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至立春-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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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无法控制的。像地球和月亮,它们天天围着转,永远无法靠近。
何雪言明白这个道理,但总有些不甘。有时候,比如现在吧,这种血往脑门冲,有点失去理智,心口发热,就想脱口而出:颜扉,三十年太长,你现在就和我在一起吧。
“宋立喊我去看稿。”何雪言的勇气只存在于她的脑海。
颜扉的笑容,像窗外头冬季的天,晴朗中略犹豫,嘴巴张开又闭上,发尖的下巴点点头,声音很小:“那你忙。”顿了顿很客气:“王旭东的事儿谢谢你了,让你老为了我去求人。我知道你特不爱求人。”
何雪言呼吸着,感觉冷空气刺激的肺部难受,不愿意再说:“没事儿,还是姐妹就不说这种话。”
颜扉点点头,用手指指反方向道:“等会我也把我那个稿给你送过去,你帮着审审,我先回办公室了。”
“好。”何雪言点头。
几乎是同时转身,何雪言又在平凡的一天里,感到生活有那么点憋屈。
一个单位,一个楼道,一个圈子。
何雪言这人脸薄,可经不起什么徐丽萍的女儿是个同性恋这样的爆炸新闻。
一来,她不想让这种名人效应给颜扉带来巨大的困扰,二来,徐丽萍名声太大,她不愿意损害母亲的名誉。
何雪言踩着靴子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出版社虽然是业界旗舰,但这老楼几十年如一日,她母亲人笨,当初其他领导说要征地盖楼,那么便宜的地皮不要白不要,结果老太太说,睡觉不过一张床,写作也就一张桌,能省则省,不乱花钱。
现在看看,这城里的地,你上哪儿要去?
赫鲁晓夫楼里一坐,何雪言给自己沏了杯顶尖的龙井,碧油油的颜色在瓷白的杯子散开,香气扑鼻。何雪言既然是个有血统有家谱的人,老派的嗜好也一个没少。爱喝茶,爱听戏,爱书画,面善人雅,圈子里追捧她的人也不少,好多同辈的男作家,见了何雪言一口一个老师,亲热的恨不得掏心挖肺把她伺候起来。
何雪言抿过茶,摆开那历史教授的书稿,把还差火候的段子再琢磨琢磨。正史虽然不好卖,但这正史也不该按人看不懂的路子写,能通俗简单雅俗共赏那是最好,可也最难,这功夫都在何雪言笔下头。
打印稿上划拉着句子,她一忙,办公桌上丢的乱七八糟。几十页纸稿散的满桌,把她那副黄花梨的笔筒,老古董的钟表盖了个没边。幸而出版社这老楼破的贼都懒得进,要不然随意打她办公室转一圈,光墙上挂的那幅字,带出去也是辆车钱。
书柜门一打开,参加这个研讨会,某某某送的画、字,哪回她生日,叔伯亲手给她刻的白玉章,哪回是某叔伯过生日,她送礼,人家一高兴,提起笔杆子再回赠她几个平方尺,什么翻白眼的鲤鱼,骑毛驴的媳妇,大螃蟹、垂杨柳、半弯风月,泼墨骆驼。
大半柜子宝贝,在何雪言眼里就是个人情礼品,还不算正经东西,柜子外头加把锁完事儿。回回把其他人看的眼发绿,有憋了好久才张口托她问谁要一副字的,何雪言不想求人,一开柜子:你看上什么就拿吧,别客气。
她是真心,别人反倒不敢了。
唯一敢的是谁啊?
就是颜扉那个没脸没皮的,关系最好那段时间,颜扉没事儿就跟老鼠一样钻,瞧见好一些的玩意儿,张口就来:何老师,你送给我得了,反正你也不稀罕,留着还占你地方。
何雪言心里把她骂死,哪副字拿出去不是按平方尺卖?就这颜扉都嫌不够,拿起何雪言的白玉章子就往画上按,按完何雪言的还不顶事儿,让何雪言把她妈那个章拿来也上头加。
某某人的画,老太太加她二女儿都品鉴收藏过。何雪言后来被她给拿怕了,反唇相讥,那你也送我点什么啊!
颜扉笑嘻嘻,我不是送过了吗?你说得了这宝贝千顺心万顺心,下笔有如神助。
何雪言死活想不起来这宝贝是个什么,颜扉嗨了一声道,那不去年在湖南开会,你忘记带笔了,我在会场边小卖部给你买的哪个钢笔吗?
就25块,还没牌子,不知道什么厂产的。
此刻,握着这个都快写秃,磨平的笔。何雪言为改稿还心烦意乱,这写稿费半条命,改稿是把命全搭进去,要不是人傻,谁干这活?
颜扉咚咚咚敲门:“何老师,我给你送稿了。”
何雪言故纸堆里抬头,眼镜耷拉下来,望着绿枝子上嫩海棠一样的姑娘,应声道:“颜老师你真会挑时间,我这还改的天昏地暗。”
颜扉笑脸抱着一沓纸,给她往办公桌上一放:“蔫黄瓜一样的老教授的稿,不看的头昏眼花才怪。我是救你于水深火热,给你看个漂亮作者的稿,养养眼睛。”
何雪言放下笔,接手了稿子,自顾自先翻起来。
颜扉在她旁边帮她收拾历史稿,伸手拿了那支钢笔,一笑,你怎么还在用啊?不是我送得舍不得丢吧?
何雪言皱了眉头,把稿子放在案头,指着首页的名字和上头印的不太清楚的作者照片道:“这个白辰是笔名吧?她真名叫什么?”
“叫白霖羽。”颜扉答了,笑道:“是不是长得还挺有气质的,她写的也有才情,我一看就觉得不是池中之物,刚从法国回来,别人给我推荐的。”
“行了,稿子先放下。我这会儿得把教授这书给改了,我太忙了,你出去吧,我改稿了。”何雪言回话。
这就下逐客令?颜扉自认没得罪她啊,瞧她脸色:“你怎么了?突然就不高兴了。”再瞧瞧那书稿,颜扉道:“这作者你认识啊?”
“不认识,你唠叨什么呢,我改稿心烦。你出去。”何雪言心气上来了,那是谁都不敢惹的。她跟她妈一样,虽然人长得和善,一旦急躁起来,别人都挺害怕的。
“好好好,你忙你的,我不打扰你,你有时间在慢慢看。”颜扉自讨没趣,出了门。
第5章
人一走,何雪言把眼镜带好,拿起那白辰的书稿再扫几眼,照片印的模糊,但那人瘦瘦高高的,头发长长了,笑脸还是那张笑脸。
颜扉说白辰有气质,那属于说的含蓄的。
上学的时候,白霖羽就是个浑身裹着灵气的人,外语系一枝花,说的就是人家。你也不能说她有多漂亮,她倒也不是顶漂亮,就是眉眼洋溢着自信,美在有神上。
男生都说,中文系的何雪言,外语系的白霖羽,何雪言虽漂亮,但脾气古怪自命清高难以相处。白霖羽大方热情,有领导气质,学生会主席,更平易近人。
何雪言快忘记自己怎么认识白霖羽的,不过大学里顶尖俩个漂亮姑娘互相认识不应该吗?当然是应该的,其他人就想看看她们俩站在一起到底谁更好看些。何雪言讨厌这无聊的比较,她要忙的事儿太多,她得像她娘一样,至少在大四毕业前就有像样的作品。
图书馆里一泡就一天,看书写作。
她跟她妈一个德行,她看书周围桌子就不能坐人,有不长眼睛坐她周围了,旁边一早就有男生劝离。这都是何雪言的特殊待遇,也是她难相处的名声。
白霖羽抱了本书,就往她前头坐了,这下谁都不敢劝了。
何雪言被人挡了光,书都看不下去了。立即开声,别的地方还有空,你能坐在别的地方吗?你坐在这里会打扰我。
白霖羽一回头,瞧见是她了,望了两眼她手里的书道:“你看百年孤独,怎么不看原着,译本多难受。”
何雪言从抽屉里拿出原着:“我对着看,专看这人译的有多难受,回头我自己译的时候就不难受了。”比傅雷都牛逼的架势。
白霖羽笑了道:“你可真霸道,图使馆又不是你家开的。我坐就坐了。”
何雪言合了书,收拾东西就要走。白霖羽在后面喊她:“何同学,我跟你道歉,我叫白霖羽,新任学生会副主席,我来找你的。”“找我干嘛?”何雪言斜了她一眼。
“我们暑假有个去江西初中支教的活动,我们想凑够不同科目,我找你教语文去。”白霖羽答了话。
是做好事儿,也是锻炼。何雪言也不知道他们怎么邀请到自己头上,抿着嘴角,多看了白霖羽两眼道:“我考虑考虑。”
后来据说因为她俩都参加了,所以报名去山区支教的男生都排不上号了。
分了三组,何雪言跟白霖羽一队,七个人,就她俩是女的。
出行吃住都在一起,那些男的太殷勤,待着机会就在何雪言耳边嗡嗡吵。
何雪言那时候样貌脾气都跟她妈妈是一模一样,烦不胜烦。她倒不是反对恋爱,也不是不想恋爱,谁十九,二十岁的时候没动过心思?主要是她真的忙,一想到她妈二十岁就以诗文誉满文坛,她18岁撑死就剩两年时间,这让人感到世界都灰暗了。
去的是江西,还是个山区穷县。没飞机,坐了两天火车。
路上太无聊,男生凑一块说笑话逗她俩人乐,何雪言冷冷淡淡不搭理人,白霖羽还爱往她跟前凑,回回都以学术问题请教开头,天南海北跟何雪言侃,何雪言本来不想聊,可经不住发现这丫头也是个有见地的人。
何雪言稍稍开朗了一些,给了她几分好脸色。
等钻进那个山区学校,那条件叫一个差,半山腰上盖的土房子,玻璃窗户都没有,塑料纸钉在窗框上,太阳一晒一股塑料臭味儿,教室里闷热难耐。何雪言到达了一个真实的世界。
那些梦想里眼睛大,笑容纯的学生,一个个衣衫不整,脸上都是皴裂的皱皮,笑起来有人托着鼻涕。
何雪言乃知自己的善良是纯粹的伪善,她活的世界,透着虚伪的味儿,此刻根本没半点狗屁爱心,倒是想回去泡杯好茶端着杯子舒服看本书。
晚上睡觉的时候,老鼠蟑螂,这都不算什么。何雪言胳膊被蚊子咬的硬币那么大的红块。
在老乡家住一房,条件有限和白霖羽睡一起,兴许是聊熟了,白霖羽拉着她胳膊给她涂风油精,何雪言拉着扇子给白霖羽扇风。大晚上,不知道谁先造的孽,齐头躺一起,白霖羽起先是抱着她胳膊睡觉,后来是枕她肩膀,再后来是搂她腰,最后抱习惯了,何雪言也往她怀里钻。
一个月,白霖羽去亲她,何雪言没躲。
那蓝天白云地下,苗寨里人唱歌,玩闹,年轻学生也跟着一块,一个月完了,何雪言都不想离开学生,走的时候学生哭,她也哭,哭的特别惨。其他人看了才知道,何姑娘也是个感情丰富的人,没那么不近人情。
她稀里糊涂就跟白霖羽在一起了,白霖羽开始对她也挺好,关心照顾何雪言,是个挺不错的情人。但架不住何雪言是那种逮谁好上了就是神经病,对自己女友整日嘘寒问暖,处处围着人转。
白霖羽是个爱玩爱热闹的人,何雪言三两下就把她惹了。跟那些大男人不爱老婆管一样,白霖羽嫌她麻烦,就不搭理她几天,有时候索性躲她,弄得何雪言人不人鬼不鬼,三天两头生闷气。
何雪言人还贱,一般都是她道歉。她一道歉,那边就接受。分分合合的闹了四年,都快毕业了,才都想起来前程。
白霖羽申请公费留学希望何雪言陪她一起去奔前程。
刚好赶上爹中风,何雪言舍不得走,心想自己一学中文的,就地考个研究生算了。
临走那天,何雪言哭哭啼啼送走了白霖羽。
天天给白霖羽写电邮,白霖羽开始给她回,后来大家相隔太远,生活环境发生变化,该说的说完了再说也没什么好说的,就不说了。再后来,何雪言准备去法国看她,机票都买了,白霖羽说她跟一法国姑娘在一起了,也不打算回国了。
系里面当然关于俩个人的流言蜚语很多,多到老师都耳闻,看何雪言的脸色都奇怪,这些何雪言交往的时候都不在乎。等这时候了才有人告诉何雪言,白霖羽私下告诉辅导员,当初都是她追的人家,说是她老缠人家,这事儿跟自己没关系,她跟学校表态,自己各方面正常,一心都在学业上。
何雪言没考上研究生,也懒得再复习,进了她妈单位,当小编辑去了。
她22岁,把准备誉满文坛的诗稿都烧了,心中看天地也再无任何灵感,她突然顿悟终是赶不上她妈那个趟了,自己根本不是搞创作的料子。
叔本华28岁写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她算了下自己到28岁估计郭敬明的小说她都写不出来。
她明白了自己的驽钝,心安理得的懒了起来。终于也从年轻才俊沦落到泯然于众,架上近视眼镜,坐在老楼里给人改稿子。再也不想什么文坛风月,就像当初看见那些小孩脏兮兮的面孔,她心里泛出的不是同情而是恶心一样,她也知道了风月都是虚假,人心生来无善无恶但都自私。
俩小时过去,何雪言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