她。
沈素玉皱眉头道:“你有事还能蛮过我?你是我养大的成吗。我比你妈还知道你的德行。”
“别装我妈,占我爸便宜。”颜扉不服气,想了想还是告诉她:“白霖羽打电话,说雪言从她那里走了,雪言说想自己一个人出去走走,一个人待一阵。”
沈素玉听完抬眉头淡淡一笑,坐在沙发上,吃一些粥,平静道:“这就让你开心了?何雪言临走起码通知了白霖羽,她连个电话也没给你打。”
颜扉听了这话,没有生气也没有失落伤心,她发现她的内心出奇宁静,带着一些新希望般开口:“打不打都没关系,何老师觉得好就好。她都那么大的人了,七八年没怎么离开城市,天天守着爹妈,够孝顺了。想通了,自己一个人要出去走走,我为她高兴。她惦念我也好,不惦念我也好,地球都照样转,我也照样过。”
沈素玉低头吃饭,嘴角一笑,抬头看那丫头,眼神突然温柔起来道:“粥不错,过来吃两口。”
颜扉饿了,坐在沙发边拿了勺子,舀了粥往嘴里送。沈素玉忍不住去摸她脑后的发丝,淡淡道:“颜颜啊,我一直觉得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哪不一样儿?”颜扉也挺好奇。
沈素玉嘴角一笑道:“你爱起人来,特别大度。”
“嗨,还以为你说什么呢。”颜扉杵着脑袋把粥多喝几口,然后还了嘴道:“给你做了那么多年三儿,你今儿才看出来我大度……我白忙了。”
“是我亏了你。”沈素玉一点怜爱之情,跟她开口:“可你没有缠着何雪言,你心里理解她,尊重她……这都是何雪言需要的。她这辈子周围人都太好强,她性子内向,尊重她的人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