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心大乱-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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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万里遥见女儿过了气头,便来看她。她坐起来,说道:“明天看看情形,太危险自然是算了,只要是能走,那就走。”
万里遥问道:“真走啊?这一走,可就见不着他了。”
“您要是舍不得他,您留下来,我带着翠屏走。”
万里遥被女儿堵得没了话,又见这厉紫廷也不回来服个软,自己单方面的替他美言也无用,便垂头走了出去,且走且嘀咕:“唉,又没戏了。”
片刻之后,翠屏端着热水进了来,拧了毛巾给她擦脸,见她还算平静,便小声劝道:“小姐,您别生厉司令的气了。您为了些个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和厉司令吵架,吵赢了也没意思,要是因此伤了感情,更是不值得。”
万家凰放下毛巾:“我和他有什么感情?”
翠屏听她声气不对,立时也慌了:“不是一起逃难出来的嘛……共患难的……”
她越说越低,最后化为蚊子哼,不敢说了。
一夜之后,万家凰起了床。
她竖着耳朵,竖了整个早晨,然而门外始终没有厉紫廷的动静。
一颗心冷了下来,她正想让翠屏把自家的手提箱拎出来,外头来了名勤务兵,高声的喊万先生,说是有万先生的加急电报。万里遥出门接了电报,又叫张明宪找来了电码本,然后把这两样全给了女儿,让女儿帮忙翻译。
万家凰闲着没事,就对照电码本,将电报文一个字一个字的译了出来。原来这封加急电报发自北京,发报之人便是万里遥的红颜知己赵三奶奶。
这不是赵三奶奶的第一封回电,可因为万里遥只在平川县住得最久,所以他也就只收到了赵三奶奶这一封回电。赵三奶奶对他情深义重,惦记他惦记得要命,并且早已在第一时间向娘家哥哥求了援。而她那娘家哥哥对万里遥的感情,介于宰了他和认他做妹夫之间,又因守了寡的妹妹年纪还不很大,若真能嫁了万里遥也不错,所以该哥哥这回动了几分慈悲心,飞快的联络了毕声威,让毕声威看自己的面子,千万别动万里遥。
赵三奶奶之兄位高权重,因此面子也很辽阔,让毕声威无法忽视。如今毕声威已经取消了对万家诸位的通缉令,并且还挺盼望能和万先生再见一面,办桌酒席给万先生压压惊——捎带手也瞧瞧万小姐。
这封电报,来得实在是出乎众人意料。而毕声威这个威胁一被扫除,摆在他们面前的,便是直到北京的通达大路了。
万家凰不劳动厉紫廷的手下,派父亲出门去雇一辆马车,让翠屏留下收拾行装。张明宪眼睁睁的看着,想拦,可又不知道怎么拦,因为料定万小姐绝不会听自己的话。如果用强动粗的话,没有厉司令下命令,他也不敢。
接二连三的派出了卫兵,他想尽早的给司令报信,然而昨夜下了秋雨,道路泥泞,快马也跑不快,他都不知道卫兵们今天能不能找到司令——司令一直是在城外几处军营里忙碌,谁知道他到底是在哪里?
中午时分,马车来了。
张明宪急得团团乱转,苦求万小姐吃了午饭再走,然而万小姐一味的只是和蔼与冷淡:“这些天辛苦张副官长了,将来不知何时才能再与张副官长见面,这一点钱张副官长拿去买盒烟抽吧,请千万不要客气。”
张明宪忙着挽留,顾不上了推辞与拒绝,于是到了最后,他捏着三十块钱,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马车上了路。
派了一小队士兵跟上了马车,他随即亲自上马出城,找他的司令去了。
第二十四章
万家凰坐在马车里,马车四壁用厚毡子围了,两边各开了小窗口,窗帘半卷,能让车内的人呼吸到一点新鲜空气。
她需要这点冷空气,寒冷让她热血回落、心思澄明。
就是那无法理清、不可名状的感情最缠磨人,若是没有感情作祟,那她就是最淡定最悠然的一个富贵闲人,天涯海角,任她遨游,凭着她的万贯家财和健康身体,她满可以自由自在的再遨游四十年。
而不是在座小县城的小屋子里,撕心裂肺的压抑着哭。
天光渐渐暗了,冬季临近,天黑得早。万里遥从车窗伸出头去,和前方的车夫一问一答。车夫愿意加把劲再走一程,到了前方的镇子上再歇脚,要不然荒山野岭的,连个大车店都没有,人和马都无处休息。
万里遥缩回了脑袋,先看了女儿一眼,然后才说道:“这马车走得还挺快,现在往后看,都看不见平川县了。”
万家凰一言不发。
万里遥欠身去放那半卷着的窗帘:“冷了,把它放下来挡着风吧。”
万家凰嫌车厢里太黑,正打算阻拦父亲,哪知就在这时,他们顺着惯性一起一晃,正是外头车夫一勒缰绳,猛的停了。
万里遥挑开了马车的门帘子:“怎么了——”
问到这里,他先是一惊,随后迈步就要下马车。万家凰见状,也从窗口伸出头去——然后,她也愣住了。
前方的狭窄土路上,黑压压的站了一大队人马,不知道他们到来多久了,反正在此之前,四野俱寂,绝没有战马奔驰的蹄音。为首一人下了马走过来,暗淡夜色之中,她认出了他。
定定的望着他,她不言语,也不躲避。你还肯来呀?她在心里问他:你不是不来吗?
他越走越近了,最后终于是近在了眼前。抬手搭上车窗下框,他开了口:“你还真走?”
“不干你事,让开!”
他直视了她的眼睛:“闹够了没有?下来!”
“说我对你闹?你也配!”
“给我下来!”
“轮不到你管我,走开!”
“万家凰!你知道你现在上路有多危险吗?这种一时冲动的糊涂事,是你应该干的吗?”
“不劳你费心!糊涂也是拜你所赐,我远远的离了你,你我自然就都清醒了!”
他转了身走向车门,一抬腿上了来,同时从牙关中挤出了低语:“真他妈的是个疯娘们儿。”
万家凰被他一把抓住手臂,身不由己的被他拽了下去。奋力的一甩胳膊将他甩了开,她气得浑身哆嗦:“还说你不是土匪?现在你都要拦路抢人了,还说你不是土匪?你不让路,我自己走!”
然后她扭头就跑,四周黑茫茫一片,她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路旁的荒林子里。车上的翠屏和车下的万里遥一起惊呼了一声,而厉紫廷拔腿就追,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路中央的万家凰和厉紫廷便是双双失踪了。
万家凰拼命的跑。
她一边跑,一边哭,但这回不是糊里糊涂的傻哭,她方才吵着吵着,忽然醍醐灌顶福至心灵,把自己吵清醒了。
她发现,方才在看到厉紫廷的那一刹那,自己其实是欢喜的。
那样的欢喜,欢喜得下不来台,于是开始恼羞成怒、无理取闹,开始撒娇撒野,就是恨他,就是要走,他越留,她越走。
后方传来了迅疾的脚步声音,是他追了上来。于是她泼了命的疯跑,就要让他急,就要让他追,气喘吁吁的绕过一株老树,她不回头,前方枝枝杈杈的全是树木,她也不去辨路。厉紫廷就在她身后,她纵然是迷了路,也没有必要怕。
忽然间的,她脚下踏了个空。
惨叫一声坠落下去,她一屁股跌坐进了坑里。坑是深坑,她是坐着下去的,头脸全没事,然而把她震了个泪花四溅——屁股差点摔成八瓣,疼死她了。
上方有人探头来看,是厉紫廷。借着月色看清之后,他轻轻巧巧的跳了下来,蹲到了万家凰面前。他喘得厉害,呼吸像疾风一样扑打着她的脸:“摔坏了没有?”
她哭着摇头:“没有。”
他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她。
她陷入了他的怀抱,一个宽阔坚硬的、布着武装带和铜纽扣的怀抱。这怀抱类似铜墙铁壁,她紧贴着它,就觉着这一道铜墙铁壁把自己和世界隔开了,它就是这世界的尽头。
走到这里就可以停了,就可以靠着它哭、笑、吃饭、睡觉了。
他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来:“你打了我,我没生气,你倒先走了。”
他重重一拍她的后背:“我这些天焦头烂额,忙得要死,你还闹我。”
“我心里慌。”她哽咽着说,好些心思,她自己先前都不懂,如今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她想自己得告诉他,她不糊涂了,她得让他也明白过来。
“我心里慌得厉害。我本以为我这辈子都是不嫁人的了,没想到还会遇见你。”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没想到会是你……怎么会是你呢,我上个月还不认识你啊……我不想要你……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没出过你这样的人,你是哪儿来的啊?你是好是坏我都看不出来,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说我气不气?你说我慌不慌?我闹你也是应该,我就是要闹你!”
他侧过脸,用面颊贴了她汗津津的额头:“我明白了。”
“你不明白!我这么些年,千挑万选,可怎么也没想到最后挑中了一个你。”
他低低的笑了:“我对你倒是很满意,”
他把她搂得更紧了些:“我很爱你。”
他的臂膀如钢似铁,一搂之下,勒得她气息一滞,又流了两股子眼泪:“什么时候开始爱的?”
“就从那天早上,第一眼看见你时开始,一见钟情。”
她闭了眼睛,抽泣着微笑了一下,心里还有很多新发现想告诉他,可是抽泣得厉害,已经说不出了整话。
她想她终于尝到了爱情的厉害,先前看小说里的爱情,都是甜蜜的,梦幻的,罗曼蒂克的,如今爱情临头了,她才发现它哪里是甜美的梦,它简直就是一场汹涌的热病,烧得人把持不住,冷一阵热一阵,哭一阵笑一阵,疯疯癫癫的简直没了人样。
用力推开厉紫廷,她低头翻出手帕,满脸的擦了擦,然后抬头望向厉紫廷:“好了。”
他睁圆了很大的黑眼珠,低头审视着她:“闹够了?”
她点点头。
“不走了?”
她摇摇头。
他慢慢的露出了个笑,这个笑容有进步,因为眼睛微微的笑眯了,看着不再是那么的生硬。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然后叹息了一声:“唉,就是你吧!”
他缓缓的一歪头,疑惑的看她,看着看着,他忽然领会了她那句话的含义。
“说准了,不能反悔。”他说。
“今天的事,算是你企图抛弃我。”他又说。
然后他向她竖起一根手指:“下不为例。”
“你怕什么,没有我,你还可以找别人。”
“我不喜欢你开这种玩笑,不要把我对你的爱情当作儿戏。”
她也正了脸色:“傻瓜,我要是真把你的爱情当儿戏,这些天就不会受这些折磨了。”
话音落下,她听见了一长串清晰的咕噜噜,源于他的肚腹。
“没吃晚饭?”
“找不到你,我有心思吃晚饭吗?”
“嗬,好厉害,还质问起我了。”
“你今天的所作所为,真是坏极了。”
“那你还要追究我的责任不成?”
他理直气壮的回答:“你对我,是要负些责任的。
“我对你有责任,那么你对我呢?”
他仰起头向上看:“我负责把你从坑里带出去。”
第二十五章
万家凰发现自己在确认了“就是你吧”之后,心胸一下子就开阔了。
其实她早就想做下这个确认,可因为厉紫廷实在不是她心目中的理想郎君,所以思来想去,左右为难,一味的只是意难平。
颠颠倒倒的闹到如今,她最终还是举了白旗,也不知道是败给了厉紫廷,还是败给了自己,反正这是一场无条件投降。到了现在,她也还是不能肯定这厉紫廷是不是自己的良人,可是她决定相信自己的眼光和运气,大不了她看走了眼,投降之后还要割地赔款,那她也赔得起。
厉紫廷拉住了她的手,想要拽她起来,那手好冷好硬,有种动人的陌生。
“这么糙的手。”她快乐的想。
然而起立到一半,她又痛叫着坐了下去。他连忙手托腋下扶住了她:“你怎么了?”
“我刚才……摔得厉害。”
他伸手去摸:“伤到筋骨了没有?”
她摸索着挡开了他的手,又是疼痛,又是难为情:“筋骨好像没事,就是……肉疼,一动就疼。”
说到这里,她仰头去看那坑口,发现这坑得有个两人多深。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深的坑?”她含泪自语:“谁挖出来的?太缺德了。”
“应该是用来捉野兽的陷阱。”
这话听着不像好话,她有心瞪他一眼,然而这坑里黑洞洞的,瞪也瞪不出效果来,况且实在是屁股疼,疼得她眼睛不干,一直含泪:“那可怎么上去呢?喊人来救?”
厉紫廷倒是有主意:“容易。我先上去,再来拽你。”